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南新81号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西欧人,此人身材高大,体态健硕,有些稀疏的金色偏灰的头发油亮地背在脑后,西装笔挺又谈吐文雅绅士,一看气质就像是那种从小接受所谓“贵族教育”的人。他的对外身份是互助基金会东亚大区执事长,对外称谓是阿什米尔·肯特。但田雨知道,他就是自己神秘的上级——工匠先生。
阿什米尔先生此次来北新是为亲自接盘这边的工作,公会的这一决定不但超出了田雨的想象,也超出了教员和总部的想象。用教员的话说——公会肯派这样一个级别的人来亲自督战,可见对方是真急眼喽。
当然,教员的话说得虽然轻松,但是他主观上却是一种紧张状态,这种紧张是那种大战一触即发所特有的紧张。
田雨建议教员来个一招制敌,直接派员秘密拒捕阿什米尔。教员严辞驳回,并解释说:“抓一个阿什米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要敌人亡我上邦之心不死,抓一个阿什米尔还会有更多的阿什米尔。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拒捕阿什米尔,还要好好的保护他的存在。因为对付一个可控的阿什米尔总比对付更多的不可控的阿什米尔要简单一些。”
阿什米尔到北新后,田雨被升任为他的私人助理,大有被重点培养的意思。阿什米尔的工作风格老练沉稳,在他的运筹指挥下,基金会的工作很快就有了起色。随着基金会工作的持续推进,上邦大地上刮起了一股娱乐至死的诡异邪风。而随着新科技手机应用的推广,万万人成日沉迷于方寸屏幕间的垃圾文化而无法自拔。颓废和无病呻吟俨然成为一种潮流,抑郁也成了很多人的时尚标配。虚化的价值像肥皂泡一个被越吹越大,表面闪着五彩斑斓的色彩。漂亮但又细思恐极。而在客人的暗中助力下,很多本应该被取缔废止的垃圾存在反倒被套上了合法的外衣,有些甚至被美化成了阳光下的灿烂明天。
在这一轮博弈中,总部败落下风,老师因此而夙夜难寐。其实问题的难点不在敌方战术的高超,而在于敌方的渗透之深。
“不把扎里核里的刺拔掉,恐怕以后将会走向失控。可是这根刺该怎么拔呢?投鼠忌器啊……”老师心中苦苦思量。“对了……”老师脑中灵光一现——“大会的召开也许会是一个契机!”老师一拳砸到办公桌上,打定了主意。随即一份绝密计划蓝皮书被起草了出来,并报送到上级会议。上级很快就给予了蓝皮书肯定的批复。
战役,在悄无声息中打响了!
……
星期一的上午,田雨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从阿什米尔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那张笑脸看到的田雨错愕的表情,马上俏皮回应了一个鬼脸。田雨拉着她的手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梁晓雅,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什么时候来北新的?”
晓雅笑了笑,反问道:“怎么?这里我不能来啊?”m.chuanyue1.com
田雨说:“那倒不至于,只是我感觉挺意外的。”
晓雅说:“这什么好意外的,在国外时我就就职于基金管理公司了好不好。”
田雨问:“那你这次来是访友的喽?这么说你跟阿什米尔以前就认识?”
晓雅说:“不是来访友的,之前也不认识什么阿什米尔。”
田雨问:“那你今天来是干什么的?”
晓雅说:“我是来报道的。从今天开始我就是阿什米尔先生的财务助理了。”
田雨问:“你不是说不认识他吗?”
晓雅说:“是啊,之前不认识,现在认识了。”
田雨问:“那你跑来这里给他当助理。那你不管你老爸的生意了?”
