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之中,云雾依稀,朔风刚劲。
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在蛊雕背上,向下面苍翠的群山望去。
无数连绵山脉中,有一处明显的异常。
青郁绿色中,正中心的群山里,一道暗黄色的衰败之意宛如长龙,逶迤盘旋,绕在了苍穹派所在的中央。
而最中间的赤霞殿的所在,更是隐约透出了一片暗黑之色,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中间被什么不断吸收着。
赤霞殿地处最高峰,身在其中时,只觉得四处草木渐凋,处处衰败。可现在从空中看下去,却更加触目惊心,隐约不祥。
元清杭驱动蛊雕,围着群山来回飞了几圈,才转头,大声叫:“你怎么看?”
空中风大,他这样高声叫喊,语声也瞬间被风吹散。
宁夺靠近了些,低磁的声音在他耳边,吹气温暖:“灵脉快干涸了。”
元清杭凝视着那片暗黑的中心:“商渊那老头儿出关以后,才这样的吧?”ωWW.chuanyue1.coΜ
宁夺沉声道:“是。”
元清杭沉吟了一下,问:“这么多年,他在闭关时,你们苍穹派的灵脉如何?”
宁夺摇头:“偶然他魂灯大亮时,灵脉散发的灵气会有少许波动。但是并不明显。”
元清杭无意识地摸着蛊雕光滑的脖颈,长长黑发被罡风吹得四散飞扬,拂上身后宁夺的脸庞。
宁夺伸出手,默默将他的几缕长发收拢,束在了他头顶的金色发环中。
元清杭笑着回头,甜丝丝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紧紧相依,身边除了风声,别无他响,远处云层安静辽阔,心中的阴霾都是一扫而空。
元清杭目光不断往下逡巡,忽然道:“那是什么?”
极目望去,苍穹派所在的主峰四周,绵延数里,隐约可见几片苍翠之色尤其浓郁,好像是树木比别处繁茂了不少。
宁夺一怔:“不就是长势良好的树丛吗?”
山野之间,总有些地方土地肥沃,植物生长更加得天独厚。
元清杭催动身下的蛊雕,向着其中一处飞去。
在空中盘旋观察良久,他向下一按蛊雕头颈,蛊雕立刻向下俯冲而去,不过片刻,降落在了一片林间。
两个人从蛊雕身上跳下来,小蛊雕也从空中飞落,身子“咣当”一下,砸在一棵大树顶上,“咔嚓”压断了无数枝条。
元清杭仰头望着身边参天的数棵巨树,神色却凝重起来。
宁夺皱眉:“怎么了?”
元清杭缓缓道:“你不觉得这树长得有点诡异?”
林间被茂盛树木遮蔽,本就看不见头顶的日光,若是从林中偶入此处,怕是感觉不到异常,可是从天空中看下来,却容易发现这里的不对。
树木太过茂盛,可是却感觉不到旺盛的自然生机,林间阴风习习,在这大白天里,也有点阴森古怪。
宁夺围着那片树木转了转,俊朗眉峰也皱了起来。
元清杭道:“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宁夺缓缓道:“墓园。”
郑源的墓碑附近,就是有这种感觉,那时候,附近就有一株生长奇快、能催动尸骸不安的阴槐!
他说得简短,元清杭却立刻摇头:“不一样。”
他亮出役邪止煞盘,四下探了探:“你郑师叔坟前的那颗阴槐上被人下了催长秘法,这些树木不是。”
他手中的白玉黑金扇用力一插,宛如刀切豆腐,轻松刺入了一棵巨树的树干。
再□□时,扇柄上沾染了不少绿色汁液。
“这些树吸收了大量的灵气。”他道,“你们苍穹派灵脉凋敝,可这些树木好像不受影响。”
宁夺毕竟不擅术法,疑惑道:“于是?”
元清杭张开手,用那绿色汁液在掌心画了一个图案。
形如八角,边上隐约闪亮。
“这些树木特别旺盛的地方,刚刚我在空中,看见了八个。”他在那八角形中点了一个黑色的点,“这里,是你们苍穹派的门派中心。”
宁夺眸光凝重:“阵法?”
