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昭国边境有一片大山谷,名叫大藏谷。山谷绵亘起伏上千里,重峦叠嶂,壁立千仞,山顶云雾缭绕,巨树蔽天。
一条碎石垒叠的羊肠小道迤逦向前,夹在两侧山崖间,似被巨斧劈开的缝隙,漏进一线天光。
走出仄道,视线倏然明朗,一大片如茵澄碧的草地,缀满娇艳明媚的野花。远处一泓清碧的溪水欢快地流淌着,溪边一群华妆綷縩的宫装少女在盥洗嬉闹。
一个束着双髻的绿衫少女足底一滑,直向水面扑跌,旁边伸来一只白皙纤美的玉手,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
绿衫少女拍拍胸口,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撒娇似的挽住旁边少女的胳膊,轻笑道:“琴语姐姐,多亏了你,不然我可惨了。”
那个叫琴语的少女身段高挑,婀娜多姿,长相极美,眉似二月新裁出的柳叶,眼似盛开的桃花灼灼闪亮,看人的时候光华流转,似五彩的霞光映在里面。一身鹅黄杏衫俏丽出尘,似出水芙蓉般清新如画。
她伸出青葱般的食指娇嗔地点了一下绿衫少女的额头,宠溺地道:“就你淘气,小心被兰姑姑看见,说你行止不端。”
“你们这群小妮子又在背后排揎我,看来是平时太惯着你们了。”一个体态丰腴、容貌端庄的中年妇人走上前来,她的嘴角噙着笑,满是怜爱地看着这群少女,她的眸底闪过几分凌厉,却极快地掩饰住了。
溪边众人纷纷起身向她行礼,敛眉肃容,神态极为恭谨地道:“奴婢给兰姑姑请安,敬祝兰姑姑玉体康泰、福慧双修!”
兰姑姑摆摆手,将目光落在琴语身上,她柔婉的嗓音略有些干涩:“琴语姑娘,公主急着见你。”
琴语身形一滞,浓密纤长的睫羽在脸颊上投下一圈扇形的阴影,眼底有些晦暗不明。溪对岸丛林间风声簌簌,她微微仰首定定地看着幽深岑寂的丛林,眉峰微蹙。
此时斜阳西沉,余晖散尽,暮色无声无息地席卷而来。少女们相携着返回营帐,一路燕语莺声,娇声呖呖。
兰姑姑满脸忧色地看着琴语,琴语最后看了一眼嵌着几颗黯淡寒星的天幕和阴影幢幢的丛林,极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山谷中营帐林立,旗幡招展,骏马蹶蹄嘶鸣,侍卫和宫人将马车上的东西急急卸下,一迭声地吩咐人送走。场面忙乱有序,人群往来穿梭,各自忙碌不停。
公主的营帐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央,营帐占地面积极宽广,足有两间寝殿那么大。营帐是由洁白柔软的羊毛毡缝制而成,上面还用各色宝石彩珠镶嵌成祥云花鸟图案,流光焕彩。
琴语一入帐,便看见安阳公主坐在描金绘彩的紫檀镂雕孔雀纹的妆台前,神情凄楚,怔怔地盯着一枚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一滴清泪从眼眶滑落。
她朝公主递过一方锦帕,轻叹道:“公主,你忧思太重,恐伤了身体。和亲之路虽然艰辛,殷将军及众将士定会护你周全。”
公主紧咬樱唇,悲咽无声,泪如急雨滚珠淌下来,娇弱的双肩如风中枯荷般剧烈颤抖。
琴语揽着她的肩,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丝,心中满是苦涩,神情一片惘然。
公主出生时天降异象,沧溟失色,四野昏垂,群妖食日,司天监的官员视为大凶之兆,向皇帝谏言公主为妖孽降世,若不即刻杀死,南昭国将有倾覆之危。
公主生母殷贵嫔苦苦哀求,头磕得血流满面,皇帝还是将双手伸向婴儿娇嫩的脖颈。待到殷贵嫔的兄长殷虎乔将军闻讯赶到时,孩子已面皮紫胀,气若游丝,眼看是难以成活了。
殷虎乔将孩子带出宫外,众人皆以为这孩子早已夭折。谁知十七年后这孩子重新回到南昭皇宫,跟她早逝的姐姐宁湖公主一样嫁入大郕皇室。
安阳公主贴身侍侯的本有三名侍女,她在宫中接受教养嬷嬷训诫时,一名叫青叶的侍女饮下一盏清茶后,七窍流血而亡。另一名叫素雪的侍女在前往和亲途中,路经南昭境内的明霞关时死于乱箭,据说当时守关将士正在缉拿细作,冲撞了和亲队伍,不知何处飞来的冷箭,一箭封喉。
剩下一名侍女就是琴语,她内心也很忧虑自己的命运。但相对懦弱胆小的公主而言,她显得冷静睿智,她将复杂的情绪收敛在平静的外表下。
几息之后,公主的情绪波动起来,云鬓散乱,杏眼泛红,她狠狠地掐住琴语的手臂,尖声嘶叫:“他们来了,我闻到了杀气,他们会杀死我的。琴语,快带我离开这里,求求你,带我走吧。”
