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云金刚才讲的往事,赵军听王美兰念叨过不止一次。尤其是自从家里有钱以后,王美兰念叨的次数就更多了。要不然,赵军也不会带着王美兰到岭南来买金镏子。
而自从嫁给厨子以后,艰苦朴素了二十年的王美兰,也因为那次岭南之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败家娘们儿!
今天,赵军遇上了昔日抢老王家黄金的那伙悍匪之一。但就邵云金刚才的那一番话,无论是抢劫的目的,还是他老人家所说的另有隐情,都让赵军没法跟着老太爷算账。
可就在这时,邵军在旁边又插嘴道:“太爷,你不说咱家那枪是你抢二牲口的么?这咋又成买的了?”
“你这孩子!”邵云金瞪了邵军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听我说完了啊!”
其实邵云金本来都不打断往下讲了,但让邵军这么一打岔,他又继续往下说道:“我们刚搁山上下去,就听人说县城都让岛牲口占了,那还买啥枪了?完了杨瞎子就领我们挑二牲口打,慢儿慢儿地往起攒枪。”
“这玩意咋攒的?”赵军忍不住插话,问道:“老太爷,那前儿老杨炮使的啥枪啊?洋炮?”
“嗯呐。”邵云金看了赵军一眼,撇嘴答道:“那前儿咱没有别的玩意,就有洋炮啊,我们十来个人,还就那一杆洋炮,搁杨瞎子手拿着。”
赵军闻言不禁皱起眉头,疑惑地道:“老太爷,洋炮打不太远呐,顶多也就二三十米呗。”ωWW.chuanyue1.coΜ
老洋炮那个玩意,跟鸟铳差不多,是从前头往里推枪药,再灌铅豆子啥的。威力是不小,但射程近,准确度低。
“啊!”邵云金点下头,说:“孩子你岁数小,你可能不了解,你回去问你屯子里头的上岁数,他们都能知道,杨瞎子在那时候,打枪是这个。”
说到最后“这个”二字时,邵云金竖起了大拇指,同时脸上满是自豪。这神态跟张援民平时夸赵军的时候,几乎是一模一样。
“那是。”趁着邵云金停顿的工夫,邵天鹏接茬对赵军说:“你爷要活着,他肯定能知道。那杨瞎子打围,只要他一举枪,十次得有九次能下物。”
“这么厉害呢?”黄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也是打围人,但他还真不信能有人用洋炮打围,还能十打九中的。
“那你寻思啥呢。”邵云金道:“那些年十八道岗子炮手不少,但大家伙儿管叫瞎子的,就是小杨了。”
杨瞎子要活着的话,今年得七十多岁,比邵云金小不少,所以邵云金叫他一声小杨。但平时,邵云金还是称其为杨瞎子。
而这个瞎子不带丝毫贬义,是枪法胜过炮手的人物,才能得此殊荣。
“哎?”突然,邵云金伸手往邵天鹏胳膊上一搭,道:“儿啊,咱们搁岭西前儿,东院老徐家那个二小子,你有印象不得?”
“啊!”听邵云金问起往日的邻居,邵天鹏忙在记忆里搜寻,可十几秒后,邵天鹏摇头道:“忘了他叫徐什么林来着。”
“对!”邵云金一拍桌子,笑着说道:“就他,我记着那前儿他才十来岁儿啊,毛特么还没长齐呢,就说自己是徐炮。”
邵云金此话一出,赵军、黄贵、张援民、解臣私下里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穿书吧
如果他们没猜错的话,邵云金口中的徐炮,应该就是爆杆徐炮徐长林。
可能是老人家想让后辈了解一下自己往日的风采,邵云金一指墙上的枪,道:“我们手里家伙事儿不行啊,我们就打埋伏。这枪是我搁一个二牲口手里抢下来的,完了我用它打死俩二牲口。”
说到此处,邵云金腰板一下子挺了起来,老爷子话语铿锵有力地道:“还有一个岛牲口!”
赵军等人闻言,不由得肃然起敬,就连黄贵父子这些听过老人事迹的,再听多少遍也是如此。
“老太爷!”赵军微微压低了身子,赞道:“你是老英雄啊!”
