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朦,灵州城外官道两侧聚集了一大批等待进城的百姓和商旅,大家挑着货物,赶着马车,一脸风尘之色,都在焦急地等待城门开启。
巨大的“吱嘎”声中,厚重的铁门在慢慢开启,有执戈的士兵从城内跑出来,拦在城门口。等候的人群纷纷起身,朝着城门口拥来,守城将士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查验身份文牒。
忽然城外传来一阵骤急的马蹄声,有人在前大声呼叫:“快让开,钦差大臣靖南王殿下前来灵州宣旨,无关人等速速避让!”
众人一阵忙乱,不少人连货物翻倒在地,骡马受惊高声嘶叫,主人死命扯住缰绳。待到那群人风驰电掣般驶进城门远去后,那群百姓和商旅狼狈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货物,满脸愤怒却又不敢抱怨出声。
那群人径直来到永安王府门前,有人下马使劲地捶门,被激怒的门房骂骂咧咧地打开大门后,不禁目瞪口呆,来人全副盔甲,手握锃亮的长枪铁戟,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地在门前排出一条长龙。过往行人纷纷往两边躲避,藏在街尾好奇地打量着。
门房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很快镇定下来,他敛了敛神色,肃容说道:“请问贵客身份,来永安王府门前有何贵干?”
领头一个将官回道:“这是皇上亲封的钦差大臣靖南王殿下,来灵州宣旨,请永安王殿下速速出来接旨。”
门房踌躇起来,满脸悲痛哀伤,他提起衣袖拭泪泣道:“十日前殿下因没有抓住杀害南昭和灵州士兵的凶手,内心愧疚不已,自请在军前受罚,因伤势过重,至今未有好转,躺在榻上昏迷不醒。靖南王殿下若要宣旨,还请等待片刻,老奴这就请侍卫将殿下抬过来。”
“慢着。”一名年轻的将军翻身下马,他唤住转身而去的门房,一双眼型细长、眼尾略向上翘、瞳仁闪烁着妖冶邪魅光泽的丹凤眼阴鸷地盯着门房,语气轻慢随意地道:“四哥可是不愿见本王?本王就一跑腿的,四哥何必为难我呢?”
门房慌忙跪下来,赔着小心讨好道:“回禀靖南王殿下,我们殿下如今不在府中,他在听竹小院养伤。我们王府遍请名医为殿下治伤,都未能让殿下醒过来。”
靖南王不耐烦门房哭哭啼啼的样子,直接让士兵将他拎在一边。他走近王府大门前,一把拉开丹漆虎头门环,大步走入府中,穿过一座琉璃影壁,进入一座草木稀疏的庭院,正中一条青灰的砖石路直指向厅堂。此时王府中的侍女奴仆已纷份起身洒扫庭院,去膳房为主子准备热水,他们陡然看见一群披甲执戈的战士闯入王府中,吓得扔掉手里的东西,惊叫着四处逃窜,王府霎时乱成一团。
靖南王丝亳不为所动,一直闯进后面寝殿,还未等他跨进正殿门槛时,从两侧配殿里突然涌出数十名娇娆妩媚的莺莺燕燕,有的发髻松散随意地挽在头顶,有的衣衫勉强掩上连束带都未系好。靖南王只闻到一阵浓烈的脂粉香气,熏得人头昏脑涨,那群女子见到他时,本是喜笑盈盈的娇美姿态,瞬间惊得目瞪口呆,有人不甘心地啐道:“真是晦气!妾身还以为是殿下回来了,害得妾身连上妆都来不及。”
靖南王阴寒怪异的目光扫过众人,这群女子渐渐止住调笑,那目光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条滑腻恐怖的毒蛇在饲机择人而噬一般。
“呛啷”一声,靖南王突然拔剑,指着前面一个穿着粉色百叠千叶裙的圆脸女子问道:“永安王在哪里?”
那女子花容失色,眼睛一翻便昏了过去。突然剑光闪过,冒出一道血流,一截小指从空中落下来,那女子疼得惨叫起来,她身后的女子也吓得脸色苍白,身子瑟瑟发抖。
众女子看他又要挥剑,忙跪下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将军饶命!殿下有两个多月未回府,我们真不知道他在哪里?将军可以去问石小姐,这府中也只有他们兄妹俩知道殿下在哪里?”
