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内,十字街偏西北距离京东路经略安抚使行辕大约一百五十多步远的严氏大宅前,两支人马面对面拉开阵势,剑拔弩张。
“对面的刁奴听清楚,武某再说一遍,念在严氏那是官宦之家的份上,给你家主人半炷香时间,交出人犯严无忧。”京东东路控鹤署左军巡使武又(武二)手按刀柄,朗声宣告,脸上的几处伤疤,随着说话的声音,在阳光下缓缓跳动。“时间一到,休怪控鹤署不讲情面!来人,点香!”
“是!”都头刘鸿等人答应一声,取出火折子,将插在陶土罐子上的礼香,当场点燃。
“姓武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严无忧今天根本没来过我家主人府上!”
“控鹤署算什么东西,竟然敢在开国公门前撒野!”
“就不交,尔等若是冲击开国公府,我等就只好以死相拼!”
“死战,死战,宁死不受辱!”
……
叫嚣声,刹那间响彻整个巷子。结阵堵住严府正门前台阶下的家丁们,挥舞着刀枪,义愤填膺。
武二既不生气,也不跟家丁们斗嘴。手按刀柄,双目半睁半闭,在腊月的寒风里,养起了精神。
他身后的控鹤署弟兄,皆为镇戎军退役老兵,同样不喜欢废话。只管结阵肃立,安静地等着礼香燃烧完毕。
斗嘴永远为双方的事情,缺少一方,另一方就成了独角戏。
很快,叫嚣声就难以为继。全副武装的严府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来由地就感觉头皮一阵阵发乍。
对面好像是准备玩真的!而他们,卖身给严家只是为了求一口饱饭,怎么可能真的拼命?
更何况,来人要抓的,是大公子的书童严无忧。那厮再受大公子宠信,本质上也是个奴仆。凭什么为了保护他,让别的奴仆不惜一死?
“这位将爷,小的给您行礼了!”眼瞅着自己这边士气一寸寸下降,三管事严思德咬了咬牙,堆起满脸假笑走到武二身边,长揖及地。
“嗯!”武二快速侧开身子,轻轻摆手,“不必客气,你是谁,准备叫严无忧出来投案了吗?”
“将爷,小的是严府这间宅院的管事。您叫我严三就行。”严思德半躬着身体,继续套近乎,“您看看,这大冷天,让您和弟兄们为了丁点儿小事儿跑一趟,小的心里好生过意不去。小的让人在城中最大的酒楼定了几桌上等席面儿,要不,咱们先过去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再说抓严无忧归案的事情?您放心,他是我们严府的人,如果真的犯了罪,我家主人,肯定不会包庇他。”
“吃饭就不必了,既然你家主人不会包庇他,就烦劳严管事将他带出来。否则,待礼香燃尽,双方就都没了转圜余地!”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严思德将态度放到了地板上,武二自然也不会恶语相向,摆了摆手,沉声说道。
“呼——”白烟道道腾空而起,松气声此起彼伏。却是严府的家丁们,发现武二态度和蔼,立刻放下了警惕,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将爷,还请再多给些颜面!”严思德早就料到,武又(武二)不可能答应去吃酒席。但是,武二肯好言好语说话,对他来说,就是胜利。
严府,坐落于青州城核心位置,距离经略安抚使行辕,转运使衙门和州衙,都没多远。只要他能将控鹤署这群“兵痞”,拖上一刻钟时间。肯定会有官员出面,替严家做遮挡!
想到这儿,严思德笑了笑,赶紧再度拱手,“武将军,您老别生气,我家主人这边其实也很难做。我们严府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您带兵堵了门,家主如果立刻交人,以后如何在青州地面上立足?不如这样,您老先收兵,马上小的就把严无忧给您送过去。放心,严府就在这,严家的庄子,也在青州城外不足十里,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不必如此麻烦,你送人出来,武某立刻走!前门还是后门,你随便选!”武二想都不想,再度用力摆手,“武某并非不给你家主人颜面,那人犯翻墙逃走。沿着这条街一路跑到贵府,弟兄们都瞧得清清楚楚。正是因为尊敬你家主人,武某才给出一炷香时间,没有立刻冲进去抓他!”
