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绍昌当即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寻到刘洪生的家人,只有将刘洪生的母亲找到,才能让刘洪生实话实说。”
“既然此事已经确认和萧敬之又脱不清的关系,那就有了方向了。”温南荨想到了一件事:“另外萧贤妃向皇后投毒的事,皇帝心里应该已经有说法了,只要加深他的想法,这件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嗯,你说的对。”
可惜刘洪生的母亲被绑到京外多年,这些年来杳无音信,除了每月给刘洪生寄的信外,再也没了任何可以查找的线索。
云绍昌翻阅了那些信件,忽然看到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将信拿来给刘洪生看,问道:“你可有读过书?”
刘洪生回答:“没读过几本,只略微认识几个字,小时候家里困难,不然我也不会到道观去。”
“这就是读书人和没读过书的人的差距了。”云绍昌将每一封信都搁在了刘洪生的面前,问:“你母亲可是叫徐翠菊?”
“正是。”
“你与她多少年没见了?”
刘洪生思考了一番:“记不得了。”
“那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这几封信里的字迹,略微有所不同。”云绍昌坐直了身子说:“你没读过书,所以看不出这里头的差别,但是这徐字每一次的落笔都不一样,如果是经常写字的人,他们的用笔方式和落笔点都是相同的,不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刘洪生虽没读过多少书,但他为人还是很精明的,瞬间领悟到了云绍昌的意思。
“你是觉得,这些信并非是我母亲写的?”
云绍昌轻轻一点头:“虽然不确定,但是这个怀疑是成立的。你母亲读过书吗?”
“我外祖父是位秀才,我母亲从小耳语目染,也是个常年与诗书为伴的人。”
“那正让我确信了我的怀疑。既然是常年写字,且是个读书多年的人,下笔自有章法,不会每一次写出来的字都有差别。向这个吾儿的吾字,横不平竖不直,关心你身体时每次写的都不同,你看前几年的这几封,每每问起都是关心你小时受寒的肩膀,它们的字迹都是相同的,可近几年的这些话里虽关心的也是你的肩膀,却好像是照葫芦画瓢,只是学你母亲的口吻罢了。”
刘洪生有些生气:“你有什么证据?字迹罢了,我母亲被他们抓起来,或许是不常练字的原因。”
“或许是你母亲隐藏了自己读过书会写字。”云绍昌抬起头,打量着刘洪生说:“她以为你能发现这里头的不同,但她或许是打错了算盘。”Μ.chuanyue1.℃ōM
“不可能!我母亲还活在这世上,你别胡说八道!”刘洪生气的握紧了拳头。
云绍昌抽出一封信来,走到刘洪生的面前让他细看:“看看这信上有什么!”
刘洪生也是认字的,他仔细的将一整封信看完,然而却还是没领悟到什么。
这些年母亲每月寄一封信来,刘洪生也都是认真看完了,将信都搁在一个箱子中,他坚信母亲还活着,所以对萧敬之从未有过怀疑。
“我不知道信上有什么,你别扰乱我的想法!”
“恐怕我说完,你就不会这么坚定了。”云绍昌坐回了位置上:“吾儿洪生,最近天凉,早起多添衣裳,适当的涂抹一些药膏在肩膀的痣周围,你那里每每到阴冷之时都会发痛,万要照顾好自己,母亲在这儿一切都好,洪生勿念。”
可惜刘洪生还是没想到这里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云绍昌见他一根筋又死心眼,戳破了这场美好:“你是哪个肩膀觉得疼?”
刘洪生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右肩,小时候家穷,我随母亲去山上捡柴火,不当心右肩磕到了石头上,当时正是冬天,因此受伤受凉,每每到阴冷天都会疼的厉害。”
“你自己看看,你右肩上可有痣吗!”
这话让刘洪生瞪大了眼睛,急切的想要回过头去,但脖子上有伤,让他挣扎不能。
云绍昌看向了衙役,衙役走向刘洪生,帮助他剥开了右肩上的衣裳,接着取了镜子,让他能够看清右侧肩膀的后头。
哪里哪有什么痣?只有小时候磕在石头上的一道疤。
云绍昌继续说:“每封信我都细细看过,确认在这封信之后,字迹便开始变了!你明明是右侧肩膀疼,但你有痣的肩膀却是左侧,你母亲将她的心里话传达到这个地步,你还不明白吗!”
她这是故意说了一些儿子和自己都知道的事,她想表达自己已经不在人世。
刘洪生瑟瑟发抖,低着头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沉,你母亲把这一辈子都奉献给你,知道你做尽那丧尽天良的恶事,会眼睁睁的看你自作孽死后不入轮回受尽苦难吗?她这是在告诫你自己已死,让你趁早收手,不要再继续为人作恶,断了自己的后路!”
可这一切,刘洪生并没有发现。
他并不知道右侧肩膀后面究竟有没有痣,他只当这是母亲对他的关心罢了,因此错过了母亲向他说明的心里话。
“所以,她是被杀了吗?”
问这话时,他的声腔都在颤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痛苦。
云绍昌深吸一口气:“我猜测,她不是被杀了,因为她如果被杀,这封信就到不了你的手上了,没什么人会预测自己的死亡,况且那背后之人既然知晓能拿你母亲胁迫你为他们做事,又何苦亲手杀了她?”
刘洪生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水:“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是自尽?”
云绍昌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
好坏只在一瞬间,刘洪生这人固然可恶,残杀了无数女子,却也是个为了母亲不得不这么做的可怜人。
而他的母亲,无奈又痛恨自己的儿子,却又忍不住关心他,甚至为了让他收手,甘愿赴死。
“不可能!我母亲压根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和他说起过!”刘洪生怒吼道:“绝对不可能,你别到这儿来诈我!”
