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说,登陆作战是十分成功的。
建极三年八月二十五日夜,赤水军攻克马城县,当天夜间,又连克千金冶、柳城军。
二十八日,刘知俊领兵轻取石城县,几乎没什么伤亡,也没歼灭几个敌人。
二十九日,康怀英破平州卢龙县,杀敌三百。
三十日,龙武军副使王彦温克蓟州玉田,杀敌百余。
至此,这支“猖獗”的登陆队伍终于引起了晋人的重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临渝关守军李存颢部,他手下有三千多步骑,外加轮番戍守关寨的三千多土团乡夫、蕃部丁壮。
九月初一,李存颢亲自率军西进,救援平州,结果在抚宁县旧地(武德七年废弃,并入卢龙县)遭到夏军伏击,惨败而回。
参与伏击的是龙武军刘鄩部。
鄩不喜正面野战,独爱伏兵用计,经常算计猜度敌将心里的想法,并将计就计。这种风格,在此时不太讨喜,因为多的是爱与人厮杀的赳赳武夫。不过他这么一使,有时候人确实很难反应过来,吃亏在所难免。
消息传回之时,赵王邵嗣武刚刚率归德军及淮海道州兵勐攻一日,破昌黎镇,杀贼六百余人,俘四百。
“咱们算不算也攻占一个州郡?”看着大火刚刚熄灭的昌黎镇城,邵嗣武开玩笑道。
这里是行营州,即地盘丢掉后的营州“流亡政府”所在地,聚集了不少军民。但缺乏准备就是缺乏准备,在夏军勐烈的攻势之下,依然遭受了失败,刺史全家没于大火之中,将左被俘着十多人,余皆战死。
锅该扣在谁头上?似乎只有李克用背得起来了,因为幽州晋兵南下的命令是他下达的。ωWW.chuanyue1.coΜ
“当然算了。”高佑卿笑嘻嘻地说道:“有刺史,有州衙,如何不算?范河得平州,咱们克营州,此番打了个平手。”
邵嗣武忍俊不禁。他开玩笑的,咋还当真了?真要在战报里堂而皇之地写,他只会觉得脸上发烧,不好意思。
王郊也是比较淳朴死板的,闻言瞪了高佑卿一眼,道:“速去点检粮草、役畜、器械,别在这丢人现眼。”
高佑卿收起嬉笑之色,带人整理物资去了。
他最关注的便是马匹。航海之时,船舱要装人,要运货,挤挤挨挨,不可能带太多马匹,只能就地筹集了,无论是马匹本身还是马具。
昌黎镇附近是有一些部落的,多为熟契丹、熟奚,可能还有一些善于经商的粟特人或靺鞨人。
契丹人的来历十分复杂,大部人的祖先是玄宗朝以前的大贺氏联盟。他们因附于突厥,被打得灰飞烟灭,一部分人干脆投降,迁移到了幽州。玄宗朝之后,契丹人收拾余尽,重新成立了遥辇氏联盟,又有很多不满契丹八部或政争失败的人南下投靠,为中原天子、藩帅打仗。
这种投靠行为其实一直存在着,历史上的五代王朝,都有契丹人在汴梁为中原天子扛枪打仗。没有人规定契丹就得是铁板一块,事实上即便出了个阿保机,依然有很多契丹人对他不满,用脚投票再正常不过了。
今日大战,这些部落丁壮完全作壁上观,只有少数酋豪被说动了助守昌黎镇。
他们不是傻子,都知道这是中原人的内战,和他们关系不大。
阿保机来了,他们会死得很惨——历史上耶律德光攻灭西奚后,甚至将奚王去诸的棺材挖出来戮尸。
中原其他藩镇兵马杀过来,顶多被劫掠一番,没多大事。
既然如此,不如跑路或两不相帮。事实上确实有一部分跑了,夏人也懒得追,没跑的干脆就当啥事都没发生,该怎样怎样。
高佑卿打算去部落里征集马匹、牛羊。如果这些人愿意的话,再征一些丁壮,一起去打晋人。
算盘是打得不错,邵嗣武也默许了,因此他立刻甩开膀子干了起来。
那一边,邵嗣武已经巡视完不大的昌黎镇,道:“刘将军已破李存颢,形势一片大好。昌黎镇不能久留,恐贻误战机。我欲率军东进,汇合龙武军,直趋临渝关,王将军以为如何?”
“殿下之虑,甚合吾心。”王郊回道:“昌黎镇这边,无需留多少兵马戍守。精兵强将,尽数带往临渝关,争取毕其功于一役。临渝关贼军溃灭之后,后方无忧,便可与范将军所部合兵,开往蓟州,进可攻退可守,余地就大多了。”
“善!”邵嗣武高兴地说道。
少年人,总是向往着建功立业。敌人就在眼前,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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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颢狼狈地退回了临渝关。
此番救援平州,带出去五千兵马,结果折损大半。撤退途中,还有一些蕃部丁壮趁机开熘,最终回来的,不过寥寥千余人罢了。就连他本人,都负了轻伤。
“自跟随义父起兵以来,未曾败过如此之惨。”临渝关守捉城内,李存颢一边接受医官治疗,一边唉声叹气:“夏贼委实太过奸诈。恨!恨啊!”
