京城里如今不太平,秦三爷的势力只在罗城内,一进崇文门就不是他的地盘。可是他也知道德隆掌柜被绑票的消息――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因为这冷掌柜在京师也是排得上号的大人物了,和很多当官的和宫里的太监都有往来,等闲的城狐社鼠根本不敢招惹。就是外路来的大盗巨寇,只要找本地同行一打听背景也多半是知难而退。况且德隆还养着和联盛这镖局子给看家护院,这伙镖师,真得比鬼还精,比狼还狠。他没想到还真得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
眼下镖局花了大把的钱,在京师雇了无数的眼线来寻找冷掌柜,秦三爷这边也打了招呼,言明只要提供有用消息,就是五十两银子的赏格。一度引得各路城狐社鼠为之癫狂。
然而这癫狂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没有多久,就有几个特别热心的打探消息的混混儿莫名死掉了――大家就明白了,“请财神”的这伙人同样不好惹。
秦三爷的鼻子在罗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灵,他早就嗅出这里面另有玄机。对和联盛派来联络的人,他是满口答应,包拍胸脯,对手下人则是告诫他们:神仙打架,莫要多事!
他端起茶盏小口饮茶,品味片刻,腹中有些饥饿,正要叫伙计叫早点来,钱掌柜却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轻声在他耳畔道:“三爷!”
“嗯?”
“刘小辫回来了。”
“他倒知道回来!”秦三爷哼了一声。秦三爷年过五十,算得上是诸事遂意。只是这刘小辫是他身上的一根刺。
刘小辫是他的小舅子,打小就是京城里的混混儿。秦三爷倒不嫌弃他的出身,毕竟他自己也不是什么“良民”,和岳父一家也算是两个梅香拜把子。只是后来他发达了,但凡沾亲带故的他都安排个差事活计,不说大富大贵,混个衣食无忧总是不愁的。
唯独这刘小辫,跟着他混了这些年,却是任事不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唯独做事是做什么毁什么。偏偏这刘小辫又是老婆的幼弟,最是怜爱不过,常年上姐姐姐夫家白吃白喝打秋风不算,犯了事还得捏着鼻子善后。
去年中秋过后他刚给小舅子在南苑里谋了个差事,倒是让他安稳了几个月。为了看住他,叫他每日上差前必须到聚春园来点卯。没想到这才过年,就闹出不上差的事了。
“又是从哪个土娼窑子里回来的?”秦三爷哼了一声,“他这一搞,我还得去找曹太监打招呼,又得搞落几个钱……”
钱掌柜道:“三爷,您还是去看一看为好……人就在后院里……”
秦三爷立马觉悟到钱掌柜这话里音头不对,低声问道:“怎么出事了?”
钱掌柜迟疑道:“您老去看了就明白了……”
看这吞吞吐吐的样子不必说刘小辫一定是出了大事,秦三爷心中一惊,起身道:“人在哪里?我这就去!”
秦三爷看到的刘小辫躺在后院的砖地上,身上盖着一张芦席。
虽说已经有了预感,但是当真得看到内弟的尸身的时候,秦三爷还是两眼圆睁,一股血气上涌。瞬间头晕眼花,身子猛地摇晃了一下。钱掌柜赶紧在旁扶住。
秦三爷并不是难过,这个内弟给他惹下了许多的麻烦,他死了三爷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但是自打他在这罗城立杆子,就没掉过这么大的场子。小舅子固然“不成器”,也是他羽翼下的人,什么人这么大胆,不言不语就把他给杀了?
他平复了下心境,低声道:“把芦席揭开!”
芦席揭开,下面的尸身染满血污,惨不忍睹。但是主要的创口还是看得清清楚楚,肋下一道刀伤,咽喉上又是一刀。他久混江湖,一看便知这一刀是死后的补刀。看来对方不但杀了刘小辫,还怕他不死。
谁和刘小辫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秦三爷没想出来。他这个内弟他最了解,吃喝嫖赌的本事最大,跟着人出去讹钱耍千也有常有,但是他手无缚鸡之力,并不是武夫,从不与人斗狠打杀;要说为了钱财,他是个身无隔夜钱的人……
“是谁送过来的?”他问道。
“是海淀的邹爷派人送回来的。”
“人还在吗?”