“将爷,我家主人好歹也是个官身,跟你还算得上同僚。”严思德立刻又苦了脸,不停地作揖,“您这又是何苦呢,左右不过是差半个时辰的事情。小的不叫您为难,您先收兵,留几个心腹,等在前门和后门处。这样,我家主人保住了颜面,您也不用担心严无忧跑掉!”
说着话,他快速从衣袖里掏出一个布袋,悄悄塞向武二的官袍中。
这是他平素跟青州捕头、书吏们打交道,最常用的手段,几乎无往不利。谁料,武二竟然果断纵身后跃,将他差点儿闪了一个跟头。
“自己收着!”双脚刚一落地,武二就将刀拔了出来,防止严思德继续向自己靠近,“武某爱钱,自会到战场上砍敌军首级跟上头换,不需要勒索地方。”
“这,这……”第一次遇到不肯收钱的官员,严思德踉跄着停稳脚步,不知所措。
四周围的门板后,墙角旁,无数双窥探的眼睛,也纷纷瞪了个滚圆。无论窥探者站在哪一方,或者为谁打探消息,也全都对武又(武二)的话语暗挑大拇指。
此刻大宋重文轻武风气才刚刚形成。唐人遗留的血性还没被消磨殆尽。功名但在马上取,还被视为男儿豪迈。
所以,武二的话,不止说到了一个人的心窝子里头。即便站在他对立面的众严氏家丁,也有不少人心中热血激荡。
冬天风大,礼香烧起来速度远比其他季节快。还没等严思德想好其他招数来继续拖延时间,香头上的火光,已经临近了陶罐上的插孔。
“严管事,让你的人闪开。否则,武某只能当他们是要犯的同伙!”看看限时已到,武二毫不客气地将刀尖前指,大声命令。
“别,别,别……”严思德头皮发乍,一边侧身避开刀尖所指,一边连连摆手,“武将军,手下留情啊!我家大老爷乃是绍兴知府,您不看他的面子,也看看朝廷……”
武二摇摇头,不再做任何回应。将手中钢刀缓缓举起,只待礼香头上的火焰一暗,就立刻发动进攻。
”谁敢!”就在此时,严府大门忽然被人推开,上午刚刚在提点刑狱司侧门碰了一鼻子灰的严希诚,铁青着脸走了出来,“来人,门前列阵,敢踏过台阶者,杀无赦!“
“这,这,是!”家丁们犹豫着答应,重新振作精神,退到门前最高一层台阶上,摆出拼命姿态。
“弟兄们,听我号令!”武二看都懒得多看此人一眼,沉声吩咐,“掷弹手预备——”
“住手,全都住手!”长街上,叫喊声此起彼伏,却是转运使丁谓带着若干麾下急匆匆冲了过来,强行要给冲突双方做和事佬。
严希诚听到喊声,也看到了丁谓的转运使仪仗,脸上顿时就涌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青州,终究还是在他严家掌控之下。
哪怕新来的提刑官是个愣头青,自有丁转运使主动出马替严家来收拾他。www.chuanyue1.com
然而,没等他的说出任何得意的话,武二手中的钢刀,已经从半空中挥落,军令,也瞬间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破阵!”
三枚刚刚点燃引线的训练专用手雷,腾空而至,掠过二十余步距离,恰恰落在严府的最低一层台阶前。
“轰——”“轰——”“轰——”爆炸声,宛若霹雳。
下一个瞬间,最高一层台阶上的家丁们,全都丢下了兵器,一个个连身上是否受伤都顾不上看,惨叫着四散奔逃。穿书吧
再看大公子严希诚,已经倒着跌回了院门内,身体抖若筛糠。
一行冒着热气的液体,顺着他瘫软的两腿之间,汩汩而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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