靖南王长剑一挥,欲结果那女子的性命,突然一粒石子飞过来,打掉了他手中的剑。一名少女“咯咯”笑着,从屋顶上飞下来,身姿轻盈像一片落叶。她停在靖南王面前,目光中流露出惊艳之意,靖南王李陌煊容貌生得极为妖娆美丽,他的母亲为云舒国的冰月公主,幼年时便美名远播,宣德帝慕名强娶。李陌煊遗传了母亲的美貌,肤白如瓷,媚眼如丝,斜飞入鬓,他的容貌偏于阴柔,缺乏阳刚之气,他自已对此颇为恼火,再加上幼年失恃,性情逐渐变得狂放不羁,心性狠辣无情,他的目光中总是透着一股嗜血的残忍和阴邪的诡异。
他盯着少女明眸皓齿的娇俏容颜,心中杀机立现,眸中闪过一缕凶光,面上却勾唇一笑:“你是谁?也是我四哥的妾室?”
那少女转身蹲在那个圆脸女子身边,为她上药包扎,还喂她服上止痛的药丸,那女子疼痛渐缓,慢慢停止了喊声,起身向少女道谢,那少女将一瓶伤药递给她,请求旁人扶她回房歇息。见状那一众女子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跑得不见踪影。
被晾在一边的靖南王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眼睛里却翻涌着滔天怒火,他用温柔似水的声音说道:“本王说过放她们走吗?上一个忤逆本王的人四肢被剁碎了喂狗,脑袋割下来当球踢,身子制成了肉干现在还挂在射箭场当靶子。”
他勾着少女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你这张脸长得挺美的,不如剥下来给本王做成扇面,这双眼睛比秋月还要皎洁,也可挖下来给本王镶在腰封上。”m.chuanyue1.com
那少女神色不变,绽开明媚的笑颜,柔柔地道:“小女子谢殿下抬爱,不过小女子可不想这般呆在殿下身边,殿下这张脸太冷冰冰了,我可不想天天看到。”说完,她的身影一晃,轻巧地落在屋檐上。空中留下一串甜美清脆的笑声,那身影如纤巧蝴蝶般远去了。
紧接着,另一道身影跃上屋脊,似一条游龙腾空而去。一前一后两道身影跃过层层楼阁,穿越坊市。此时天色清朗,行人挤满街巷,街上商铺门户大开,做生意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食物的香气到处弥散。
那名少女便是傅玉姮,此刻她正坐在街边的面摊上,大口地吃着蘑菇肉丝肉。靖南王坐在她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吃吗?要不来一碗?”傅玉姮不好意思让别人盯着她吃,十分热情地劝说他。等了片刻,她见靖南王并无拒绝的表示,便招呼老板再煮一碗面。
靖南王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汤碗,蹙起眉头,眼中满是鄙夷不屑,嫌弃地将汤碗推开寸许。傅玉姮一脸陶醉地将一囗面吞下去,语气畅快地道:“太美味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老伯,我明天还来吃。”那老伯笑得合不拢嘴,一迭声地夸赞自己的面。
“咦!你怎么不吃呀?”傅玉姮故作惊讶地看着他,“你们这些贵人就是太讲究了,天天吃那些山珍海味不腻吗?偶尔换换口味也省得你们总是嚷嚷脾胃虚弱,这普天下万千美食,不挨个尝尝多可惜呀!”
靖南王心中有些意动,这少女的吃相很是粗鲁难看,他见过的女子吃东西时动作极为优雅,小口地吃着,还总喜欢用衣袖掩着,食量比雀鸟还小,哪像眼前的女子腮帮子鼓鼓的,吃得肆意欢快。ωWW.chuanyue1.coΜ
他刚准备拿起筷子品尝一下,傅玉妲一把夺过他的面碗,递给在一旁乞讨的老人,紧接着手中筷子一空,傅玉姮满脸可惜地道:“你不吃算了,就给这位老伯吃吧!”
