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麟还是第一次乘坐这样的火车,在此之前他一直认为,火车车厢就是一个非常大的包厢。
包厢里面有舒适的沙发,独立的洗手间,甚至还有漂亮的陶瓷浴缸。
火车车厢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松软的沙发。
上厕所需要到车厢两头,需要排好久的队,才能进入那个鸽子笼一样的地方。
在那里蹲大号,墙壁几乎就贴着你的鼻尖儿。
稍微时间久一点儿,外面就会有浓郁东北大碴子味儿的声音,问候你家祖上。
座位是硬座,木头凳子上放一层棉垫,根本起不到缓冲的作用。时间久了,李麟感觉自己的屁股明显变成了几条。
而且硬座的靠背,还被非常反人类的做成了九十度。
老天爷啊!谁他娘的整天挺直着腰板坐着?
至于陶瓷浴缸,那根本就是传说中的东西。李麟觉得自己如果跟旁边的人讨论这个问题,会被认为是精神病人。
“李参谋,抽烟!”李麟对面坐着一个龇着大黄牙的老家伙。
这就是李麟所在连的连长,资格相当老。据说是当年在山东蓬莱从的军,那时候李麟的老爹刚刚当上山东巡抚。
“不会……!”李麟摇摇头。
德川千姬的家教比较严,抽烟这种事情是严格禁止的。李麟倒是偶尔偷着抽一口李枭的雪茄!
说实话,正宗哈瓦那雪茄。跟漠河的烟沫子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尤其是当李麟看到,他们的烟点着之后,会发出浓重的蓝色烟雾,甚至在抽的一瞬间,还会冒出火苗子之后,李麟就下定决心不抽这种会要命的东西。
“咋弄的这是,当兵的哪里有不抽烟的道理。就算是大帅,俺也见过他抽烟。
不过人家抽的那个,是粗粗的那玩意,听说一颗就要五十个银元。”
“在学校的时候,教官严谨抽烟。有几个抽烟的,也被硬逼着戒了。
教官说,抽烟抽多了对肺不好,跑不动路!”李麟没办法,只能往教官身上推。
“嘿!嘿!学生娃,抽烟多了咋就跑不动嘞。你看看俺,十八岁从军。
今年算算都三十好几了,跑个五公里,恐怕你这个学生娃都追不上嘞。”
“呦!候连长,您这从军都十四五年了,怎么才……!”李麟实在不想抽烟,只能借着话头没话找话。
“俺家里打小就穷,木有上过学读过书。
队伍上教识字,俺也实在不是这块料。教员都说,俺瓷笨瓷笨嘞,怎么教都不会。
现在队伍上,兴你们这些学生娃。俺这样的,升不上去喽。”老连长抽了一口烟,喷出浓重的蓝色烟雾。
幸好车窗开了一条缝儿,灌进来的风直接把烟吹散。
“您说笑了,队伍上最缺的其实就是您这种会带兵,能打硬仗的军官。
我们这些人,都是军校毕业的。会的那些东西,跟您比不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麟知道这种老兵油子,基本上都是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一个个都油透了!
跟这些人打交道,最好把自己的姿态放低。
不然偷偷的给你使个绊子,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这都是李枭教给他的,在军队中其实最难搞的,就是这种老兵油子。
不过只要搞定了他一个,就等于是搞定了整个连队。这就是老兵油子的另外一个特性,在普通士兵中威望极高,绝对属于那种一呼百应型的人物。m.chuanyue1.com
“后生娃会说话,不过还真别说。
俺识字不行,可打枪那叫一个准。新兵那会儿刚摸枪,上手百米靶就打了个八十六环。
敖爷看见了很高兴,新兵连下连队,俺就成了班长嘞。
哎……!可这班长,一当就是三年木有动过窝。
别的俺不敢说,你说擒拿格斗、射击、还是投弹刺杀。在全团,乃至全师俺都是有一号的人物。
只要提到老猴子,谁敢不竖个这……!”老连长骄傲的伸出一个大拇指。
“老连长,您都打过哪些仗啊,跟我们讲讲。”
“且!
