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下手中活计忙将人请进来,“应当是在下先去登门拜访方将军,今日劳烦将军亲临,在下不胜惶恐。”
这话还真不是场面话,而是真的想会一会这个玄策军统领,只是没等来回话不敢轻易拜访。
方正山深沉的眼眸略过小虎脖子上的细绳,夺过叶芷绾手中匕首,三两下就刨好一个土坑。
叶芷绾对此举颇显意外却没说什么矫情之言,把伤怀的事情抛到脑后先行招待他。
只见方正山忙完哐哐把两坛子酒摆在桌上,叶芷绾隔着两步都能闻到烈酒刺鼻的味道,她不解问道:“方将军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吗?”
方正山狂笑两声,“方某就是想和赵女官交个朋友!”
“原来是这样。”叶芷绾吩咐下人上两道小菜又道:“那今日在下便陪君一醉方休。”
“豪爽!”方正山大掌拍了叶芷绾臂膀一下,“果真是方某欣赏的人!”
叶芷绾瞬间一阵疼麻传到全身,她扭动一下肩膀跟着笑道:“方将军此话何解?”Μ.chuanyue1.℃ōM
“你带领我的部下在云州歼灭南靖一支军队的事迹令在下赏识,作战之法有谋,临危不惧。还有那些开战在即的计谋方某看过只觉不能埋没人才。”
他斟满两大碗烈酒,“来,方某先敬你一碗!”
方正山喝的很快,叶芷绾干瞪着眼的功夫他就一碗酒下肚了。
男子喝酒文化她是了解的,遂摒着鼻息猛灌进去一碗烈酒。
这酒和上次迦南拿给自己的桂花酒完全不一样,叶芷绾只觉得喉咙乃至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像火烧过一样。
她又不想失态扫兴,只得露出一个满意畅快的表情。
方正山露出惊讶的表情手掌一拍。
“好酒量,今日我是找对人了!”
说着又倒上一杯下肚,叶芷绾的眼睛都快吓出来了。
她催促一声下人快些上菜,然后深吸口气再次灌入一碗烈酒。
叶芷绾想呲牙但忍住了,慢慢伸出大拇指赞扬道:“真是......好酒啊。”
方正山眼睛生得很大泛出像猛兽一样的光芒,“这是方某珍藏了二十年的酒,看来这是遇上行家了!”
他赶忙倒上第三杯,“来!”
叶芷绾难却盛情,按着礼仪喝下第三碗酒。
三碗酒下肚,她的头脑很清醒,但全身都在翻江倒海,好像体内燃起了熊熊烈火。
她找借口去端菜之余猛灌了自己一大碗白水,调整好身体才回去继续这场酒局。
方正山显然还没尽兴,叶芷绾先推脱下来,“方将军别急,咱们先吃点东西再说说话。”
“一边喝一边说,又不耽误。”方正山就势又斟上一碗酒。
叶芷绾脑子一抽一抽的,她是想讨好这个玄策军统领,但他的爱好居然是嗜酒,这不迟早要把自己搭进去。
她赔笑两声在他饮酒之前先声说道:“之前与我一同采药的那些将士们都可还好?”
方正山果真放下了酒碗,“他们呀,好着呢!各个都有封赏,在军营里牛气坏了。而且今日听说我进宫寻你还吵着闹着要跟来呢,你说这哪能行,多不合规矩!”
叶芷绾嘴角忍不住的抽动,好像你此举也不是很合规矩啊......
她很快接上话道:“这种行军之情确实难忘,其实倘若有机会我倒也想真正的上阵杀敌。”
方正山正拈了粒花生,听她了这话都顾不得往嘴里放就认真回道:“赵女官这话可是说在我心坎上了,本来方某还想酒过三巡再提此事呢。”
叶芷绾眼眸亮起来,“方将军想说什么事?”
只见方正山向前一个抱拳:“方某想请赵女官做玄策军的军师。”
叶芷绾安下扑通跳动的心,“将军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方某早在听闻云州之事后就生过此想法,只是这几日事忙现在才来说。而且大战在即,你去过南山,对那里的地形颇为了解,又有谋略,军师之位由你来试试方某认为很妥当。”
方正山说的很是认真,叶芷绾的心早就雀跃到了天上,只要能插手军营那一切进展的就会更快了。
“承蒙将军赏识,在下定不负所托!”
她道完自己就饮下一碗酒,也不觉辛辣,只觉得酒真是个好东西。
方正山随之痛快跟上一碗,“只要赵女官同意,明日方某就向皇上递折子!”
“好!”
叶芷绾此刻完全抛却了那些烦心事,也顾不得什么女子风范只管畅快的饮酒。
不知过了多久,叶芷绾喝的四肢有些发软,她手肘撑着头颅大力拍着方正山的后背说道:
“将军你真是好眼光……把军师之位交给我,我定能将南靖的羽林军杀的片甲不留!”
方正山打了个酒嗝,也觉得自己好久没这么舒心过了,他涨着眼回道:“你不知道,这些年咱们十八万玄策军可快要窝囊死了,那个守着青山的叶苍就七万军队,我们怎么就是攻不破,方某再改变策略,都能被他赶回来,哎,奇耻大辱!”
