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林星陌自己也没有察觉到,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捏紧，指尖都有些泛白。
但他的紧张，跟许毅猜测的不同。
他在控制自己，将注意力放在通话那头,还有……不要下意识地将手机扔出去。
在听到女人的声音时,林星陌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夜晚,在云杉小筑的走廊上,亲眼看着医护人员将奄奄一息的老人抬走的情景。
吴太太,是他的邻居，也是那位老人的女儿。
青年的脸色有些泛白,在暖气供应的房子里,他却感觉到了一阵阵让他身体发颤的寒意。
林星陌现在已经明白了，那种感觉是恐惧，他在害怕,从吴太太的口中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但是逃避了这么多天，当清晨醒来前做了那个梦之后，他重新窝在沙发上的时候，脑海里总是会浮现那位老人家的身影。
和蔼、亲切、很喜欢笑,逢年过节总会做好吃的……
那位老奶奶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很清晰,尽管他心里知道，她并不是梦里面他竭力想去看清楚的人。
不过,他还是很想知道，她那晚去了医院后……怎么样了？
“噢，是小林啊。”
吴太太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意外,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林星陌是个冷淡的性子,虽然做了多年邻居,但吴太太和她先生，跟他还真不熟，属于路上碰到，只要视线不相触就不会打招呼的那种关系。
主要是，不太敢。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吴太太问道。
林星陌抿了抿唇，他抬眸看了许毅一眼，忽然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用力按住，似乎这样就能获得勇气和力量一样。
然后，他再次低眸，有些艰难地开口：“那天晚上……江婆婆她……”
一直观察着他的许毅，不禁心中微动。
他想起了那个雪夜。
他被陈护工叫了起来，急急忙忙赶下楼时，看到的那个头发湿漉漉、虽然脸色平静却明显失魂落魄的林星陌。
电话那边，吴太太顿了顿，紧接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了点歉意地道：“不好意思，那天晚上吵到你了是不是？”
她那晚也被吓到了，根本没有心情去关注其他。
“没有。”林星陌说道，“没有吵到……江婆婆，还好吗？”
“没事没事，老人家突然得了急症，好在送医及时，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医生说要留院观察几天。”
吴太太明显带了笑，“真的是谢天谢地啊，医生都说老太太运气好！你还专门打电话来问，也真是有心了。”
许毅坐得近，吴太太的声音也大，所以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在吴太太说出最后这番话时，他明显看到，青年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了下来，发白的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林星陌确实感觉好多了，在听到吴太太的话后，就仿佛从冰窖之中解脱了出来，重新又活在了人间，就连冰冷的手指都暖和了起来。
“那就好。”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只有许毅能从他的微表情中察觉到什么。
然后他又听林星陌说：“可以告诉我……江婆婆住在哪个医院吗？我想去看看她。”
吴太太简直受宠若惊。
说实话，虽然两家人不怎么来往，但在她心里面，住在隔壁的小林画家，简直是个谪仙似的人。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以为见到了什么大明星，因为这层滤镜，即使林星陌看着很冷漠，她对他的印象也蛮好的。
就是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个这么热心的人，难道之前都是她想错了？
吴太太因为惊讶而沉默，让手机两端顿时有些安静下来。
林星陌想了想，解释道：“江婆婆冬至的时候，给我送了汤圆，我想再当面谢谢她。”
“可以可以。”
吴太太终于回过神来，“那这样，你加我微信吧，我把地址在微信上发你。”
于是，两人结束了通话，林星陌加了吴太太的微信，并顺利地要到了地址，约定好第二天去探望。
许毅看着青年捧住手机，漂亮的蓝眼睛晶晶亮的模样，也不禁弯起了嘴角。
他抬起有些酸软的手臂，掌心按在青年的发顶上，轻轻地揉了揉，低声说：“高兴了？”
林星陌抬起头，琉璃似的眼眸闪烁着温润柔和的光，他想了想，轻轻点了下头。
这应该是高兴的情绪，他分辨出来了。
许毅凝望着他，忽然弯下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林星陌靠在他的肩膀上，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但还是很乖顺地没有挣扎，因为，他喜欢被许毅抱着。
只是许毅的话，却让他僵了僵。
“那天晚上……就是因为这位江婆婆出了事，所以你才跑来找我的？”
许毅有印象，林星陌在云杉小筑的邻居，好像就姓吴，那家人里的确还有一位老太太。
所以是看到老太太被送去医院，他……想起什么来了吗？穿书吧
林星陌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松弛下来，他没有否认，只是说：“是你让我回来住的。”
许毅不禁弯唇。
是啊，是他让陌陌回来的。
在这几天里，他无数次庆幸当初放下所谓的顾虑，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嗯。”许毅低声道，“以后就一直住着吧，不要走了。”
在知道他遭遇了什么才跑回来后，许毅已经没有了任何猜疑，心里面剩下的便只有心疼了。
林星陌靠在他的肩膀上，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
虽然没有听到确切的回答，但许毅已经不再担心了，他微侧头，在青年的耳侧吻了吻。
“明天定了什么时候？”
