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州南城之内,乱哄哄的人潮涌了进来。
张全恩急得满头大汗,指挥着手下兵马收容这些看起来惊慌失措的败兵。
“崔洪呢?”张全恩被人撞了几下,肋骨隐隐生疼,怒问道。
没人理他。
“崔冬瓜在哪?”他揪住了一名败军小校,吼道。
不知道怎地,小校似乎被激怒了,只见他直接抽出刀来,劈向了张全恩。
张全恩大惊失色,侧身一避,刀滑过脖颈,砍在了肩甲上。
吓呆了的亲兵一拥而上,将张全恩抢了出来。
“弟兄们,杀啊!”
“杀汴狗!”
“崔将军许诺,开了府库,财货都是咱们的。”
“痛快!早就看汴狗不顺眼了。”
有人领头,再加上一早就达成的默契,溃进城里的“乱兵”立刻行动了。
他们纷纷抽出器械,对着身边的蔡州州兵就砍。州兵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有军官击鼓,不少人响应在他身边,开始整列队列,朝中城方向进发。
州兵人数本就不多,大概三千人左右。崔洪部骤然发难,当场杀伤数百,随后快速挺进,追杀处于懵逼、惊慌状态的州兵。
更有甚者,一些人还在大声高呼,引诱这些州兵叛变,加入他们的队伍,“杀汴狗”、“劫掠坊市”。
不消多说,这是很有诱惑力的。
蔡州是汴宋以南的大都会,又处于几条道路交汇的地方,商旅众多,坊市里旳财货还是不少的。因此,很快有人响应,倒戈加入崔洪所部,一齐朝中城进发。
蔡州三城,北关城是军事设施,南城以前叫南关城,也是军事设施,后来扩建,住进了很多百姓,但终究不如中城。要想劫掠财货,还是得去那边。
乱兵的动作很快,连接南城、中城的大门被他们一冲而过。
驻守在中城的忠武镇衙兵已经听到了风声,但还没来得及反应,不少人就被冲散。
有军官大声招呼部下向他靠拢,打算结阵迎敌,但很快被不知道从哪飞来的箭矢毙命。
失去组织的忠武衙兵也挺凶悍,居然以小组为单位厮杀,整个中城乱做一团。
而在城东南数里之处,已经出现了夏军的旌旗。义从军使没藏结明带着八千军士加快了行军速度,直朝蔡州三城冲来。
杨师厚正在北城巡视,这里驻有两千步卒,一千骑兵也屯于此处,都是他从忠武镇带来的老部下。
南城、中城的鼓噪声直冲云霄,杨师厚很快便听到了。
“莫不是军士闹饷?”杨师厚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个。
这是合乎所有人认知的。蔡州这些散兵游勇,都是地方兵,非纪律严明的衙军——至少到目前为止,梁王并没有迁就军士,管束很严,即便蔡人入了军,也得老老实实的,除非哪天有人无底线,肆意迁就军士,让他们日益骄堕,衙军才可能不听话。
杨师厚当场就想前去镇抚乱军,不过很快被部下阻止了。
“都头,看着不像。”有人说道。
“南城外有夏贼靠近。”
“或许是叛乱?”
“都头,末将愿带人前往,先抓几个人问问。”
“有咱们的人溃出中城了。”
杨师厚心中焦虑,道:“各部弓上弦、刀出鞘,做好厮杀的准备。另,遣人去收容乱兵,好好甄别。”
“遵命!”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
杨师厚一直站在北关城的女墙上,死死盯着南城和中城。
数千乱军在城中狂欢,人数已经超过了崔洪带来了四千,因为有不少州兵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抢劫坊市,是所有人的最爱,你不需要花一枚铜钱,就可以把琳琅满目的财货带走。
杨师厚几次想派兵镇压,但夏贼已经有两千余甲士在城外等着,还有更多的人已经列阵完毕,似乎就在等他们动手,然后好趁着混乱的机会,将平乱的兵马也一网打尽。
骑兵远远地在外游弋着。
他们尝试着冲了一下夏贼,但很快就被步弓逼走了。
抄截粮道似乎也没有可行性,因为夏贼只带了很少一部分粮草,而蔡州城中则有十余万斛,他们已经不缺粮了,如果乱兵和他们是一伙的话。夶风小说
竟然拿他们没办法了!杨师厚气得一拳擂在女墙上。
部将们小心翼翼地收拢了两千败兵,仔细辨明身份之后,统一归拢进北城,恢复建制。
张全义、张全恩兄弟也带着数百人逃了出来,狼狈无比。
杨师厚甚至懒得和他说一句话。
这个灾星,到哪里哪里出事,到哪里哪里的友军就要倒霉,怎么不去死!穿书吧
“都头,有军报。”亲兵匆匆前来,递上了一封牒文。
杨师厚仔细检查了一番,拆开一看,有些惊喜。
这次玩得这么大?