晓雅说:“老爸的生意不缺我一个人管理,再说我这也是正常的工作轮岗。我老爸已注资加入基金会了,我们现在归属一个财务体系了。更重要的是……”说到这里,梁晓雅嘿嘿一笑,“更重要的是你在这里啊。我来这边工作不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嘛。”
“太难以置信了……晓雅,不会是你拉你老爸入会的吧?”田雨有些急切地问,并且在问话中用了一个极其带有情绪感的“拉”字。可是刚刚问出这句话田雨就后悔了。田雨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虽然对方是梁晓雅。
晓雅似乎没有注意到田雨言语措辞间的情绪,她很随意地回答说:“也不能说是我介绍的啦,其实基金会多年前就有邀请我老爸入会,可我老爸始终没有同意。这段时间我给他做了些工作,他终于同意啦。”
田雨注意到,梁晓雅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延续使用自己刚才话语中的“拉”字,而是改成了“介绍”、“邀请”这类相对温和的语汇。这并不符合人与人对话过程当中的行为习惯。很显然,梁晓雅是在有意避开“拉”这个情绪色彩极浓的字眼,或者说她在有意缓和这种情绪上的不对位。
田雨收拾了一下情绪,放缓语气说,“看来你能量不小啊,三言两语就转变了梁总的态度。”
晓雅说:“也许这只是我做女儿的先天优势吧。”
田雨的话既是试探也具有某种引导性,可是梁晓雅显然并没有顺着田雨话的意思说下去,而是用一种似是而非的巧妙回答取代了本该有的疑问或者反驳。“晓雅是故意这样做还是无意为之呢?”田雨当下还无从判断。
“可能是吧。”田雨很随意地回了一句。话说到这里,田雨意识到不能再就这个话题聊下去了,因为即使是说着有心听着无意,也难免会横生枝节。于是话题一转问:“既然过来工作了,那你准备住哪啊?”
晓雅说:“住你哪呀?”
“啊?住我那?不会吧。你老爸难同意吗?”
晓雅咯咯笑道:“看把你吓得,开玩笑啦。我们家在北新有房子的,离公司也不远,而且还蛮宽敞的,我就住自己家了。嗯……当然了,如果你愿意,搬过来一起住也是没有问题的。放心,你今非昔比,我老爸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田雨连忙摆手说:“还是算了吧。天天跟你泡在一起,那我就一点自由空间都没有了。我还是住我的小公寓吧。我的天地我做主。”
晓雅笑道:“随你便吧。反正以后在一个城市生活,见面也方便了。黑天白天都粘在一起也确实挺腻的。”
考虑到梁晓雅此次来北新的不寻常。晚上一回到公寓,田雨就赶紧登陆机密聊天室将梁晓雅来北新工作还有其父加入基金会的情况跟教员做了汇报。
听过田雨的汇报分析,教员思忖很久才回复:“长久以来,我们的工作重点都放在防、堵、除三个点上,但成效却并不明显。这就好像是除杂草,铲掉一片很快又生出一片,任你怎么铲都铲不净。所以,能够想办法变害为宝才是上上之策。就像我们吃的五谷它们哪一个不是从杂草改良过来的。”
田雨问:“您的意思是想办法改良他们?”
教员:“算是这个意思吧。更何况梁也未必不良。田雨,你个人是怎么看待梁晓雅的。说说你的真实想法。”
田雨:“我当然愿意相信晓雅了,可我们俩中间必定有八年没有联系,很难想象她在国外的这八年里都经历了什么?”
教员:“那你就做两手准备吧。梁晓雅跟你有一定的感情基础,从现在情势分析,她至少不会有害你之心。但你对她的防范之心亦不可无。先保持好现在的状态。如果对方真被策反了,首选当然是想办法挽救她,能争取到我们这边最好;如果争取不来,那就看情况而定吧。”
田雨:“我明白了,请教员放心,我一定会见机行事的。”
教员:“总部对下一步工作已经做了明确指示。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田雨,围绕这个工作重心,你就灵活开展你的工作吧。”
田雨:“是!”
教员:“对了田雨,昨天我见到了廖女士,她很惦念你。”
田雨:“您见到我姑姑了?真的吗?”
教员:“当然是真的了。”
田雨:“我姑姑来北新了?那她怎么没有联系我呢?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面了。”
教员:“时间匆忙,又多有不便。希望你理解。”
田雨:“嗯……理解,我当然理解。”
结束了跟教员的连线后,田雨突然被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所笼罩,这种感觉就是放出去的风筝被人剪断了线,这让他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原来有南北哥在还可以找他一起喝个酒、聊聊天。可如今呢,身边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了。真得好孤独啊……”田雨躺在床上越想越郁闷,后来实在是睡不着了,干脆穿上衣服走出了公寓。
深夜的酒吧街到处流窜着寻找形式上逃离孤独的胆小鬼,田雨也是其中一个。每一家酒吧里都人满为患。田雨不禁有些纳闷,这么多孤独的灵魂聚集在一起,到底是排解了孤独还是说把无数个小孤独融合成了一个个大孤独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遇见酒吧老板身边多出了一位长发及腰的清秀文雅的女人。他们看上去是那样的简单美好。田雨脚步刚一迈进遇见酒吧,就改变了主意——“这里太静了!”
