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令长辈们震惊,在震惊引起的短暂安寂之后,长辈们免不了窃窃私语了几句。
接着,秦菀的大伯道:“……阿菀,那唐家公子的才学是好,门楣却实在低了些,只怕你嫁过去要受委屈。”
“是啊。”秦修也附和,“你年纪还小,莫要将婚事想得太简单了,还是门当户对更稳妥些。”
秦老丞相一语不发,一串佛珠不知何时从腕间滑到了手中,他一下下地转着。
秦菀歪头望向父亲:“爹爹,唐家虽算不得显赫,却也不是寒门,况且我还有自己的嫁妆,日子总归不会太差。”
秦修摇头:“你的嫁妆自会丰厚,可那是以备不时之需的,哪有姑娘家的嫁了人真靠自己的嫁妆过日子?”
秦菀辩说:“唐家哥哥既有才学,品性又好,日后自有前程。”
秦老丞相仍旧一语不发,好似在听他们争辩,又好似在想自己的事。
秦六夫人也劝起了女儿:“前程的事,除非已到了眼前,否则哪儿说得好呢?科考、为官,都是既要看本事也要看运气的事,他若家底厚些,还能添些保障,但唐家……”
秦菀望向她:“适才提及的王府、将军府、尚书府家底倒是厚,可这样的人家若要纳妾,咱们家可拦得住么?倒不如唐家还和祖父有师生之情,总要给些面子。再者,我与那几位公子没有情分,婚后过程什么样也未可知,唐家哥哥与我可算知根知底,不会对我不好。”
“你怎知他不会对你不好?!”秦修身为父亲,有些急了,“你们如今是玩伴,自然日日都高兴。可婚后柴米油盐……”
“阿菀若喜欢,就依她。”
秦老丞相突然发了话。
满屋的人都一静,秦修讶然:“爹……”
秦老丞相沉沉一叹:“门当户对固然好,但低嫁也有低嫁的好处。咱们秦家世代簪缨,唐家便是真有出息也压不过去,阿菀日后若在唐家受了委屈,你们自可大张旗鼓地为她撑腰,倒好过进了王府总要顾及面子。”
这话说得实在,但实则只是为了说通几个儿子,在他自己心里,并未想着如何压制唐家。
一个人若经历过生死、经历过整个家族的覆灭,便会想明白许多事情。在他看来,不论阿菀嫁给什么人,无非都是过得好就过,过得不好就和离的事。以秦家这样的门楣,就是阿菀一辈子不假,也照样能锦衣玉食。
况且,阿菀提的偏是唐家。
秦老丞相心里想: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许是因为喊冤而死,他死后魂魄在这世间游荡多年,看到徐家涉险救下了他这小孙女,更看到唐家为了帮秦家争个是非,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他还眼睁睁地看着这个昔日只会在他们夫妻怀里撒娇的小孙女为了报仇入了宫,最终让大魏的江山改了名换了姓,自己却孤独了一辈子。
所以重活一世,他做了不一样的选择。他要秦家好好的,更要这个小孙女好好的。他要这孩子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他这个做祖父的,要为她遮风挡雨。m.chuanyue1.com
对于唐榆,他心下亦存着几许亏欠。不仅是为着唐家,更是因为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唐榆是在阿菀身边护着她的那个人。他最后甚至是为阿菀死去的,阿菀为此难过了一辈子。
如今两个孩子能在没有那些纠葛的情况下走到一起,秦老丞相觉得,这是缘分。
几个儿子儿媳都因他的话陷入沉默,他是当朝丞相,更是一家之主,在家里说一不二。方才那番话又确实有些道理,几人便都露出动摇之色,视线递来递去。
秦老丞相手里还在盘那串佛珠,斟酌须臾,睇了眼秦修:“这事咱们不点头,唐家不敢催。你是当父亲的,改日去跟唐宏说一声,让他们备好聘礼,上门提亲。”
秦修闻言知道父亲已拿定了主意,不敢再多话:“诺。”
“聘礼……”秦六夫人心细,听及此处哑了哑,轻道,“儿媳说句实在话,父亲别嫌儿媳刻薄——迎娶阿菀的聘礼,唐家只怕出不起,到时谈起来免不了要尴尬。”
“没什么可尴尬的。”秦老丞相风轻云淡地摇头,“咱们家又不是卖女儿赚钱,聘礼嫁妆一则是走个过场,落个面子上好看,二则便是让阿菀带去傍身的。那若唐家出不起,咱们就一并出了,左右在孙辈里也就这么一个姑娘出嫁,便是多给她添上两倍三倍也没什么。”
秦老丞相说这话时眯着眼睛,口吻淡泊,却实在财大气粗。但对出这份钱家里倒都没什么意见,几个儿子儿媳又交换了一番视线,秦修便起身揖道:“那儿子明日就去见唐宏。”
“嗯。”秦老丞相缓缓点头,“还有唐榆……他现下正在学塾,是不是?明日你差人叫他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秦菀一听祖父要跟唐榆说话,脊背就绷直了:“祖父要说什么?”
