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玉姮离开神秀峰时,那少年早已不见踪影。在徐飞白的监督下,那名女子果然交出了早已骇得失魂落魄的安阳公主。
此行虽然顺利,但傅玉姮心中却很不平静,那名女子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她时欲言又止态度含糊看似没有恶意却又有诸多顾忌。还有那名叫徐飞白的男子,她确定自己从末见过他,可她心中却有一种极微妙无法言说甚至亳无道理的感觉,他待自己有一种患得患失的期冀,似乎在冥冥之中不知缘起何处,但在千万丝缕中必定有一根游丝样的牵扯。
傅玉姮带着公主下山后,便遇到了兰姑姑和陆续汇合而来的南昭将士。那名护卫公主突围的年轻将军也在其中,他叫杨迟生,年约十八九岁,生得魁梧奇伟,仪表堂堂,剑眉星目,薄唇如削,五官棱角分明,隐隐有着在沙场上历练出的杀气腾腾的威武气势。
一行人经过商议后,决定按原定路线前往汾州,郕国迎亲仪仗和队伍数日前便已抵达汾州,准备迎接安阳公主入都城沛京完婚。
在行进途中,他们四处打探殷虎乔将军的下落,还要防备那伙蒙面战士的屠杀。日落时分,众人身心疲倦、饥渴交加,所幸他们看见了一座小镇,虽规模不大,但也是城墙高耸,城门壮阔结实,城中八街九陌,坊肆林立,道路修得极为平整,三三两两的商旅谈笑寒喧,穿梭往来。
此处本是一座驿站,名叫亓官驿。属于大郕边城烻光城的管辖,本是为朝廷和西境各州传递公文和军事情报以及供来往官员食宿、提供马匹所设。后来随着战事停歇,过往商旅云集,闾檐辐凑,亭馆布列,街巷纵横,逐渐形成一个商业繁荣的集镇。
公主一行人进入驿馆后,头发花白、笑得一脸和蔼的驿丞仔细查验过通关文牒后,态度极为恭敬又刻意带着几分讨好地领着公主穿过一条条迂回的廊庑,跨过两进飞檐翘角、布局严整的庭院,来到一处环境清幽、陈设雅致的小院。
数十间高阁广厦,雕梁绘栋绵延开去,廊畔明灯高挂,彩绣盈门,庭院翠色如云,鲜花似锦,微风拂过,幽香阵阵。
驿站虽是边鄙之地,但往来客商川流不息,所携货物品目繁多,因而接待公主的用物器具极尽豪奢精致。
公主自神秀峰救出后,精神萎靡,神智不清,大多处于昏睡状态。兰姑姑服侍公主安寝后,便急匆匆来到外间,拉着傅玉姮,语气惶恐不安地道:“傅姑娘,公主一直高烧不退,时常惊厥不定,谵言妄语,如今饮食难进,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傅玉姮扶着她的手臂,将她引到塌上坐下,提壶倒了一杯清茶递给她,温声说道:“姑姑这些时日衣不解带地守着公主,这份情意公主定会铭记在心。姑姑年岁渐长,日夜操劳,还是要顾惜身体,万一病倒了,还有谁能像姑姑这样照顾公主呢?”
忽然,碧玉水晶帘哗啦一声响,一名宫女放轻脚步走进来,压低声道:“兰姑姑,傅姑娘,殷将军回来了。”
她的身后闪出一个身形高大、掩着兜帽的黑衣人。他取下帽子,正是昨夜在混战中失去联系的殷虎乔,双方见礼后,兰姑姑关切地问道:“殷将军,你可有受伤?将士们现在何处?伤亡如何?昨夜多亏你们拖住了敌人,公主才能全身而退。”
说着,兰姑姑退后一步,端起双臂,正欲行礼时,殷虎乔一把托住她,突然他身子一颤,许是牵动了伤口。傅玉姮急忙扶他坐下来,正欲查验伤口,殷虎乔摆摆手,忙道无碍。
室内气氛一时染上几分沉重,殷虎乔墨眉深蹙,目光沉若寒潭,他的声音暗哑低沉:“是我大意了,明知大藏谷利于设伏奇袭,还是着了他们的道。二百多名士兵,禁军最精锐的浒阳大营的好儿郎们,竟这样殒命异乡。”