叶芷绾有些混沌的脑子在听到祖父名讳时猛然清醒过来,那种被拽回现实的感觉让她全身开始发酸。她怔愣着道。
“叶苍......他死了。”
“是啊,死了。”方正山没注意到叶芷绾的异常,只自顾自的说道:“我啊,是真恨他。二十年了,除了那场捷战再没能攻下南靖一座城池。真是不配穿这身军装。”
叶芷绾透着门窗望向南方,面上哀思写满,二十年前北韩大胜那场战争,祖父九死一生,只在家歇息半月就义无反顾的披上戎装驻守青山,从此归家日期屈指可数。
她淡淡道:“抛开别的不说,他挺厉害的。”
方正山自嘲一笑,“是厉害啊,厉害的老子都想把他劫到北韩来。”
叶芷绾回过头,“方将军可知前两月叶苍投诚一事?”
“知道,最后不是被他给耍了吗。”方正山把坛中最后一滴酒灌入口中,嘲讽道:“也不知他那人怎么想的,耍我们一通还把自己的命给耍没了。”
叶芷绾有种血液倒流的感觉,顺了好久才轻声问道:“方将军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是被自己人给陷害了?”
方正山愣了愣,想起那封钉在玄策军营外的投诚信,正眉看了叶芷绾一眼,随即笑道:“谁知道呢,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越乱对我们越好。”
“不过......”
叶芷绾应声定睛看他,只见他突然眯眼凝神道:“不过真是那样的话,当真是埋没了一位将领。”
叶芷绾笑了笑,“方将军对敌国将领能有此评价,说明您是个心胸宽广的惜才之人,格局之大,自然也是一位很优秀的将领。”
方正山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背影高大魁梧,冷月铁甲却显得有些凄凉之意。
他遥望着几颗零散的繁星道:“他们都说我是一介莽夫,只能流连于沙场之上。”
“方某的确武将出身,但并不是有勇无谋......”
“可我嘴拙,说不过他们,只能任人言语。”
他回头看看叶芷绾又笑道:“有了赵女官,方某再也不怕说不过他们了,哈哈哈!”
叶芷绾也对着他笑。
两人就这么傻笑了许久,直到传来宵禁之声,叶芷绾才命人送走方正山。
房间霎时冷清下来,叶芷绾本想借酒睡个好觉,可现在独身一人时头脑却异常清醒。
那些令她难以忘怀的压抑全部一幕幕在脑海中盘旋,冲击着她的神经。
她摇晃着回自己的房间,十几步的距离摔了两次。
吹过冷风,她是真的醉了,感觉自己每一步都踩在云端之上,房门不清不楚变成两个,床榻就在身侧却找不清方向。
可该死的痛苦回忆她一点都忘不掉。
它们无情的咬噬着她的大脑,哪怕倒在床上也像毒虫一样挥散不去。
头疼的快要炸开,手上却无力安抚这个装满了往事的脑子。四肢五官已经不听她的使唤,眼皮阖上比睁开还要难受,只有意识在折磨着她。
她难受的想哭,可眼泪一滴都出不来。
上一次喝醉她飘飘然的睡去,为什么这次怎么也睡不了!
为什么头痛欲裂,为什么心脏憋的只想一刀扎进去了却痛苦。
胃里猛地一阵翻江倒海,她扭头吐进了痰盂里面。ωWW.chuanyue1.coΜ
没吃什么东西,吐出的很多都是酸水。
难受的蜷起身子,连起身漱嘴的力气都没有。
她张着嘴喘着气,眼角挂着因呕吐带出的朦胧水渍。
鼻子被堵住,这次醉酒真的是很难受。
她蹬下官靴,将自己蒙进被褥里,变换了多个睡姿,最终都会迷着眼睛睁开。
屋外娟娟水流入耳,屋内油灯摇曳晃着,叶芷绾将五指插进发缝,慢慢攥成拳头,一拳一拳砸在头上。
这样清醒着醉酒比万箭穿心还要痛苦。
她弓着身子把头深埋在被褥里面,隔绝所有。
直到她身边何时站了个人都浑然不知。
萧晏将痰盂拿到一边,倒了一杯温水,又打湿巾帕才坐到叶芷绾身边。
叶芷绾被脸上突然出现的热巾帕惊得坐起身子。
看清来人后泪水在此刻汹涌而出,她紧紧抱住萧晏。
“萧晏......我想他们了。”
萧晏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叶芷绾不知眼前人是梦境还是现实,她不敢放开,生怕这点慰藉都会离她而去。
她哭到眼睛肿起,喉咙发干,将萧晏的肩膀完全打湿。
萧晏感受着她的痛欲只觉得自己的心在不断的被猛然撞击。
他进屋就看到了两件外袍,一件是他差人买好送来的,而另一件是她今日拿给自己的......
叶芷绾回头的那一滴泪像一把刀落尽他的心头,当时他的拳头紧到打颤,多想上前抱住那个人。
哪怕是作戏,他也不愿让叶芷绾痛苦。
“芷绾......”
萧晏捧起她遍布泪花的脸,眼睛跟着涌动,“芷绾,对不起。”
叶芷绾皱起眉头摸着眼前人,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认自己没在做梦,委屈的泪水再次落下。
“小虎死了......”
萧晏额头抵住她,手指为她拭去一片又一片的泪水,“我得到消息了,我在查。”
面前人的泪水却怎么都停不住,他低声安慰:“对不起芷绾,我们不作戏了,我现在就向父皇要你好不好。”
听此言,叶芷绾眨了眨眼睛缓缓推开眼前人,“别说急话,快回去,不然都前功尽弃了。”
她的声音又干又哑,萧晏喂她喝过温水才道:“我在皇宫这么多年,几双眼睛还是能避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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