秦老丞相睃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笑起来:“我们家小丫头还没过门就知道护着夫家了?放心,你爷爷不能吃了他。”穿书吧
一句话说得秦菀又红了脸,众长辈都笑起来,厅里气氛变得松快,又闲说几句,众人就各自回了房。
秦菀的婚事自此就拍了板,秦修和夫人初时觉得草率,后来见秦菀开心,便也不说什么了。倒是秦老夫人责怪了夫君几句,觉得他主意拿得太快,怕日后有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过不下去就和离嘛。阿菀若和离我回来我还高兴呢,咱们一家人继续宠着她,多好?”秦老丞相在妻子面前把这心里话说了出来,说得秦老夫人直瞪他,骂他不盼孙女点好。
秦老丞相乐呵呵地听妻子骂,回了屋,就琢磨起了一会儿见唐榆的事。
他要见唐榆的目的很简单,孙女既要嫁过去,他总得先提点提点孙女婿,免得阿菀吃亏。
他还没有天真到因为看到过唐榆曾为阿菀而死,就想当然地认为这辈子的唐榆也会对阿菀死心塌地。人嘛,性子与喜好都是与经历挂钩的,如今唐榆平平安安地长大,只是个平常的公子哥,不能指望他能有历经磨难之后的韧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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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下午,唐榆下了课就被府中的小厮挡了去路。两个小厮低眉顺眼地躬着身,禀话说丞相要见他。
唐榆一听这话便知不知寻常的考问功课,而是单独见他。他在秦府读书已有几个月,这样的事还没有过,顿时紧张:“不知丞相大人何事?”
面前的小厮道:“公子去了就知道了。”
唐榆闻言心知问不出什么,只得跟着他们去。到了丞相所住的院子里,他看见秦菀就坐在廊下。
她自也看见了他,却没有上前搭话,只是坐直了脊背,看看房里又看看他,意有所指地挤眉弄眼。
……这他就算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也看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啊!
唐榆无计可施,只得硬着头皮进门去了。
秦老丞相坐在西屋书房里的书案前,见他进来,抬了抬眼皮:“坐。”
书案一侧的墙边有椅子,唐榆依言落座,只觉后脊发凉,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秦老丞相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饮了口茶,淡声道:“昨日我们商议阿菀的婚事,阿菀说,她非你不嫁。”
唐榆低垂的眼底一颤,心跳快了几度,启唇:“我也非她不娶。”
秦老丞相眉心微跳:“你胆子倒很大。”语中一顿,又言,“你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孙女,京中想娶她的人很多,心思却不好说。如今她想嫁你,我允了,我也不管你是什么心思。可你若敢待她不好——”
秦老丞相眸光一凛,沁出与他素日的平和大相径庭的凌光:“我便是舍了这一世的名声不要,也会要你的命。”
“好。”唐榆听他这样说,心里反倒平静了,他回望过去,一字一顿地道,“大人若肯讲阿菀许给我,我必舍出命去护她平安。旁人若敢欺她,必要先过我这一关;我若欺她,我这条命就是大人的。”
“好!”秦老丞相颜色稍霁,打量着唐榆,又言,“不过官场沉浮难料,你若来日入仕有个三长两短,她也不会好过。你若娶她,我要你不去科举、放弃仕途,你肯不肯?”
唐榆一怔,继而却是沉默。
秦老丞相的神色又凌厉了些:“怎么,不肯?”
“不,我肯,那些都是虚名,我不在意。”唐榆皱着眉,叹了口气,“但是爹娘只有我一个儿子,苦心栽培多年。若我就此放弃,只怕这一关难过,来日也让阿菀不好做人。还请大人准我科举,若能高中,我便谋个远离是非的闲差,便可安安稳稳地陪阿菀过一辈子。”
秦老丞相轻嗤:“我怎知你不会出尔反尔?”
“我立字据。”唐榆脱口而出。
他答得太快,就好像巴不得似的。秦老丞相一时讶异,打量他两眼,却见他神情真挚,无半分遮掩。
秦老丞相不由又问:“你本就不想做官?年纪轻轻,就没想着挣个飞黄腾达的前程?”
他一壁问,一壁目不转睛地盯着唐榆看。
倘使唐榆说不想,他不信——他还记得当初来秦家学塾读书的事是唐榆自己开口求的,若不是为着前程,他求这个作甚?
却听唐榆坦诚道:“我想。”
顿了顿,又言:“但事有轻重。若必须取舍,于我而言,阿菀更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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