云绍昌默了默,低声道:“那我再给你读下一句话。”
刘洪生直勾勾的盯着云绍昌,迫切的希望他能够收回刚刚说的话,告诉他母亲还活在这世上。
他入观为道士本就是无奈之举,因为家里揭不开锅了,母亲不舍得把他送进宫去做太监,又没银钱支持他去找个好营生或者是学门手艺。
因为徐翠菊自己是个信道之人,便将儿子送入道观,希望他能够好好修行,免于这世间的饥饿苦难。
可也就是她这么一送,让萧敬之发觉到了刘洪生身上炼制丹药的能耐,将自己的命送丢了。
云绍昌拿着信说:“榕山观清贫,母亲有些后悔,若是不将你送入道观,这会儿你已经成亲生子了,可惜母亲这辈子都看不到儿媳的模样,实在是可惜。”
“这又是什么意思?”刘洪生不懂。
“一般人想见到的都是自己的孙子孙女,谁会想见自己的儿媳妇?她那么一个信奉道教的人,不可能愿意让你踏入世俗成亲生子,那样是对她信仰的不敬!她这是想要瞒过那些人告诫你,不要伤害那些女子,想一想自己的母亲希望自己做什么,可你却依旧没领悟到!”
“她是怎么知道的?”刘洪生双手颤抖,眼中满是恐慌:“我没告诉她,她为什么会知道!”
云绍昌知道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结果,但他还是要说。
“关押她的人总有说话的时候,或者是闲聊,或者是故意透露,这些年的相处她也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儿子的行为。就像你挂心母亲一样,她也同样在挂心着你,信每每送到你的手上,她都要问上送信的人一句你过的如何,况且她自己被关押起来,难道还猜不透自己是人质,是有人拿捏住她逼迫你做惨无人道的事?”
这一番话,说的刘洪生再无反抗的可能。
他看向云绍昌,接过那封信,将信在手中用力揉成了一个团,眼泪簌簌而落,满脸都是无尽的悔恨。
云绍昌坐回来,认真的说:“你要知道,害死你母亲的是谁!在你母亲死后,他们伪造徐氏的字迹,继续拿捏你欺骗你,让你为他们做事,这种人真的值得你包庇吗?”
刘洪生不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
或者说在他的心里,他还想着若是母亲还活着,该有多好?
多年不见,母亲的样貌已经在他脑海里淡去了,哪怕他赚的盆满钵满,也无法在母亲跟前尽孝一文,这是他这辈子的遗憾。
原以为做满二十年,自己就可以与母亲团聚了,到时候好好孝敬母亲。可二十年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却是母子两个天人永隔,子欲养而亲不待。
云绍昌用力一拍桌子:“你清醒一些!他们是害死你母亲的罪魁祸首!你母亲在天上看着你,她若是知道你做了这么多的坏事,哪怕你和她团聚了,她也依旧会恨你,你现在将功补过,还有在她跟前磕头认错的机会,你想清楚!”
刘洪生抖着嘴唇说:“我说了以后,可以让我死了吗?”
“你不能再活着了,你杀了那么多人,让你活着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ωWW.chuanyue1.coΜ
刘洪生自嘲一笑:“那就好,这人世间实在乏味,我不如死了安生,还能早日与母亲重逢。”
“我给你死的机会,前提是你要说清楚背后的人究竟是谁!”云绍昌瞪着眼问:“可是刑部侍郎萧敬之?”
似乎是没猜到云绍昌已经怀疑到萧敬之的头上了,刘洪生的眼中划过一丝诧异来。
看他不说话,云绍昌又问:“为什么你要炼那个丹药?服用丹药的人都有谁?他们都知道那丹药里掺了人血吗?”
这次刘洪生开口回答了。
“禁书中有用兔属相的处子之血为药引,服用二十年后生下的儿子定会成为帝王。这丹药是给皇帝吃的,他已经服用多年,二十年的期限就要到了,至于他知不知道里头有人血,我便不知了。”
云绍昌又绕回了之前的问题:“是萧敬之让你这么做的,对吗?”
“他将自己的闺女送进了宫,想要孙子成为下一任皇帝,不知从哪翻到了一本禁书,捉了我母亲强迫我为他们炼制丹药,想要皇帝服用二十年,让她闺女一举得男,他坚信女儿生出的男孩必定是下一任皇帝。”
“他还做了什么?”
“每剩两个姑娘,我就要写信给他,让他派人再给我捉来几个,前前后后死了应该是三十几人,有的在榕山观活了一年多,有的两三个月便咽气儿了。”
“为什么我们只挖到了二十几个人?”
刘洪生自嘲道:“刚开始我胆子小,不敢将尸身埋在榕山观,怕被发现,就连夜将尸身运到宁岁池里,这些年尸身早就烂透了,还真没被人发现过。”
这话让云绍昌一阵作呕。
宁岁池里的藕可是很好吃的!
“虽然宁岁池很大,但是里头藏了将近十具尸身,为何采藕的人没发现?”
刘洪生认真道:“因为那些采藕的人,都是萧敬之的人啊!他在这京城不说是一手遮天,那也是半只脚踩在皇帝头上了,只有你们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出来的。”
“还做了什么事,你把你所知一股脑都告诉我!”
云绍昌越听越生气,这会儿已经想着要活生生将萧敬之的头拧下来了。
“别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我常年在榕山观里,并不算多了解他,只是我依稀记得,从前那个方大将军撞见过他的手下抓人,好像还把那姑娘救下来了。”
云绍昌猛地一颤。
刘洪生继续说:“萧敬之觉得方钊知道了他派人抓人的事,所以在方家被抄家时好像也踩了一脚吧。”
云绍昌握着拳头问:“那被救的女子是谁?”
“我不清楚,但好像是一个唱戏的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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