“早上十点多。”
“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许毅的声音温柔沉稳，让林星陌感觉特别安心，“嗯，你陪我。”
许毅揉揉他的后脑勺，刚要松开他，却听林星陌说：“许毅，你还记得……我奶奶吗？”
林星陌睁着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他其实知道的……
那道他在梦里看不到的身影，到底是谁——那天蹲在树上的时候，他听到过她的声音，也回头去看过……
更何况，他听小许毅说过，小时候的他是留守儿童，跟奶奶住在一起。
许毅明显一僵，他迟疑了会，还是点头：“嗯，记得。”
那时候的他已经十岁了，早已懂事，大部分的记忆都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曾是他最留恋的一段时光。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是什么时候，那样的平静幸福就被打破了呢？他想，应该是从林奶奶意外去世开始的吧。
许毅的眼神变得伤感起来。
他没有去过现场，只知道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车祸，他还记得隔天去学校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件事。
即使不怎么八卦的他，也听了个大概。
等中午的时候，他去幼儿园接陌陌，路上还在盘算着中午做他爱吃的鸡蛋羹，却在老师的口中听闻了噩耗——
原来，林奶奶也在那场车祸中，听说还在抢救。
等他急匆匆跑去医院，问遍遇到的每个医生护士，才最终在急救室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了孤零零坐在长椅上的小孩。
许毅大概永远忘不了那个情景。
小孩独自坐着，身上的血衣甚至还没有换下，脸上手上都沾着血，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
陌陌甚至没有哭，只是眼神特别的空洞……他吓坏了，然而除了走过去抱紧他，跟他一起忐忑地等待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林奶奶还是死在了手术台上。
两天后，收到消息的林家人连夜坐火车赶了回来。
他们为林奶奶举行了葬礼，一切都发生得那么快，葬礼结束的第二天，他再去林家找陌陌的时候，他们一家已经去了火车站。
等他追到车站的时候，火车早就开走了。
从那以后，他就没再见过那个漂亮小孩，只知道小孩跟着父母，还有那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哥哥，一起去了大城市读书。
因为之前读的是幼儿园，他甚至都不需要办理转学手续。
虽然后来，他辗转打听到了他们的地址，给小孩寄过信，然而全部都石沉大海了。
许毅其实也知道，那些信可能送不到小孩的手里。
毕竟，他和陌陌的父母也就几面之缘，人家可能都没有记住他的名字，更何况，作为一个幼儿园还没毕业的小朋友，陌陌认识的字也没有很多。
后来林家没有再回过关城，他也在几年后离开了。
许毅其实也没想到，多年以后，他们还能重新遇上，而他……
对林星陌的感情，也变了质。
他抵在青年的脸侧，手掌抚摸着他的头发，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不记得她了。”
他听到林星陌这样说，他的手一顿，再次记起那个浑身是血，孤零零在医院的走廊上坐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小孩。
许毅想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
这也是当初，他发现林星陌不记得他之后，没有跟他说起那段过去的原因。
那样痛苦的记忆，为什么要记得呢？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说。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林星陌轻声问道。
这些问题问出来后，他才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面对。
也可能是因为，在他面前的人是许毅。m.chuanyue1.com
“林奶奶啊……”
许毅轻轻松开他，维持这个弯腰的动作，对目前这个状态的他而言有点难。
他往轮椅上靠了靠，林星陌便继续趴在他的大腿，仰着脑袋望着他。
许毅回忆了一下，说道：“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非常爱笑，我每次见到她，都能从她那里得到一把糖果。”
“她曾经是美术老师，画画非常厉害，还被市里邀请去做美术比赛的评委……”
许毅微低头，被撞进了青年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他专注地凝望着他，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见他突然停下，林星陌不禁催促，“还有呢？”
“还有……”
许毅轻柔地抚上他的眼角，有些出神地道，“你的眼睛跟她一样，你们都拥有这样美丽的蓝眼睛。”
林星陌一怔，然后点了点头，“嗯，这个我知道。”
他听家里人说过，他的眼睛遗传自他的奶奶，家族里面，只有他跟奶奶最像。
以前听到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现在却觉得……心口处有些微微的疼。
“林奶奶做饭的手艺很好，我去你家做客的时候，她总会烧上一桌的好菜，我还跟她学了两招。”
许毅回忆起过去，也不禁有些怀念。
林星陌听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他这次回来的时候，趴在阳台窗户上往里看到的画面。
他想了想，忽然说：“许毅，我想吃银鱼鸡蛋羹，你给我做吧。”
许毅微微怔了一下。
有一瞬间，他有些怀疑林星陌已经彻底想起来了。
他低头，看着趴在他腿上的青年，脸上并没有什么伤感，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不禁失笑。
“好。”他语带宠溺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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