打过的仗那就多了去了,当兵那会儿跟着大帅,打济南府,打京城,剿匪都打过。
那时候年青,敢冲敢打。。
最凶险那一次是打蓬莱,哎呦陈家的那个碉堡修的那叫一个结实。
那时候的炮也不行,炮弹打上去就是一个坑。海军那时候也不成,还都是木头船。
都是人往上顶啊!www.chuanyue1.com
扛着五十斤重的炸药包,就往上冲啊。前边的人死了,后面的人接着上。
死了三四个人,才能送上去一个炸药包。
就这!
五十斤的炸药包爆炸之后,也只能炸掉一小块水泥。
虎爷你们都知道吧,大帅的亲弟弟啊。扛着炸药包跟俺们这些小兵一起冲锋!”
“真的假的!”
“咋,你不相信?俺们打鞑子那会儿,敖爷都亲自拎着刀上阵。
哪像现在,当官儿的都躲在掩体里面。”
“听连长怎么说,连长不管他们接着讲。”
“你们这些人,现在打仗能够跟以前比?你看看现在的大炮,一炮打下去,你躲在地下两米的地方都会被炸出来。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你的工事再坚固,都没有办法硬抗住炮弹轰击的。
俺们打蓬莱那会儿,就是靠着重型火箭炮覆盖射击。那个大炮台,挨了五六发重型火箭弹才算是被干掉。
那一仗,死了的人海了去了。
也就是那一仗,俺被提拔上来当了排长。不过好多兄弟,都没能挺到战斗结束。
后来打鞑子,打西安,打金陵,打苏州。
再后来,咱们一师就没什么仗好打了。
去了西北两次打蒙古人,蒙古人难打啊!
这些人是真的猛,身上穿着皮袍子,就敢往前冲。
那时候咱们还木有机枪,蒙古人的枪又准。只要你敢探出头,说不准脑袋上就被挨上一枪。
咱们一师还好,三师打的苦啊。虎爷都被打成重伤,鹰嘴山一战打下来,一个团撤下来编不成一个营。
战斗俺可去过那里,整个山都被炮弹犁遍了。冬天的时候山都是黄的,唯独那鹰嘴山是黑的。
整个山头都是焦黑焦黑的,地上的浮土踩一脚能陷到膝盖。
重新挖工事的时候,时不时就能挖出条胳膊挖出条腿,又或者是半个脑袋。
能落个全乎尸体,那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候连长说的时候,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
火车过了张家口,看到的就是一片黄黄的土地。
冬天的大地显得没什么生气,树是光秃秃的,草是枯黄色。
大片的庄稼地也是黄色的!
还是老传统,土地种三年歇一年。在辽东,这叫做撂荒。在河北,这叫做撂地。
“连长,有没有打的舒舒服服的仗。”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兵,龇着白牙崇拜的看着自己的连长。
“打的舒舒服服的仗,有啊!那就是最近一仗打印度,那叫一个舒坦。
大帅指挥的好啊,直接伏击了吴三桂带着的印度军队。
那些廓尔喀人,脑袋上都包着头巾。脸黑漆漆的,大眼睛那么大。
眼睛大,白眼仁还大。
尤其是他们的廓尔喀弯刀,耍的那叫一个好。
打仗的时候,当官儿的把帽子往地上一扔。敢退过那顶帽子的人,直接上去就是一刀。
咱们跟着大帅,伏击了廓尔喀人。机枪打人,好像割韭菜一样。
最没意思的就是火箭弹覆盖射击,天空一片鬼叫。然后敌人的阵地就被一片浓烟笼罩,浓烟散去的时候,到处都是被炸碎的人。
俺打仗也有些年头,死人也见得过了。吓人哦!”
“咱们就捡人头就成了?”