“在。”
“请他过来。”
来人很是精干,过来就要给行礼,秦三爷摆了摆手手,问道:“你们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回三爷的话,昨日邹爷叫小的们收拾官道上的路倒,一起运到义地里埋葬。不想在柳林北庄不远的一条岔道看到许多血迹和几具尸体。小的们循着血迹一路追到树林里,见满地都是尸骸,足足有二十多具,还有各种兵器。看模样似乎是两伙人火并。收埋尸体的时候有人与刘爷有旧,认出来是您老的内弟……”
海淀?秦三爷一阵疑惑,这刘小辫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活动的区域多在南城,平日里连京城都很少进,这么呼啦吧跑到西北角的海淀去了,还被人杀死在大路上?这算哪门子事?
他对自己的内弟再清楚不过,虽说胆大妄为,可还是有分寸的,在这南城内外,有他这姐夫罩着,他自然敢胡作非为。要说让他到其他地方去干刀头舔血的事情,那是打断腿他也不会掺和的。
“死掉的都是些什么人?”
“左不过都是些在官道上做没本钱买卖的,其中有几个穿着号衣,大约是逃军。”来人见秦三爷没有其他话要问,又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递了过去。
“这是从刘爷身上找到的物件,都在里头了,邹爷关照一起带回来,还请三爷过目。”
身旁的伙计赶紧接过包袱,秦三爷并不打开,点头道:“你回去替我谢一声邹爷。说我欠他一个人情。”言罢又吩咐:“取十两银子来给这位兄弟。你回去请众兄弟喝碗酒,去去秽。”m.chuanyue1.com
打发走了来人,秦三爷关照人去买一口薄皮棺材来,请和尚来给他洗身更衣装殓。自己回到后院的房中,打开包袱,里面只有一串铜钱,一副骨制的色子,再就是一把钥匙和记事的折子。
钥匙和折子都是他在南苑里当差用得东西,并无特殊之处,他端详良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
“真是怪哉!”
小钱坐在骡车里,任由骡车拉着他走。只听车走雷声,既不辨南北东西,亦不知路有多远,反正曲曲折折,东弯西绕。
大约过了两顿饭的功夫,车子渐渐地慢了,停车启帷,却见车子停在一处院落之中,看院子规模和墙体是“道袍心”的,应该是某处中户人家的住宅。
院中有两处花坛,一处种着丁香,一处却是一株山茶。ωWW.chuanyue1.coΜ
这都与事先约定的一样。小钱很谨慎,下得车来,只是静静地站着,手中却是暗暗戒备。
车夫上了台阶,在屋门上轻叩数下;隔扇微启,门内出现了一张脸。
“来了?”
“来了。”
闻言出来一个短小精悍的年轻人,冲着小钱作了个揖:“是江南来得五爷?”
“正是。”小钱应道。
“请进来。”
子里光线很暗,陈设非常简单,家具更是粗陋,和这个院子相得益彰。小钱等了片刻,却见从耳室出来一个人,一声:“请座,请用茶!”
虽说光线幽暗,小钱却看出来人是个中年人,身上是商贾的打扮。他知道此人就是和联盛来接头的人,当下谢了座,有人送来茶盏。
“请用茶。”来人又说了一句,接着自我介绍道,“鄙人乌开地。”
小钱出发前就看过全部京师站的人员资料,知道此人是冷凝云的亲随,算是“站着的冷掌柜”,当即道:“幸会,鄙姓钱。”
“你们来得好快!”乌开地略带惊讶的说道,“不过也好!心算是定了!”
“京师情况如何?”
“一言难尽。”乌开地叹息道,“用足了力气一拳头打出去,却似打在棉花上!”
钱花了不少,人也用了许多。但凡京师站能用到的关系几乎全用上了。里里外外到处都寻了一个遍,线索倒是不少,一经核实都却没有半点有用的。
“……原本我们在京师堪称耳聪目明。尤其是这种事情,通过和联盛什么都打听得到。如今就是他们也如抓瞎一般。消息铺天盖地,就是没真得。”
言罢,乌开地便将从冷凝云被绑架一直到最近三娘子护送车辆去海淀半路被截杀的所有事大概说了一遍。
“……怪事一桩接着一桩,我们却连对方到底想干什么都不知道!答应了给银子,却不叫赎人!”
小钱并不表态,一则如何处置是闵组长的事情,他不便置评;二来乌开地并不参与具体的处置,有些事情他用不着知道。
乌开地谈完,从耳房取出一函书册,这是自冷凝云被绑以来逐日的大事记和相关处置的记录、搜集到的各种情报消息等等。
小钱大概看过目次,问道:“若是要与你们联络,如何通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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