琴语一掌劈在公主颈窝,公主身子一软,向后倒去,琴语忙伸手搂住她的腰身,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从她手中取下那支珠钗。琴语自然知道这是素雪最钟爱的珠钗,素雪是替公主挡下那支箭的。【穿】
【书】
【吧】
深夜,半轮残月高悬,星辰寥落。公主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冷汗频出,嘴角抽搐,呓语不休。
琴语用温热的巾帕替公主拭汗,松开她紧攥缎被的手指,掖好被角。
突然,公主猛地坐起,双目瞪圆,眼中满是惊惧惶恐。她戟指向前,惨厉地叫道:“快逃,他们来了。我不要和亲,他们会杀了我的。”
她转身扯着琴语的衣襟,用力摇拽着,凄苦地哀求:“琴语,我们快逃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哀怨痛苦的声音骤然响在阒寂的深夜,令人心惊肉跳。琴语正待安慰她,耳边猝然响起几声尖锐的鸣镝声。
马蹄声隆隆如惊雷,挟着山崩地裂的气势。沉浸在睡梦中的人们陡然惊醒,那沉重的践踏声仿佛就在耳边,金属铠甲撞击的铿锵声,利刃划破血肉的惨叫声,如有实质般撕裂了人们的耳膜。
营帐外早已火势炽盛,烈焰腾空,将一片黯澹的天空映得彤红明亮。
一群头罩面甲,身覆细鳞玄甲的武士,骑着一色高骏威武的黑马,挥舞着寒光锃亮的长戟大刀,杀向衣衫不整、仓惶应战的和亲队伍。
刀光划破沉寂的黑夜,将无数头颅残肢抛向空中。这些士兵武功高强,出手狠辣,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他们的动作迅如闪电,将人群肆意切割。他们周身散发着残忍暴虐的寒意,他们有着世上最冷酷的心肠,面对着鲜活的生命,毫不犹豫地绞杀。
那些手无寸铁的宫女内监,早已骇破了胆,慌乱地四处逃窜,很快成了他们的刀下亡魂。戟尖森冷,寒刀噬血,此处已变成了一座修罗场,响起无数的惨叫声、哭嚎声。ωWW.chuanyue1.coΜ
鲜血染红了甲衣,在干冷坚硬的地面上汇成血河。鲜血刺得将士们眼前一片朦胧,似腾起一团鲜红色的雾,浓郁刺鼻的血腥味令人肠胃翻腾绞结,直欲作呕。
此次护卫和亲队伍的统领是殷虎乔,他是安阳公主的亲舅舅,因战功赫赫被下旨敕封为定远侯。他胸藏韬略,身经百战胜绩昭昭,他是南昭武将中极为杰出的将领。每到一处他亲自勘察地形,营帐陈列章法井然,挖壕立栅,设置瞭望塔、鹿砦、陷马坑,皆持严谨慎。在驻防屯营后,他多次派出斥候四面侦察,一草一木皆细细搜索,峭壁岩缝、沟壑溪涧一寸一寸筛查,还用铁钎敲凿地面,以防敌人预先挖掘通道提前设伏。
跟随殷虎乔护驾的将士们是南昭皇帝特意甄选拱卫公主安全的羽林铁卫,训练有素,弓马娴熟,多次投入战场历练,个个骁勇善战,可谓战斗力强悍。
令人诧异的是在遭遇奇袭时,殷虎乔安排的夜间巡逻值守的将士们竟无一人示警,直到敌人欺近身旁才仓猝应战,因而死伤惨重。
在意识到危险时,殷虎乔反应奇快,吹镝示警,迅速归拢将士,集结列阵发起反抗。他身材伟岸,铁甲铜槊,舞槊横扫,敌人似下锅的饺子纷纷落马,凌厉的气势似狂风怒吼、高山倾覆。将士们心神一振,奋勇抗击。
玄甲战士的攻击受到了疯狂的阻挠,双方陷入苦战。寒箭密集,刃光飞舞,杀声震天,血泊成河,本是一片冷寂幽静的山谷,却在进行着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一名年轻的将军领着上百士兵护着精神崩溃失常的公主,一路杀退敌人,往西边密林中跑去。数十玄甲战士跟在后面紧追不舍,飞箭如蝗,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从玄甲战士中突然冲出一人,他用刀柄用力击打马臀,马吃痛疾冲向前,竟让他一下子窜入南昭将士中。他刀出如风,势若行云流水,杀人手法干脆利落。他很快欺近公主身旁,那名年轻的将军见状,忙挡在公主前面,将一把剑挥舞的密不透风。谁知对方丝毫不顾忌自身安危,自已明明一剑砍在他的左臂上,连臂甲都割开了,鲜血如流泉般喷涌出来,他却仍然扑上来,一把拽住公主的手臂,在双方争抢的过程中,他的刀直向公主身上招呼,年轻的将军怕误伤公主,只能处处隐忍退让。
那名玄甲战士觑空,将早已昏迷的公主抛上马背,自己紧随其后跃上马背,驾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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