“什么老英雄。”听赵军夸自己,邵云金脸上神色反而暗澹下去,他嘴角一咧,苦笑道:“老狗熊还差不多。”
“这话也就你老自己说。”赵军澹澹一笑,道:“你对我们这些小辈儿来说,你老就是英雄。”
邵云金眯起眼睛摇摇头,说:“英雄咱当不上,我们这帮山胡子打个埋伏还行,一到真张声的时候,岛牲口就十了个人呐,我们都打不过。”
听老爷子如此说,众人情绪又有些低落,那段历史充满了血和泪,也让神州儿女记住了落后就要挨打的教训。
别看邵云金八十七了,但他脑子很清醒,他感觉出这些后辈的情绪变化,当即喊道:“不过咱爷们儿可是不怂啊,俺们四十六个人跟王寡妇下的山,加他四十七个呗。最后,就回来我们仨。王寡妇肚囔子让枪给掏透了,我这……”
说着,邵云金右臂微微抬起,让众人看他那秃着的袖口,道:“我大腿里子挨一枪,完了还丢了个爪子。”
老爷子这自嘲的话,却没能让任何人脸上露出笑容。所有人在这时,都感叹着这些胡子的热乎与英勇。
他们这些山胡子,平时也抢不着啥东西,还得自己种烟葫芦养活自己。当国难当头时,表现出来的英雄气概,着实令人钦佩。
这时,只听张援民问邵云金道:“老太爷,刚才你老说,你们就回来仨人,那个人是杨瞎子啊?”
“不是。”邵云金摇头,道:“跟岛牲口交手的头一仗,小杨就没了。”
说到此处,邵云金忙补充说:“他得打死有五六个岛牲口,完了给岛牲口整急眼了,使机枪给他打了。”
听老爷子说话时,赵军忽然想起上辈子刷短视频时,看过的一段某百岁老人采访,心中不免对邵云金、杨瞎子、王寡妇这些草莽英雄更加敬佩。
“老太爷。”赵军对邵云金道:“你们都是英雄。”
赵军这话说得邵云金一怔,紧接着又听赵军说道:“你老刚才有句话说得好,咱就算打不过也不能怂。不像有的人,他感觉打不过,他就跑……”
邵云金知道赵军说的是谁,赵军还没说完的时候,他就生气地打断赵军的话,大喊道:“他特么是汉奸!”
“老太爷。”邵云金话音刚落,今天没喝酒就一直没说话的解臣,冲邵老爷子说道:“你老说错了,他不是汉奸。”
“嗯?”邵云金闻言一愣,而刹那间,其他人的目光也都落在了解臣的脸上。
解臣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说道:“他特么是狗汉奸!”
“哈哈哈……”
屋里众人哄堂大笑,在笑声中就听张援民对解臣说:“解臣兄弟,咱打围的人,咱不能埋汰狗啊!”“就是啊!”赵军把脸一扳,装作不高兴地说:“咱养那狗,要主人有危险了,它特么得玩命地上。你看他呢?老百姓供他吃、供他喝,还特么供他抽烟葫芦,你说这他妈的……”
“啪!”
赵军话还没说完,就被邵云金拍桌子的声音打断了,老爷子抬手一指三人,道:“你这仨爷们儿,跟我对撇子。”
说完,邵云金转头对邵天鹏说:“一会儿那啥,我得跟他仨好好喝点儿。”
“爹呀。”邵天鹏笑道:“酒,你老就少喝点儿吧,上回你不得劲儿,咱上医院去,人家不都让你少喝酒么?”
邵云金见行不通,使眼睛夹了自己儿子一眼,随即转过头来,望向张援民说:“你刚才说咋的?你也打狗围呀?”
要是换别人问他,张援民肯定得三吹六哨的。有一尺,他能给你悬一丈。
但面对这位老人,张援民显得十分恭敬,把手往旁边一让,对邵云金说:“老太爷,我兄弟打狗围,那也是这个!”
