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地,元清杭耳中传来一阵古怪的响动。
藤蔓摇动,叶片沙沙,夹杂着厉轻鸿的挣扎声:“你干什么?——啊!”
一声压抑的惨呼从他口中溢出,像是在承受着什么巨大的痛苦。
元清杭猛地睁开眼,心惊肉跳:木安阳对厉轻鸿做了什么?不会忽然杀人吧?!
正要不管不顾狂冲过去,却忽然听见木安阳的声音带着颤音响起:“行了,就好……你忍忍。”
厉轻鸿的牙齿似乎在轻轻打战,半晌有气无力地道:“呸,取我心头血做什么……什么名门仙宗,做事比我们魔宗还邪气。”
木安阳低声道:“我不会害你的。”
隐约声响,他出手如风,厉轻鸿哼了一声,忽然没了声音,似乎陷入了昏迷。
一阵脚步声从那边从大到小,想必是木安阳离开了牢狱。
果然,没过片刻,远处的食人菊重新缩起来,木安阳的身影从里面急匆匆走出来。
月光不甚明亮,可是元清杭目力极好,远远看去,依旧看清了他手中拿着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蜡丸,边缘似乎还滴着软蜡,应该是刚刚封了什么在里面。
联系刚刚听到的只字片语,元清杭心里一惊:那是从厉轻鸿身上强取的心头血?……
心头血是人身上的精华所在,不少医术和巫术都能用到,甚至邪术也会涉及。
木安阳堂堂一介大医修,这到底想干什么?
前面,木安阳正快步沿着原路返回,元清杭犹豫一下,远远地又重新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就在前面,呼之欲出。【穿】
【书】
【吧】
木安阳的深绿衣袍在前方山路上猎猎飘动,并没有回自己的寝宫,却走向山顶宫殿的另一边。
和商朗所住的地方格局类似,看上去,是招待客人的住所。
其中一间深夜依旧灯火明亮,木安阳走近,轻轻叩门:“易前辈,尚未歇息吗?”
元清杭闪身在廊边木柱后,心里恍惚一动:易白衣!被请来给木嘉荣治脸伤的,木家真是好大的手笔,好大的面子。
厚重木门应声而开,果然,易白衣的脸出现在门后,有点惊讶:“木谷主?”
木安阳拱了拱手,一言不发,踏入门内,随手牢牢反锁上门。
这里住的是尊贵客人,庭院中反倒没有人打扰,巡逻的神农谷弟子们也不敢靠近。
元清杭无声无息逼近窗户,静静聆听。
房间内,木安阳的声音模糊,似乎刻意压低了些:“易前辈,我深夜前来,实在有件不得已的事,还望前辈务必帮忙。”
易白衣笑道:“不就是令郎的脸伤吗?我方才已经去见过小公子了,那邪气侵蚀皮肉,虽然麻烦,倒也不是不能根除,木谷主放心吧。”
木安阳沉默了半晌,才道:“易前辈,我记得你我切磋医术时,您曾提到过以前研究出过一种异术,可以鉴别亲子。”
易白衣的声音一沉,听上去似乎非常不快:“怎么?”
元清杭凑近了窗口,挑出一根银针,沿着窗纱的边上,轻轻一划。
一道极细的小缝破开,他眯着眼睛,看向里面。
易白衣坐在正首,眉目慈祥,应该是闭关后境界有所突破,目光中露着湛湛精光,比以前显得矍铄些。
木安阳背对着门窗,手里举起那个蜡丸,道:“易前辈,这里面有数滴心头血,我想请您帮忙,帮我验一验……”
他一咬牙,艰难道:“看看它的主人,和我是否有父子血缘!”
虽然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可是听到木安阳亲口说出来,元清杭还是心头一片震撼。
他竟然……真的怀疑厉轻鸿是他儿子吗?
易白衣平和的脸色一变,怫然不悦:“木谷主,这绝不可能,你应该知道老夫的戒条。”
木安阳急切道:“明白明白,可易前辈若是不肯帮忙,我此生难安!”
易白衣长叹一声:“木谷主,我当年年轻不懂事,滥用此法,造成弥天大错,才是真正的此生难安。就不要再难为老夫了吧!”