他的声音悲痛难抑,两行热泪汩汩而下。他用力地攥紧拳头,仇恨似毒蛇在咬噬着他的心。很快,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容恢复沉静。他颔首思索了片刻,道:“这次袭击我们的不是普通的盗匪刺客,他们行动迅速,配合默契,数百人的队伍调度、分击、合围、歼灭极有章法。若我所料不差,应该是一支精锐的军队。从战甲和兵器上看不出是哪国军队,此事虽是发生在毗邻郕国的边境,但究竟是否是郕国人所为还有待查证。”
傅玉姮点点头,她将目光投向檐前的八角琉璃灯,沉声道:“我们一路走来遭遇连番刺杀,尤以这次为最。如今天下局势不明,乱象横生,各国纷争不断,战乱频仍。想必有不少人会借南昭和郕国和亲一事挑起事端,趁乱谋势。”
殷虎乔目中忧色更甚,端着茶盏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对于这次和亲,朝中有不少耿直的大臣强烈反对,认为过于示弱,有失国体。先不说朝中的情况,还有与我们接壤的西陵国,与郕国世为仇雠,积怨深重,他们必不愿看到我们两国结盟。就是郕国内部皇子们悉数成年,自先太子亡故后,宣德帝迟迟未再立太子,众人各揣心思,必定会有人借着和亲一事大做文章。”
五年前南昭宁湖公主高南裳嫁入郕国皇室,许配给宣德帝第三子广成王李陌谦为正妃,不过三载便香消玉殒。自高南裳薨逝后,两国关系变得微妙,边境时有摩擦,边民不堪其扰。
南昭国势衰微,皇亲贵胄、豪门士族把持朝政揽权谋私,士地兼并严重,百姓生活困顿,时有走投无路的饥民发起反抗。军中大将凋零,在朝中多方势力的渗透下,军权旁落,军备松弛,军纪败坏严重,战斗力极剧下降。弘文帝高昶执政不力,无力约束。边境诸国蠢蠢欲动,在内忧外患的威胁下,高昶将所有成年的公主都送去和亲。宁湖公主死后,为了交好郕国,他再次将安阳公主高凝欢送去和亲。
当日他们在大藏谷失散后,殷虎乔带领着幸存的将士冲出重围,待安置妥当后,他派人四处搜寻公主的下落,也曾派人上过神秀峰,却一无所获。直到沿路问询才找到驿馆来。
殷虎乔向兰姑姑询问了一番公主的情况,面对兰姑姑的垂泪饮泣,殷虎乔面色阴沉,额上现出深刻的皱纹。他对驿馆的安全重新做了一番安排布置后,心中挂念那群安置在城外不远处的将士们,便又匆匆急驰而去。
他临走时打量了一下守在外间的几名宫女,突然问道:“琴语怎么不在?”
兰姑姑心中“咯噔”了一下,她之前也向其他人打听过琴语的下落,众人皆推说不知,她以为她昨夜死于乱刀之中,心中很是惋惜心疼了半天。
傅玉姮也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琴语那么聪慧,即便在那种境地下,她也必能想法子保全自已。若她不是遇难,那她会去哪里?她的心中蓦然跳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殷虎乔绝不是莽撞之人,为何会如此轻易被敌人偷袭?必定是出了内奸,与敌人里应外合,如今琴语的失踪却将矛头指向了她。Μ.chuanyue1.℃ōM
傅玉姮按捺下心中的疑窦,好言相劝让兰姑姑去歇息,由自己守在公主榻旁。
夜阑人静,风呼呼作响,檐下的灯笼偶尔撞在廊柱上,发出“嘭嘭”的声音,声音沉闷,令人的心一颤一颤的,莫名揪紧。傅玉妲感到呼吸变得闷窒,似有一双怪手死命地掐着喉咙,那种憋闷得胸腔欲裂的感觉越来越严重。
公主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染着病态的潮红,手在痉挛,枯瘦的身体开始扭曲。
傅玉姮心知有异,她快步走到门边,唤来睡在外间的值守宫女,让她们守在公主身边。接着她飞快地拔出宝剑,一个纵身跃到院子里,清喝一声:“是谁在外面装神弄鬼?可敢现身一见?”