张援民说到“这个”二字时,同样竖起了大拇指,跟邵云金刚才夸杨瞎子时,表情、动作都如出一辙。
“啊!”邵云金微微张嘴,连点了两下头,借着点头,他把脸转向了黄贵。
黄贵一看就明白了,这老爷子是在向自己求证呢。于是,黄贵一挑大拇指,再点了下头作为回应。
见黄贵认可了,邵云金回头看了邵志强一眼。邵志强见状,对邵云金笑道:“爷,你忘啦?开春前儿,咱听那个电匣子,里头不还说呢么,岭西那边儿有人抓住大爪子了。”
说着,邵志强抬手一指赵军,又道:“就是这孩子。”
“啊?”邵云金、邵天鹏和邵军听到这话,都惊讶地看向赵军。他们家跟黄贵家关系好,之前听黄贵讲过这事儿,可没想到那擒虎的好汉,今天就坐在了自己家的炕上。更关键是,这小子还这么年轻,看着不比邵军大几岁。
“哎幼!”邵云金看着赵军,惊叹地道:“你这小子都赶上武二郎了!”
“呵呵,没有,没有。”在这老爷子面前,赵军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就是给大爪子往雪深的地方撵,它拔里头就蹿不起来了。”
“这我听说了。”邵云金点头,道:“我听黄儿说的,那天你家大头狗还出力了,掏了大爪子两口。”
“嗯呐。”赵军应声时,脑袋里忽然出现了花小儿的形象,他心底轻叹一声,对邵云金说:“我家那狗搁我们那十八道岗子都有名的,平时打野猪,它就掏猪卵子。谁知道了,它那天蹿出去,撵上大爪子,照屁股就给它来了两口。”
邵云金听到此处,也知道那狗被虎回头一爪带走了,他虽然不打围,但这老爷子能体会到赵军的心情,当即只点了两下头,没再说什么。
这时,邵志强起身向赵军询问:“赵啊,那你现在这帮狗咋样啊?”
见邵志强起来,赵军急忙回身,笑着答道:“这帮狗还行。”
“我兄弟谦虚。”黄贵在旁夸赞赵军,道:“我跟他上两天山,他那帮狗天天见物,见着就磕。”
说到此处,黄贵向张援民那边示意一下,然后又补充说:“听援民兄弟说,那帮狗碰着东北豹也磕,碰着豺狗子也干。”
“东北豹也能磕?”邵天鹏闻言很是惊讶。
“那可不。”张援民忍不住道:“八九个狗,直接给那土豹子撕了!”
“赵啊。”邵志强惊讶地道:“你这帮狗恶呀。”
“还行吧,呵呵。”赵军还是谦虚的说:“我领它们见仗见得多,恶到恶不到哪儿去。”
“那爷们儿。”邵志强又对赵军说:“我们这儿有个地方山牲口多,不知道你能不能去?”
听邵志强这话,赵军当即问道:“邵叔,是你们这儿有个地方,叫老阴沟吧?”
“嗯,对!”邵志强重重一点头,然后就再没说其它的话。
赵军见状,反问道:“邵叔,我听人说,你们那老阴沟挺邪性。”
赵军此言一出,邵志强就什么话都没说,只澹澹一笑,便坐回了板凳上。
而这时,邵云金喊赵军道:“小子。”
“哎!”赵军忙回身,照顾这老爷子耳背,便大声回应道:“老太爷。”
邵云金问赵军道:“他们说那沟里又来找替身的,你怕不怕?”
“我不怕。”赵军坦然道:“死的都是老先人,不能害我们这些晚辈。”
“哎……”邵云金笑的很开心,他把仅有的那只手伸向赵军,道:“好小砸,一会儿咱爷儿俩高低得喝两盅!”
“好!”赵军往上一拔身子,双手紧紧地握住了邵云金这只手,他平时从来不喝酒,但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听自己老爹又找理由想要多喝酒,邵天鹏也不生气,他澹澹一笑,对赵军说:“孩子,咱这山上没有他们说的那些。”
“啊。”虽然今天是初次见面,但邵天鹏给赵军的印象特别好,而且听这老爷子说话,就让人觉得可靠、踏实。
而此时,邵天鹏却说道:“但是那沟里有大爪子。”
“大爪子?”别说张援民、解臣听着吃惊,就连本地的邵军和国富、民强都被吓了一跳。倒是黄贵,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样。
不过,赵军倒没有什么反应,只见他点头道:“我猜也是。”
那天在姜伟丰家喝酒的时候,赵军就猜到了,但是他没说。
可让赵军没想到的是,邵天鹏抬起左手,只竖中指、食指,比划道:“有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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