木安阳急切道:“我……实在是无法可想了。”
他忽然踏前一步,竟然长揖一礼,就想要拜倒。
易白衣吓了一跳,慌忙死死将他扶住,不准他拜下去。
两人拉扯了一会,互不相让,易白衣终于气急败坏,道:“木谷主,我当年因为帮一位好友用这法子做了验看,结果得出的结论是……他疼爱有加、抚养多年的独子,竟然并非亲生。”
他的声音有点发抖:“我本来坚信他有权得知真相,也不认为自己有错。可没想到,第二天便传来了噩耗。”
他颤声道:“得知结果的当晚,我那位友人大醉一场,夜深人静后,就忽然发了疯,刀劈夫人和爱子,连害两位至亲之人的性命。”
窗外,元清杭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因为妻子欺骗和出轨,因为孩子不是自己的,就残忍地害了枕边人和孩子的性命!
就算妻子有错,也罪不至死,更何况那孩子又何辜?
易白衣痛苦道:“翌日清早,他从血泊中醒来,看着养育多年的孩子已经尸体冰凉,素日恩爱的妻子也尸横当场,终于又悔恨莫及,当场便自刎身亡了。”
木安阳低低道:“我也曾隐约听闻过此事,坊间传闻那是因为他走火入魔,却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易白衣声音苦涩:“木谷主,您今晚所提的要求,我只当没听见过。老夫还想奉劝一句,尊夫人贤惠貌美,小公子也孝顺聪慧。就算……有时候,当个糊涂人也未尝不好。”
元清杭恍然大悟。
——原来易白衣以为木安阳疑心木嘉荣并非亲生,来做他和木嘉荣的血亲验定呢!
木安阳一怔,终于也明白过来:“易前辈,您误会了!嘉荣当然是我血脉至亲,我又怎么会怀疑。”
他狠了狠心,情知假如不说实话,易白衣疑虑重重,就绝不会松口,终于道:“易前辈放心,其实我是想证实另一个孩子的身份。”
他目光闪烁,道:“我年轻时在外面风流成性,曾经和一位女子有过一夜之情,如今她忽然修书一封,送了一个孩子前来,说是我的骨血。”
易白衣瞪大了眼睛:“啊……竟然是这样?”
木安阳急急道:“是啊。我若轻易相信,万一她骗我,这可不就污了木家血脉?可若坚持不信,万一的确是,那岂不是又让孩子流落在外?”
元清杭在窗外,暗暗撇了撇嘴。
木安阳自然不敢告诉易白衣全部的实话,这样撒谎,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果然,易白衣犹豫了片刻:“倘若那孩子不是你的骨血,你又打算怎样?”
木安阳诚恳道:“好歹是一夜恩情,就算她存心骗我,大不了就是送点钱财打发走,也绝不会伤害她们母子俩。”
见易白衣依旧犹豫,他咬了咬牙,肃然道:“我木安阳对天发誓,无论那孩子是不是我骨血,我都绝不害他,若违此誓,天雷轰顶,不得好死!”
这样的毒誓一发,易白衣终于神情松动。
在房中来回踱步了一会儿,他长叹一声:“也罢。若是真的认回亲子,也算功德一件……来吧!”
木安阳大喜,将那蜡丸递到易白衣面前:“有劳前辈了。”
元清杭顺着窗边那条细缝看去,只见木安阳手腕一伸,从随身的储物袋里拿出一管形状奇异的长针。
那针管又窄又细,侧边上还有一道明显的血槽,看上去极为狰狞凶恶。
他飞快地解开胸前衣衫,雪亮光芒一闪,长针毫不迟疑地向自己胸口刺下。
一针扎入,他也是眉头一蹙,显然极为痛苦。
随着针管送得更深,片刻后,一滴深色的黏稠血流顺着血槽慢慢流出。
易白衣手疾眼快,手里一个小白玉瓶送上前,接住了那滴心头精血。
一滴,又一滴。
一直接够了十滴之多,易白衣才点头:“够了。”
木安阳拔.出长针,脸色有点微白。
他随手往伤口处敷了点药,又摸了粒丹药吞下:“易前辈,您快点验看吧!”
易白衣来到桌前,在医药箱里找出一个小黑色木匣,打开后,里面几只半透明的小瓶子露了出来。
他分别在小瓶中倒出少许药粉,混在了旁边的一个琉璃碗的清水中,很快那些药粉融化在一处,显出了淡淡的透明黄色。
黄色液体正中,冒起一簇气泡,汩汩流动。
他先将木安阳的那十滴心头血倒进去,又捏开了木安阳带来的蜡丸。
果然,里面也是殷红的一小汪鲜血!