元清杭一拍手,道:“对啦。看上去,像是一个大阵的模样。”
宁夺道:“我在门中多年,并没听说过什么护山大阵。”
元清杭笑道:“倒也未必是护山的,封山也有可能嘛。”
宁夺蓦然一惊:“什么意思?”
元清杭摇摇头:“现在看不出来,但是这几处,就是阵眼所在无疑了。”
他手掌一扬,数只黑色阵旗钉在了那片树木中间的地上,瞬间黑色荧光闪烁,钻进了地下。
几道符篆紧随而上,贴在了几颗大树身上,黄光微动,渐渐变得透明无形。
宁夺默默看着他动作,终于忍不住:“你在做什么?”
元清杭停了手,笑嘻嘻道:“不管布阵的是谁,又有什么目的,总归是有点诡异就是了。我先给他留点后手。”
忙完这里,两个人又重新跳上蛊雕的背,赶往阵眼下一处。
如此在空中找寻又落下,再在阵眼处布置了些古怪的招数,元清杭才住了手。
“你师父怎么样啦?”他问,“听说他最近称病不出?”
宁夺神色微黯:“那日他和商师伯一起去面见太上掌门后,应该是受到了责罚。”
元清杭一惊:“受伤了吗?”
宁夺摇摇头:“应该没有,我能见到他。太上掌门应该是看到了那些亏空,将财权收了回去,现在是商师伯亲自掌管。”
元清杭道:“商朗帮着他爹吗?难怪胡茬子都急出来啦。”
宁夺道:“是啊,他最近可忙得焦头烂额。还央求我帮他忙呢。”
元清杭笑道:“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能做什么?不是强人所难嘛。”
宁夺脸上也有点无奈:“他说宁可跑外务,也不愿算账,全都推给了我。”
元清杭大奇:“咦?你会算吗?”
宁夺苦恼道:“繁琐得很,可是总不能看着他真的跪下来求我。”
元清杭哈哈大笑,忽然灵机一动:“我去帮你看看?”
……
苍穹派门内,一片繁忙。
众多弟子有的负责采买物资,有的负责照顾贵宾,有的则忙着布置赤霞殿。
两个人抄小路绕过人流,悄悄溜回了宁夺的住所。
小院依旧清雅安静,推门进去,宁夺原本干净空阔的屋子内,果然堆满了层层叠叠的账册。
元清杭闪进门,飞快地翻了翻账册,果然,在底下找到了十几本陈旧的。
打开一看,正是这些年的旧账,也就是宁程亲手打理门派事务时留下的那些。
元清杭抱着那十几本旧账,慢慢认真翻看起来。
宁程坐在他身边,默默不语,半晌才问:“有什么端倪吗?”
元清杭来看的账册,当然不会是这些新的花销,而是宁程这些年来的旧账!
元清杭抬起头看他:“我一直这样找你师父的秘密,你不会生气吗?”
宁夺摇摇头:“只要不是陷害栽赃,你想找真相,也是应该。”
元清杭心中一暖,又继续埋头看账,手中拿了一只细细羊毫,在旁边的宣纸上写写画画。
宁夺微微惊奇:“你懂算数之道?”
元清杭笑道:“以前学过一点儿。民间有四柱清册、进缴该存。放在仙宗的账册里,自然也是通用的。”
何止进缴该存通用古今,就连他上辈子在病床上偶然乱看的《会计基础》,也是完全能融会贯通的嘛。
小院里空空无人,门口杨柳依依,大白天的,苍穹派弟子都无人留在房中,他们躲在这儿,倒是安静得无人打扰。
元清杭面色平静,心里却越看越沉,终于,在一处对不上的账目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放下笔,轻轻叹了口气。
宁夺立刻敏锐抬头,看向他。
元清杭道:“你们苍穹派,是不是常常和木家有钱款往来。”
宁夺点头:“很多医药丹丸,伤药补给,肯定是找木家买。我师父和神农谷的木清晖仙长,向来交好。”
元清杭道:“好到他敢在你幼年时,将你托付给他木仙长暂时抚养。”
宁夺又问:“和木家的往来有问题么?”