“传令下去,所有人撤回来,不得随意出城挑衅。”杨师厚下令道。
“遵命!”很快有人去传令。
北关城内粮草充足,守上半年都没问题。收拢败兵之后,现在也有步骑五千余人了,夏贼根本吃不下他们。
军令是庞师古传来的,他带着三万大军沿蔡水而下,令蔡州方面对敌示弱,表现出很惊慌的样子,禁止出城袭扰。
如果可能的话,甚至可以派部分人出城,假装向北溃逃,引诱夏贼深入追击。
总之一个原则,让夏贼深入蔡州的距离越远越好,梁王自有计较。
终于要让他们吃个大亏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师厚又想起了符存审和王建及。
他现在已经不恨他们了,各为其主,没有谁对不起谁的,很正常。
将来如果俘获二人,他也不打算杀掉,而是质问他们后不后悔,人生之快意莫过于此。
对了,这次如果能俘获邵贼,那就再好不过了。
……
邵树德从未想过募兵有这么快的!
差不多十年前朱珍去青州募兵,十天募得一万余人,那速度已经够快了。
可没想到,他在申州募兵,三天就来了四千多。若不是消息来不及传递到他处,可能还要更多。
文宗、懿宗两朝对淮西百姓的摸底调查果然是可信的,到现在仍然没变。
淮西百姓就没老实人,也没几个想种地的,当兵才是他们的第一选择。
邵树德不打算全在申州募兵,兵全来自一个地方,未必是什么好事。
二月十八,他来到了光州,两天之内又募得五千人。
随后,他从亲兵中挑选了五百,都是日常学习、讨论中表现比较好的,到新募军士中充当各级军官。
这支军队员额一万,由亲兵十将郑勇担任军使。
邵树德身边还有五百亲兵,任李延龄之子、西城令李忠为十将,算是对老李之前表态出粮的奖赏。
陈诚跟在邵树德身边,对他大肆招募军士的行为并为出言谏止。
原因也很简单,斥候侦察到,寿州方向出现了梁军小股兵马,而且是汴宋口音,非寿州本地人。
拿着地图稍稍一推断,便知这是从徐宿南下的汴军。
那边本有两万人出头,这次即便不是倾巢出动,肯定也来了大部分,气势汹汹,目标直指正在蔡州奋战的两万夏军,试图将他们全包围在淮水以北——嗯,目标或许还有邵树德本人。
“杨行密现在到底是個什么态度?”定城县内,邵树德询问道。
“大帅,根据最近一年的消息,杨行密与朱全忠的关系似是不错。”陈诚答道:“行密多次遣人携带茶叶、海盐至汴州,往来交易,非常频繁。近又有传闻,全忠欲以楚州予行密,行密大悦。”
“消息可靠么?”邵树德问道。
“都是坊间传闻,但应有几分可信度。”陈诚看了邵树德一眼,回道。
这就像邵大帅夜宿龙床,让圣人妃子侍寝一样,都是市井流言,哪有个准。但正所谓空穴来风,岂能无因,淮南、宣武贸易往来频繁是事实,双边关系大大改善也是事实。
“行密若真得楚州,其淮东防线就完整了。”邵树德说道:“淮西方向,还缺寿、濠二州,他不想要了么?”
淮南政权欲抵挡中原南下兵马,寿、濠二州是必须攥在手里的。
昔年朝廷为防止淮西叛军东出,以寿、濠、庐三州设了团练使,委以重将。
庐州,西问申蔡,北抵徐寿。三州之地正好形成一个铁三角,有淮水、淝水、濡须水、巢淝运河沟通,防御起来非常便利。
朝廷割这三州设团练使,可不是乱来的。
“全忠已无力南下,行密看得很清楚。”陈诚说道:“既如此,不妨令其顶在前面,他再观望一番。他现在还有很多扩张方向,江西钟传、杭州钱镠,若能平灭,皆可为后方。鄂州杜洪,行密亦想攻灭,盖因我军已下南阳、襄阳,控扼汉水,若再取鄂岳,则行密危矣。”
邵树德深吸了一口气。
杨行密的谋划,首先应该还是建立一个江东政权,再窥视中原。
这个政权,应该是以宣歙、两浙、江西等为腹地后方,繁衍户口、供应钱粮。
淮水一线作为北部屏障,那就是楚、泗、濠、寿四州了。
襄阳、鄂州作为大将上游屏障。
考虑到夏军势力已深入襄阳,若鄂岳杜洪再投靠过去,则大江上游的威胁就大了,甚至可能比淮水一线的威胁更致命,毕竟可以直接顺流而下,打击你兵力薄弱的后方腹地。
杨行密上来就拿杜洪开刀,连实力相对弱小的钟传都不打,还不说明问题吗?
“杨行密和朱全忠之前,应已有默契。”邵树德突然笑了,说道:“天底下果然没有傻子。若朱全忠在中原呼风唤雨,势不可挡,则杨行密拼了老命也要拿下淮水一线。但现在么,他与朱全忠开战,只会便宜我,替我火中取栗。”
“传令下去!”邵树德下定了决心,丝毫不拖泥带水:“牛礼、没藏结明徐徐退兵。蔡州不能再打了,往前就是万丈深渊。另,李唐宾、高仁厚部,该动弹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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