靖南王气得举起手臂,傅玉姮却已经站起身来,走向大街。靖南王滞了一瞬,起身去追赶她,远处却传来她揶揄的声音:“你堂堂靖南王吃面,怎么能不给钱呢?大家快来看呀,靖南王吃霸王餐,仗势欺人不给钱。”
近旁的人闻声凑拢过来,渐渐聚集了一小群人,对着靖南王指指点点,不时传来嘲讽轻蔑的声音。
靖南王脸色阴沉,心中的怒火直往上冒,他往日出行从不带银钱,自有属下替他付账,今日他孤身一人,身无分文,眼看人群越聚越多,他怒起想强闯出去,但终归念着是在灵州地界,不能太过招摇,他愤怒地抓起腰间玉佩扔给面摊老板。
他飞速朝前追去,一路跟至一幢高阁画楼,绣门珠户,锦帘高卷,一群浓妆艳抹锦缎裹身的女子看见他,眼前一亮,似饿狼扑食般将他团团围住,喷香柔软的身子靠过来,条条玉臂攀缠上来,有人还将樱唇凑上来。
旁边传来一阵欢快似铃铛般的悦耳笑声,靖南王目光阴鸷冰冷地盯着傅玉姮,似乎想在她脸上剜出两个洞来。他振臂一甩,那群女子朝四周飞出去,一个个摔得满地打滚,钗鬓散乱,衣衫不整。
靖南王正要去抓傅玉姮,谁知她像游鱼一样,身子一扭跑到大街上,放声大喊:“大家快来看呀,靖南王逛青楼不给钱,还将人家姑娘打伤,这光天化日的,一个堂堂王爷睡了人家姑娘不给钱,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一时间,青楼门外人头攒动,人群激动万分地探头进来想一睹王爷风采,楼内的姑娘,仆人护卫之类全涌出来,将大堂挤得水泄不通。
靖南王脸色铁青,双眼似喷出火来,牙齿咬得咯咯响。无奈之下,他要来纸笔,立下欠条,让青楼的人隔日去官衙找他拿钱。众人爆发出轰堂大笑,第一次见王爷嫖妓,连嫖资都付不起,还要写下欠条。
等到靖南王狼狈脱身,傅玉姮早已隐没入人群中。他在城内发疯似的寻找,终于在城西觅到她的身影,她蹲在一群乞丐面前,将一大包馒头分给他们。靖南王冲上前去,想抓住傅玉姮,还未等他近身,一团污泥扔过来,紧接着从砖墙瓦缝不断有污泥石块似雨点般扔向他,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灵活地穿梭于鄙陋狭窄的小巷,瞅准时机便砸过来。纵是靖南玉躲闪灵活,也免不了溅上一些秽物,他杀机陡现,一把金针迎面射来,等他避开后,那群乞丐早跑得没影了。
此时他已被怒火冲破了理智,一直追到城外。一条玉带似的溪水边,傅玉姮和一群孩子支起木架,点燃柴草,正一边烤鱼,一边说笑着。
突然,一道剑光刺来,几乎将火焰都扑灭了,傅玉姮双手各拿着一根串着鱼的树枝,她翻身躲过,脚尖踢向剑身,她扬起手腕,将树枝刺向靖南王的眼睛,靖南王腰身一折,持剑砍向她的手腕,傅玉姮不退反进,她将鱼递到靖南王嘴边,很热情地道:“殿下,可要尝尝烤鱼,我们加了特制的调料,味道相当不错。”
旁边一群孩子纷纷附和,望着一双双天真无邪的眼睛,靖南王有片刻的犹豫,迟了一瞬,他咬咬牙,仍旧将剑刺出。
“哇”那群孩子突然放声大哭,朝着农田和村子里边跑边喊,很快愤怒的村民拿着锄头镰刀冲过来。靖南王恼恨异常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怕这群村民寻衅滋事,对付他们轻而易举,随便找个由头便能要他们的命,但如此的话,言官必定会疯狂地弹劾他,在史书上也会留下污点。
这群人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指责他一个大人竟然欺负小孩子,还抢孩子的烤鱼吃,被村民发现,竟然还恼羞成怒,还想杀人泄愤。大家纷纷叫嚷着将他绑起来,送交官府惩治。
靖南王脸色青紫,目光中满是沸腾的怒火和森冷的杀气,额上青筋鼓凸,右手紧攥剑柄,一副即将爆发的样子。
傅玉姮见状,忙拦住村民,态度温和地劝解道:“各位乡亲们,请不要动怒,今天的事纯属误会。这是我们大郕国的六皇子靖南王殿下,他今天是带着皇上的旨意,特意来慰问乡亲们的。明天请各位乡亲到城守府找靖南王殿下领取十两纹银和五斗粮食,这些都是皇上和殿下的恩典。”
这群乡民们闻言一个个热泪盈眶,感激地匍匐在地上,大声歌颂着皇恩浩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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