娇喝数声,声音清脆激越,用内力送出,笼罩在驿馆四周,半晌无人应答。
蓦地,一声尖叫似利爪撕裂静谧的空气,声音中满是惊惧惶恐。
傅玉姮闪电似的窜进屋子,几名宫女瘫软一地,面容惨白,浑身战栗,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满是惊恐地指着对面的雕花窗棂,似乎那儿藏匿着可怕的怪物。
一簇簇惨绿色的火花腾上半空,闪烁游移,透着诡异的美丽。忽然,远处飘来一缕白影,烟气聚拢,幻化成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形,一股阴凉森寒的气流扑过来,散发出一股沤溲腥臭的气味。那白影形体无定,不一会儿伸出一只锐利的爪子朝虚空恶狠狠地抓去,宽大的袍袖窸窣作响。突然,一条猩红可怖的舌头卷过来,宫女们相继昏厥过去,伏地一动不动。夶风小说
白影纷至沓来,青面獠牙,形似鬼怪,看似空灵的身体,却处处透着诡异怪诞。阴风阵阵,隐有厉鬼哭嚎,似阎罗率着十万阴兵呼啸而来,凄厉的惨叫响彻在黝黑的夜空,驿馆烛火飘摇,人影混乱,侍卫们纷纷拔出刀剑,狠狠劈向盘旋扭动的白影。霎时碎影纷飞,妖气弥漫,不一会儿又重新聚拢成形。
呜咽声越来越响,好似一群人用刀在刮擦铁器,耳膜被刺得疼痛难忍,浑身骨骼似被植入钢钉,骨头一寸寸碎裂开来,脑袋中像有一把锋利的锯子在拉扯,脑浆似炸裂开一般。僵持了好一阵子,白影似并无攻击性,一些胆大的侍卫定了定心神,不再攻击白影。
傅玉姮脸上神色惊疑不定,复杂的目光中有些难以置信和强烈的震惊,她感到自己脊背生寒,直冒虚汗。她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唤住惊惶逃窜还留有一丝神智尚未昏迷过去的侍卫内监,大声安抚道:“大家不要慌,这些东西名叫离川流萤,它们轻易不会攻击人,一旦攻击之后,它们自己也会丧命。这些鬼影不过是一种幻术,只是蛊惑人心罢了,不要被它迷住了心神。”
众人刚要缓一口气,不料异变陡生,一团白影猛地冲向一名侍卫,几乎眨眼之间贯穿而过,在众人惊呼诧异声中,侍卫胸前飙出几股血箭,喷溅出老远,他痛得五官扭曲变形,一头栽倒在地上,立时化为一滩黑水,还滋滋的冒着烟气。
“好厉害的毒烟。”傅玉姮心中一凛,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大家起先以为这白烟虽然可怖,但不会害人性命。现在亲眼目睹白影杀人方式如此诡异恶毒,心中骤然一沉,拿刀的手骨节喀啦作响,不等白影近身,众人举起刀剑,霎时漫天刀光剑影,幻如闪电。
白影无形无踪,不死不灭,如附骨之蛆难以摆脱,侍卫们面对敌人可以死战不退,但面对这样的怪物,除了徒增伤亡,却无计可施。一滩滩的尸水令人心胆俱裂,毫无斗志。
傅玉姮见状,高呼一声:“保护公主,立刻撤退。”此刻越来越多的白影怪啸着扑过来,令人感到疑惑的是这驿馆中的驿丞和数十驿卒竟然不见踪影,此处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驿馆中无一人现身,他们来时也见到了不少小镇中的居民,此刻也未见有人闻讯而来,似乎除了他们之外,此处已成了一座空城。
留在此处负责安全的将领正是杨迟生,他冲进公主的房间,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公主,在一群侍卫的保护下,朝驿馆外奔去。身后不断传来侍卫的惨叫声,他咬咬牙不去理会,拼命朝外冲去。
傅玉姮仔细凝听了片刻,身子突然拔地而起,朝驿馆东南角扑去,手中寒光闪烁,一条黑影惨叫一声,一团鲜血扑来,她轻巧地挪开身子,紧接着一根顶部雕着诡异瘆人的吐着黏腻长舌的蛇头的长笛样的东西被削成了两半,这玩意儿浑身黑乎乎的,透着几分阴森邪魅。旁边几个黑衣人见状,将手中的怪蛇长笛狠狠地砸向傅玉姮,那几人身法如同鬼魅一般,在眼看要中剑时,突然凭空消失了。
傅玉姮心中惊惧不已,稍一思量,她将剑舞得更密集了,气势如虹,似将那些人都罩在剑气中,她的手突然拂过胸口,手臂扬起时,数十道金光倏忽闪过,那些人连声音都未发出,身子突然栽倒在地,她俯身一探鼻息,气息全无,再无任何生命特征了。待这些人死后,白影很快消散了。
此时正是子夜时分,驿馆外面一片漆黑,街道两旁的民居静寂无声。众人逃出驿馆后,面面相觑,眼中皆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丧生在鬼影下的同伴的哀悼。
突然杨迟生抬起右手,止住众人脚步。他满脸沉肃,眼中似有风云滚涌,变幻不定。他迟疑了片刻,悄声走近民居,伏在窗畔凝神细听,竟无一丝声响。他轻轻叩了一下窗页,过一会儿又加重了手劲,任旧没有任何回应。
所有人都静默下来,太安静了,没有一丝风声,连门前挑着的酒幡都纹丝不动。一座死城,大家的心中突然跳出这样的念头,心脏骤然狂跳,密集如骤雨敲窗。他们不敢在这儿多呆一秒,相携着飞快地朝城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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