元清杭望着他隐约担忧的眼神,心里辗转,半晌才柔声道:“没什么,我只是看累了。”
他很害怕吧?怕自己找到的事情,都指向那个将他一手带大、倾心照顾养育他的师父?
假如有一天,自己真的和宁程当面对质、刀兵相向的话,他该多难受、多为难?
……
翌日。
广阔宽敞的赤霞殿上,长案广列,红毯铺陈。
最前方的高台上,一张硕大的白玉桌前,摆放着一张同样材质的白玉座椅,上面铺着海中鲛纱缝制的靠垫,上面明珠低垂,流苏晃动。
下面两边,是两排黑晶石面的长案,前面已经有无数地位尊崇的宗主仙君入座。
各家的宗主和掌门才有资格坐在这里,远处则有数排座位,供各家随行的优秀晚辈就坐。
比起两年多前的仙门大比,这一次前来观礼和道贺的仙家宾客,明显更多一些。
就连平时和苍穹派王不见王的凌霄殿殿主,上次并未到场,这次也专门前来,正坐在长案的最前面。
药宗中最显赫的神农谷和百草堂,木安阳和师弟木青晖并肩而坐;
术宗中南北对立的宇文家和澹台家,也都被安排在最前方。
别家倒是其乐融融,相谈甚欢,只有正好面对面坐着的两大术宗,现在情形颇为诡异就是了。穿书吧
宇文瀚老爷子似乎比以前苍老了些,精神也不复矍铄;
而那位最新处于谣言漩涡中心的澹台家主,则更是神态萎靡,一向和气的圆脸上,隐约显出了些阴沉来。
而他露在外面的右手,却戴了一只黑色的手套,举杯拿物,有种诡异的僵硬感。
远处坐在晚辈席中,则坐得不那么讲究规矩,有大门派和小宗门的混坐,也有暗暗倾慕彼此的青年男女借故坐在一起。
几个少年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往上面看。
“哎,不是说澹台宗主的手被砍了吗?”
一个术宗的晚辈弟子小声道:“嘘——别乱说,不是被砍啦,是被姬半夏那个魔头绞碎的,说是现场血雾一片,碎得不能再碎了。”
“哇,魔宗妖人真是凶残。可那只手怎么现在还在?”
“肯定是没了的。”有人迟疑道,“说不定是接了灵石驱动的假手?”
立刻有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能将机关术做到这样精妙的,只有宇文家了。可你们觉得……”
他住了口,有点忌惮地望了望远处,才压低声音道:“你们觉得宇文家会愿意接单,帮他定做机关手臂吗?”
另外几个术宗少年也都悄悄看了那边一眼,才纷纷点头:“就是,绝不会的。”
他们看向的那边,一群锦衣青年中,宇文离神色温和,正和身边的人浅浅交谈。
依旧风度翩翩,神色从容,只是脸色明显苍白了些。
而和他隔了不远的地方,几位宝蓝色衣衫的青年男女则神情冷漠,独自坐在那里,并不和身边的同辈交谈。
为首的,正是容貌清冷绝美,宛如冰雪的澹台芸。
自始至终,她只端坐不动,目不斜视,并没半点视线落在宇文离身上。
另一边,神农谷弟子那身明显的青绿衣衫也同样醒目,可是更吸引人注意的,却是他们中间那更加诡异的气氛。
那位神态倨傲的木家长公子坐在正中间,慢悠悠地玩弄着手中那邪气四溢的匕首,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
而木家小公子木嘉荣,正坐在他身边,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面前的果酒,又快又急。
忽然地,却见厉轻鸿转过头,在木嘉荣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
这一句说完,只见木嘉荣脸色涨红,猛地扭头看向他,低叫道:“你!”
木家的八卦人人皆知,好奇觊觎的本就不少,他这一嗓子不大不小,立刻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厉轻鸿对这些眼光恍然不觉,秀眉一挑,声音大了一点,正叫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你小小年纪,近来染上酗酒恶习,你娘叫我多多劝着你点,也是为了你好。”他柔声道,仿佛是一个委屈的好哥哥一般,“你若是讨厌我管你,那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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