“哪有那么容易?大帅让俺们坐上飞艇,沿着廓尔喀人撤退的路线上,布置了层层阵地。
那时候,打人就像是打兔子一样。
俺们一师是最先换装阿卡步枪的部队,每个人都是一挺机枪。
廓尔喀人光着膀子往上冲,都被俺们打翻在阵地前面。
一群又一群,人变成了尸体。尸体摞了几层,后来干脆像小山一样堵住了整条路。
那个血流的,把土都染成了紫色。”
“紫色?不应该是红的么?”有人表示怀疑。
“不懂了不是,血是红的。但和泥土混合之后,那颜色是诡异的紫色。
印度那地方又热,尸体也没人管。
被太阳晒上几天,那一个个尸体的肚子涨得比女人怀孩子还要大。
最后涨得太大,皮都被撑得成了薄薄一层。
每天都能听见死人爆炸的声音,我们管那叫爆肚。
那家伙,死人的肠子内脏全都被迸飞出来。
肉乎乎的蛆漫天都是,落下来好像下雨一样。
哎呦那个臭啊!
顶风能臭出去二里地,后来实在没办法。弄了火油就开始烧!
点着了之后,爆肚的声音此起彼伏的。
死人被烧的时候会动,你们知道不?
明明躺倒的死人,会直接坐起来。浑身燃着火,眼睛,鼻子,嘴里面都往外冒着火。
小子,怕了?真看到那场景,保证你三天不敢睡觉。”候连长龇着黄牙,笑吟吟的看着刚刚那个多嘴的小战士。
“连长,你这么说我今后再也不敢吃爆肚了。”小战士抱怨着说道。
“哈哈哈!人这辈子,要死要活吊朝上。
吃才是这辈子你真正得到的东西,等打完这一仗,俺去京城带着你吃爆肚。”候连长哈哈大笑。
李麟也有些恶心,昨天晚上他吃的就是爆肚。
谁能知道,在印度爆肚这东西有另外一个称谓。
“现在打仗,跟俺们那阵不一样了。
告诉你们个乖,打仗之前先他娘的把工事修得好好的。
避炮工事修得越坚固越好,挖得越深越好。
小子们,现在打仗都他娘的先放炮。
知道后面拉的那些大家伙,一炮下去什么样儿么?
三十多米外的地方,绑在桩子上的牛会被活活震死。牛啊!被震得口鼻喷血,那内脏都碎了。
如果你们不把坑挖得深一点儿,震也能活活震死你们。”
“不过我听说,咱们连好像要当指挥部的警卫连。”
“当警卫连就不用修工事了?那工事要修得更好才行,指挥部里面的大人物,可全靠着咱们保卫。
要是有个闪失,那可是大事情。”
李麟当然知道,为什么好好的一个战斗力非常强的连队变成了警卫连。
孙之洁的心再大,也不敢让自己出事。可以说,这个所谓的警卫连,警卫的就是自己。
只不过,李麟的身份是此战最大的机密。
除了孙之洁,全军上下知道李麟身份的只有李麟自己。
对外李麟这一次的职衔是军务参谋!
参谋这个官职可大可小,有些上校是参谋,而李麟这种小中尉也是参谋。
大多数参谋,在部队里面是没什么权利的。
部队里面甚至流传起来,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的段子。
好像李麟这种小小的中尉参谋,在部队里面更是个狗都不咬的角色。这种身份,算是李麟最好的掩护。
每到一处兵站,火车需要加水加煤。而战士们则全部下车,涌进兵站的大食堂里面。
那食堂是真的大,两个营填进去只是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地方。
李麟觉得,这地方可以同时容纳几千人吃饭都没问题。
吃饭的时候,孙之洁专门过来看了一眼。见到李麟只是像对普通参谋那样,说了几句例行公事的鼓励言语。
只不过临走的时候,说战士们吃不好不能好好打仗。硬是让兵站的人,给加了好几个硬菜。
候连长有些受宠若惊,对方肩膀上的金星星,给他了极大精神压力。
可孙之洁走了之后,面对着难得好吃食这货又开始抱怨没有酒。
李麟知道,现在就算是给他酒,他也不敢喝。
火车离开蓟门的时候,就算是进入了战时。
战时没有命令喝酒,那可是可以直接枪毙的罪过。候连长这种老兵油子,绝对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
事实上,李枭对他们的总结就是,小错误不断,大错误不犯。
老兵油子,油就油在这里。当你想用条条款款森严军规卡他的时候,却发现这些都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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