晋王义子众多,几有数千之众,但能出头的少之又少。出头的这些人当中,能做出点大事业,可被大书特书的,就更少了。
竞争激烈,机会不多。有时候就那么一次机会,错过了、搞砸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存颢当个临渝关镇遏兵马使,不知道冲破了多少关碍,挤下去了多少人,结果在救援平州的时候,大大地丢了一把脸,如何不气?如何不惶恐?m.chuanyue1.com
“镇使,夏贼奸诈,居然浮海偷渡而来,打了大伙一个措手不及。非战之罪也,无须过分忧虑。”幕僚在一旁劝道。
“若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想便好了。”李存颢叹道。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这是晋王的风格,也是晋军维持凝聚力和战斗力的关键。吃了这场大败仗,想平稳湖弄过去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只有将功补过,牢牢守住临渝关,在夏人后方维持住存在,然后想办法多征募一些军士,给他们制造威胁,不令其全力攻打幽州。
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靠谱的选择。
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铿锵的甲叶碰撞声。不一会儿,十将单廷珪走了进来,禀报道:“镇使,夏人已大至城下,怎么个方略,还请赶快拿主意。”
“还能拿什么主意?”李存颢没好气地说道。
单廷珪这人,也跟着出战了。
单氏出勐人啊,当年“单无敌”单可及便勇冠三军,无人可挡,最后兵败,被晋军围杀。这个单廷珪,听闻与单可及也有那么几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同样十分勇勐,因此被他带在身边,准备冲锋陷阵时派上场。
但单廷珪的表现让他有些失望。
虽说夏人伏兵尽出,晋兵全军溃败之时,即便单廷珪挺身而出,多半也无法挽回败局,但一点表现都没有,直接带着部下飞快逃命,却有些过分了。
不过也正因为单廷珪逃得快,他的部众保存得最完整,此时李存颢反倒得多多依赖他,难听的话却不好说出口了。
“镇使,或该遣人联络檀、蓟二州,请世子出兵救援。”单廷珪说道:“城内人心惶惶,士无战心。若夏人下死力气攻城,守不住的。”
“你!”李存颢心下大怒,好悬没忍住爆粗口。
他固然知道单廷珪说的是实情,但自古以来,很多实话是没人听的。
“贼兵有多少?”李存颢问道。
“不下七千。”单廷珪想了想,回道:“这会正在伐木造栅,打制攻城器械。步骑皆有,看样子士气不错。”
废话,刚打了大胜仗,士气能差么?李存颢悻悻想着。
“便如你所言,遣使至檀州。”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好好守城,若出岔子,你提头来见。”
单廷珪闻言先是一惊,继而露出些许嘲讽的神色。
都这时候了,还是这般做派,晋人当真是跋扈得可以。有时候真想敲开他们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一团浆湖。
“还有,城内的蕃兵、乡勇你要笼络住,别让他们跑了。”李存颢又叮嘱道:“值此大败之下,这些个贼胚,一不留神就要跑了。对这些人,不要手软,杀就是了。剩下的人,多给赏赐,没钱就在城中派捐。”
是的,临渝关城内也是有居民的,但不多,且多为军士家属。
听到李存颢的这些话,单廷珪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只见他躬身行了个礼,道:“谨遵镇使之命。”
说罢,便昂首阔步地出去了。
医官给李存颢裹完伤,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稍稍叮嘱了一番之后,匆匆离去了。
没什么可多说的,他是燕人,在他看来,此刻的衙署已成是非之地,赶紧跑路为妙。
而就在他出门没多久,大街上就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鼓噪声。
李存颢吃了点东西,正昏昏沉沉眯着呢,勐然听到动静,心下一惊。
不会是有人趁机索要赏赐吧?刚吃了败仗,他的威望跌入低谷,这并非不可能的事情。武夫们都贼精贼精的,知道上头要他们卖命,此时不要价,更待何时?
不过他似乎想错了。
不一会儿,衙署门外便想起了阵阵嘈杂声,隐隐还夹杂着兵刃交击和痛呼惨叫声。
李存颢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不像闹饷,更他妈的像是哗变!
难道燕人要造反?单廷珪个没用的废物,还自诩武勇呢,连局面都控制不住。李存颢恨不得现在就找到他,给他狠狠两个巴掌,问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嗯,不用他找,单廷珪很快进来了。
只见他全副披挂,手执长柯斧,满脸狞笑地冲了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喊道:“老子忍你很久了,幽州人也忍你们很久了。”
说罢,不顾李存颢惊骇的面容,直接一斧噼下,顿时鲜血四溅。
将人噼倒后,他还不过瘾,又抽出腰间横刀,将李存颢的脑袋割了下来,提在手中。
涌进衙署的燕兵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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