随着蜡丸中的精血也同样倒入琉璃碗,碗中忽然升起一股白色烟雾,血气冲天。
易白衣轻叱一声,手掌急盖,将那四散逃逸的血气压住。
他掌中灵力吞吐,将碗中的血液和原先的淡黄色液体强行压在一起,细细的气泡翻涌起来。
片刻之后,那些气泡互相开始碰撞。
一碰即破,互相融合。
很快,那些鲜血气泡越变越大,迫不及待地互相依附了上去,像是被什么吸引一般。
终于,淡黄色的母液重新变得澄澈,而中间,一团硕大的血球浮在上边,滴溜溜转动不休。
木安阳死死盯着那异相,像是完全僵住了一样,一动不动。
易白衣盖上琉璃碗,无言地看着他,没再说什么。
木安阳浑浑噩噩地站在房中,好半天,才茫然抬起头,嘴唇轻颤了半晌,向着易白衣施了一礼,转身踉跄着走了出去。
一不小心,差点在门槛处摔了一跤。
易白衣望着他身影远去,摇了摇头。
元清杭在窗外沉思片刻,悄悄将胸口拉开,拿银针在胸口正中一划,戳出了一个小小圆点,再将衣衫掩上、夶风小说
易白衣刚刚将器具和瓷碗收好,忽然,窗棂一声轻响。
他愕然转头,正见一个美貌的黑衣少年翻身而入,发间一束金环灼灼闪光。
他大吃一惊,白眉倒竖,怒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翻窗进来干什么?”
元清杭恭恭敬敬一拱手:“易老前辈,别来无恙。”
他在药宗大比中戴了面具现身,易白衣只见过原先那平庸模样,此刻听到他声音,却熟悉异常,忽然醒悟过来,惊呼一声:“是你?”
元清杭从怀中掏出那个储物袋:“易老前辈送我的东西很是好用,我一直随身带着。”
见易白衣那震惊神色,他又微微一笑:“两盒千年雪参、两盒极品灵芝、深海龙涎香十两、天山红心雪莲十朵、高原九色灵鹿的鹿角十对……这些我也都好好保存着,偶有用到,总是想起您来。”
易白衣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半晌才道:“一别之后,没想到小友不仅名声大变,就连模样也变得认不出了。”
他虽然语义模糊,听不出是贬是褒,可是依旧用了“小友”相称,元清杭心里一暖,笑容更加诚挚:“所幸心性并不曾变。”
易白衣慢慢坐下,看了他半晌,忽然问道:“那只蛊雕怎么样了?”
元清杭想了想:“在我手中时,一切尚好。在我离开后,运气就差了点。”
“怎么说?”
元清杭道:“我养了它一个多月,亲眼看着它生下了一只小蛊雕,母子平安。对了,我还用老前辈送我的一对红芯雪莲做了个护心符,挂在小家伙脖子上啦。”
易白衣淡淡道:“你倒是舍得。”
元清杭微笑道:“小家伙很是招人喜欢。再后来,我从万刃冢归来,母雕就已经被宇文家的人弄伤,带着小宝宝不见踪迹了。”
易白衣幽幽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元清杭又道:“不过蛊雕生性凶悍,逃走时,那小家伙还咬死了一个宇文家的门人,也算没有吃亏。”
易白衣皱眉:“这么凶残?”
元清杭道:“敌人要杀它,它也只是自卫。”
易白衣盯着他,缓缓道:“那你呢?你也是因为自卫,所以杀人吗?”
元清杭摇了摇头,清晰道:“自卫当然有,可害人性命,却从未做过。”
易白衣慢慢地倒了一杯冷茶,放在嘴边,道:“外面都说,你在澹台家欠下无数血债,是传言有误吗?”
元清杭一字字道:“从头到尾,我手上没害过一条人命。另外,有两件事我想和易老前辈澄清一下。”
他坦然直视着易白衣,道:“第一,迷雾阵伤亡和魔宗完全无关,背后有人深谋远虑、栽赃陷害;第二,澹台家惨案更与我无关,谁坚持指认我,谁就是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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