田雨转身又向离此不远处的魅夜走去。“还是那里更火爆一些……”田雨觉得魅夜更符合自己现在的心情。田雨并不迷茫,他只是孤独!而孤独有时候又容易被异化成寂寞。
田雨走进魅夜酒吧,点了一杯啤酒。很快就有衣着暴露的女孩子过来跟田雨搭讪。田雨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对方闲扯了几句。女孩子很直接,问他要不要换个地方深入聊一聊。田雨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可是考虑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田雨付过酒钱离开了酒吧。来到大街上,沐浴着街头清凉的风,田雨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来这里能排解的只能是身体里的东西而不是心里的孤独。再想想那天教员对自己说过的话——“孤独中的自我理性判断是你以后生活中将要面临的思想常态”。田雨此刻终于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而且田雨知道,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回到公寓开门进入房间,田雨发现,灯不亮了?
这是公寓第二次断电。
“要有事情发生了!”——田雨有这样一种强烈的感觉。
果然,随着啪的一声轻响,黑暗中亮起了一束火苗。在火苗的光束照耀下,一个棱角分明、干瘦到有些嘬腮的脸露了出来。那张脸的嘴巴上叼着一支烟,随着烟被点着,打火机的火苗也熄灭了。脸消失了,房间里重归黑暗,只有夜色中若隐若现的烟雾在房间虚无的空间里上下飘渺、四散而开。
“你是阿苦吧?”田雨突然问道。
“是……”对方回答。
田雨又问:“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阿苦说:“最近有人在跟踪我,而且还不是以前那些想要找到我的人。我想,跟踪我的人跟你应该有莫大的关系。然后我就好像明了些什么。所以过来跟你个见面。”
田雨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苦说:“我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很累。你最好跟我坦诚一些。你尽可以放心,我是不会把我的发现告诉其他任何人的,包括我的上级,工匠先生。”
田雨问:“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苦说:“想办法告诉跟踪调查我的人,让他们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不然对你对我都不好。”ωWW.chuanyue1.coΜ
田雨想了想说:“我确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对吧。”
阿苦说:“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田雨也从口袋里摸出烟点着了一根抽了一口,并随着说道:“既然来了,能跟我说说你跟我老爹的事情吗?”
阿苦沉思了一下说:“那一年我十五岁,刚刚辍学,天天无所事事地跟一帮小痞子厮混在一起。有一天跟一伙人打群架,我被人打折了肋骨,脑袋也受了伤,被人丢进了臭水沟里。也就在我差点死在臭水沟里的时候,田总救了我。后来田总不但花钱治好了我的伤,还把我重新送了回学校。这样我才得以读完高中。再后来,我当上了远洋船员,跟着跑了几年船后,田总又出资帮我开起了海运物流公司。在我心目当中,田总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
田雨问:“那后来你为什么又成杀手了呢?”
阿苦说:“我做远洋船员时,于机缘巧合下加入了一个境外的神秘组织。我在里面接受了一年多的魔鬼训练。后来,我被派遣回国。也就在这个时候田总帮助创办了自己的海运物流公司。于是我就有了商人和杀手的双重身份。”
田雨问:“那我老爹知道你的杀手身份吗?”
阿苦说:“不知道。”
田雨问:“你知道我老爹是怎么死的吗?”
阿苦说:“知道?”
田雨问:“怎么死的。”
阿苦说:“自杀。”
田雨说:“我知道是自杀,我想问的是你知道我老爹为什么会自杀吗?”
阿苦说:“因为他暴露了身份,为了保护一位大人物,他不得不结束自己的生命。”
田雨问:“这个大人物是谁?”
阿苦说:“不知道。”
田雨说:“我想知道更多的细节。”
阿苦沉思了一下娓娓说道:“田总出事前曾经找过我,主要是让我照顾你。田总被捕后,马道昌律师接到上级命令为田总送毒药,而我又接到了杀马道昌灭口的命令。也就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田总是我所在组织上层管理公会的重要成员。”
田雨问:“当时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救我老爹?”
阿苦说:“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自杀也是田总自己的选择。”
田雨沉淀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轻声说道:“你刚才说你把我老爹当父亲一样看待。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一声哥哥呢?”
听到田雨这样说,阿苦愣子一下,然后说:“只要你愿意,那就可以。”
田雨说:“阿苦哥,你怎么评价我老爹?”
阿苦说:“我没有资格评价田总。”
“好吧……”田雨淡淡地说道,然后小心地问,“阿苦哥,如果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帮助我吗?”
阿苦说:“当然。”
田雨思量再三,决定赌一把,于是问:“你刚才说你的上级是工匠先生,那你愿意因为我而背叛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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