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太爷缓过来,有些哽咽,“你为何不说?”
为何?
因为她担忧会影响卫作然,更担忧事情暴露。
可是现在才知道,她的担忧是卫作然的刻意围造,是他一定要达成的困境。
就算她早些说了又有什么,傅家人不怪她,反而更显大义。
只可惜人在局中,难以自解。
傅青淮的沉默却叫傅二叔有了说话的时机,他恍然大悟,痛彻心扉地拊掌。
“你可是怕家人得知以后,所表现出的悲伤不及叫人怀疑?”
“是。”
傅二叔讷讷不言。
傅老太爷忍不住悲鸣一声,掩面而泣。
“祖父,跃哥儿没死,是好事。”
“可、可委屈你了,傅家对不起你!”
很奇怪。
这样的场景,她就算不激动,也该高兴欣慰,可是没有。
她还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于是傅青淮只淡淡点头,“事情过去了。”
傅与律突然想到了关键问题,“那卫提督可信?他往后会不会将此事揭发?”
“我,”傅青淮一顿,“不清楚,但是他若要整傅家,我们也难逃一劫。”
傅老太爷怔怔,“怎么说这般消极的话。”
“是看清他了,此人城府极深。”
傅与律拧眉,“你、你跟他……”
看来二叔也知道。
傅青淮微笑,“我同他往后再无瓜葛。”
“是因为皇帝要给他赐婚?”
傅与律此话脱口而出,惹得傅青淮恍惚,心跳漏停一瞬。
甄氏是把卫作然看做女婿的,要接受一个阉人实属不易,可是他待女儿好。
女儿往后也是不可能恢复男儿身的,那有什么关碍?
可是现在……
“他二叔,你没有瞎说吧?太监怎么能娶妻?”
傅与律便给甄氏解释,“大嫂,你有所不知,那厂公立了功,可他品级进无可进,又什么都不缺,这才要给他赐婚的,总归是泼天的荣宠,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
傅青淮平静地重复。
她仿佛知道为何没有感觉了。
心的位置是空的,情根深种,便连根拔起。
门外有纷杂脚步声,正厅的门被人踹开。
傅老太爷惊怒起身,一看去,便如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无法开口。
厂卫训练有素的迅速分成两道,卫作然缓步走进,脸色肃冷。
“将傅青淮抓起来!”
傅二叔如今也算是有太子撑腰的人,他一瞪眼,“敢问卫提督,我侄儿犯了哪条律法?”
“她啊,杀了人。”
傅与律愣住一瞬,随即脱口道:“不可能!”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
傅青淮沉声,“也不是你说了算。”
傅老太爷沉住气走下来,“卫提督要拿人,可有圣旨或口谕?就这样无凭无据抓人,是不合规矩的。”m.chuanyue1.com
卫作然听见这话,眯着眼笑起来,“本督想抓谁就抓谁——”
他的脸分明只是眼神凝实些,眯起的眼微睁,整个人的气势却陡生,“我的规矩就是规矩!”
傅青淮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朝卫作然走去,“不必抓我,我自己走。”
“淮哥儿!”
傅青淮转头,平静道:“祖父,孙儿不孝。”ωWW.chuanyue1.coΜ
大不了一死而已。
卫作然看她行得坦然,忍不住槽牙紧咬一瞬,转身阔步出去。
傅青淮被关在囚车上的时候,心里终于难得有一分屈辱。
卫作然这是要做什么?
要抓她示众?
一路行至东厂,果然有无数百姓看她,可是碍于夹道厂卫,没人敢上前说什么。
傅青淮木然地闭起了眼。
她只是被丢弃的人,不会再有卫作然任何怜惜。
东厂大牢有一股常年散不去的血腥气。
傅青淮被戴上头枷,送进牢房。
二人对视几息,傅青淮平静道:“王勘是你杀的。”
卫作然冷笑,“对,就是我,就像我捏碎那只猫的脑袋一样容易。”
傅青淮喉咙有些堵,于是她用力吞咽,脖子因此僵硬。
她动作不变看向卫作然,“何必跟我赌?反正你要杀我也易如反掌——哦,你卫提督做事,要师出有名的,杀了我不好交代,还是这样更好。”
看她自问自答,卫作然沉下眼,“如果你听话一点——”
“怎么听话?”傅青淮猛然打断他,“要我对你摇尾乞怜,在你面前毫无自尊,任你摆布?”
卫作然沉默一息,扯开唇笑了。
只见他慢条斯理道:“如果你听话一点,那你的敌人就是本督的敌人,本督让你前路行如坦途,这样不好吗?”
“可惜,我清醒了。”
卫作然拊掌,笑说:“清醒好啊。”
“你可以杀我,但不要动我的家人,还有白芙和那群尼姑,她们是无辜的。”
“谁说我要杀你?”
卫作然笑,“现在的生活太无趣了,本督想看你奋力挣扎爬上高位,又被本督一脚踹下去的惨状。”
“你不担心,被踹下去的那个人是你?”
卫作然大笑起来,“你还是那么天真,如今你斗不过我,便以为以后可以?”
“世事难料。”
“好啊,那你先安然从东厂大牢出去再说吧——傅青天。”
卫作然满脸不耐烦,似乎已经丧失了同她对话的兴趣。
面对他的时候,心脏仿佛重新跳动,只可惜每一下都带着疼。
傅青淮捏紧了拳头,“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
不然为什么,相识四年,相爱三年,甚至还私下礼成。
他可以说翻脸就翻脸。
“现在问这些,不觉得为时已晚?”
“爱过,还是没有。”
卫作然背对着她,语调平缓,“没有爱过。”
说罢,他离开了。
傅青淮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巨大的心脏里。
“咚咚咚”。
血液不住地冲击鼓膜,有潮汐的声音。
傅青淮闭上眼,脸上划过水迹。
没有爱过。
过往爱意深沉被心火绵延包围,烧得连灰烬都不剩。
甘愿画地为牢,从此万劫不复?
一语成谶。
往事深刻,却是刻在一片真心上的笑话。
看一眼,笑一遍。
傅青淮睁开眼,看着牢外空荡荡的地面,又哭又笑地低声呢喃,“不是神佛,是心间刺命中劫,叫我心堕入无间跌下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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