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容的确看明白了点,但到底是不是全部,他自己也不清楚。
刚才郑老爷子从舞台一侧走到他跟前的过程中,本来,他并没有设计整理衣袖的动作,但是因为郑老爷子拿视线扫了一眼他的衣袖,他才下意识地给做了出来。
在拍摄《媳妇》期间,他也有过类似的调动同演者的行为,但是却没法如同老爷子这般随意,也导致那段时间每天拍完之后把自己累的不行。
这是他要学习的地方。
望着站在一侧的演员,眼下该上台的,基本都上了一遍。
大失所望。
这是他心中唯一感受。
因为过去人艺总是在教科书当中出现,在他的预想当中,人艺的整体水平,概括而言,应当是冯远正遍地走、吴钢不如狗,但眼下看来,冯远正和吴钢,其实应该算得上人艺在职演员的天花板。
此时他彻底理解了濮存晰的心情,照着眼下的局势发展下去,人艺要完。
就像先前《雷雨》遭受的群嘲,如今的人艺,早已不是当初一群神仙打架的艺术殿堂。
若非还有濮存晰、梁观华、丁志成、冯远正、吴钢等几个当初一帮老艺人手把手调教出来的勉强支撑,人艺这座当初以大会堂同样的材料建成的殿堂,早已轰然崩塌。Μ.chuanyue1.℃ōM
与此同时,一间办公室当中,刘疆无声无息地坐在沙发上,在不远处,罗力平手中夹着跟烟,安静地立在落地窗前。
今天晚上,《媳妇的美好时代》将于东方卫视和京城卫视同步首播。
宣传费用早已花的一分不剩。
但宣传期间,却缺失了最为关键的一环,男一,也是整部戏中唯一具备强大号召力的演员,徐容,全程没有参与。
也是因此,无论上的综艺节目,还是媒体、影迷见面会,关注度完全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徐容整个人跟消失了似的。
罗力平很清楚,徐容没有消失,而是在忙别的事儿。
刘疆倒了杯刚煮的普洱,抿了口,道:“我觉得应该没太大的问题,以徐容本身的号召力和两大平台的影响力,收视应该不会太差。”
他的话,不大有底气,今年的市场,和去年不一样了。
以徐容的小荧幕号召力,《媳妇》按说应该采取“4+2”甚至“4+4”的播出模式,但是如今首轮只有京城卫视和东方卫视两家。
其他的电视台虽然表达了购片意向,但价格上,罗力平不太满意。
就像刘燕名曾推断的,市场规则被《潜伏》破坏的稀烂,预购早已成为过眼云烟,甚至哪怕首轮,电视台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
因为如今的观众看剧,选择的标准不再是电视剧本身的质量,而是热度。
罗力平在这一块出了不小的力气,如果他不做,别家都在做,那么《媳妇》二轮很可能根本卖不出去。
重宣传、炒热度,也已经成为各大制片方、出品方的共识。
卖出高价的共识。
制片方剪几个片段,或者截几张图片,通过传统媒体和网络同步发力,几百万的人民币撒出去,就是一部普普通通的剧,也能强行扭转市场口碑。
方法有很多,挑起社会比较关注的话题、宣扬演员炸裂演技、打了多少多少明星的脸,再者或者鼓吹某个知名演员“人间清醒”等等,如果实在找不出可以发通稿的点,那么“神仙颜值”什么的,同样可以大吹特吹,只要舍得花钱,但凡观众是生存社会当中的人,平时接触网络或者纸质媒体,都难免受到这些舆论的影响。
如果观众因为大量的宣传生出普遍反感的情绪,而后进行攻击、嘲讽,那更简单。
同行坐不住了,花钱雇水军黑!
别问同行是谁,反正就是同行见不得我们好!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纵然是一部普普通通的剧,也能给捧到天上去。
当铺天盖地通稿把地洗了,把观众的脑子洗了,等待制片方的,就是坐地起价,就是金山银山。
《媳妇》的宣传费用同样花费不菲,但徐容的沉默,让许多电视台犹豫了。
罗力平不满的同时,又十分忐忑。
过了好半晌,罗力平才转过头来,不解地问道:“老刘,咱们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他啦?《媳妇》和《黎明》的合约是老早签的,那个时候他身价不高,可也不能怪咱们啊,而且这不是准备再签一部补偿了嘛。”
刘疆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不是给你发信息了吗?说是在办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儿。”
罗力平瓮声瓮气地道:“可是他根本没跟我说到底在干嘛,要是真忙,你给我个准信嘛。”
刘疆给他倒了一杯茶,而后,又给自己点了根烟,道:“今儿早上,我看新闻说,他一早就去了人艺,应该是排戏去了,人艺的成名演员要是没排练、没演出,一般是不用天天跑过去的。”
“那他也不忙啊,宣传而已,抽出来一个周的时间就足够了。”罗力平没觉得口渴,也就没动茶杯,极为不解地道,“我就纳了闷了,话剧一年能挣几个钱?电视电影能挣多少钱?他不可能分不清。”
见刘疆要辩解,罗力平道:“你要说磨练业务能力,那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眼下的水平,足够他吃一辈子了。”
刘疆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我估摸着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那你说怎么回事?”
“你知道任明吗?”
“知道啊,任院嘛。”
刘疆笑着道:“任明进了人艺一年,就被提名进入艺委会,五年提副院,这也这么多年了,正巧再有几年,张合平就要退休,我估摸着,下一任院长没意外就是他,到时候又再赶上濮存晰退休,一下就空出来俩副院的位置。”
罗力平缓缓坐了下来,有点没明白刘疆话里的意思。
刘疆接续道:“人艺这个单位很特殊,虽说不是国字打头,但实际上是话剧界的最高殿堂,跟北影厂、中戏,三家原来是兄弟单位,而且老见天的给高级领导演出,你说徐容要是演的好了,被领导点名,上去了,在副职上熬几年,再加上他本来就是影视演员的身份,操作一番,你说有没有可能调任北影厂?”
罗力平奇怪地瞧着刘疆,道:“不是,你怕不是忘了北影厂早没了吧?!”
“那你说它现在叫什么?”
罗力平愣了好一会儿,忽地,轻轻地抽了一口冷气:“你说的,不能是中影吧?”
刘疆鼻孔当中冒着烟,道:“不是说没有可能,前阵子我听说他兼了六家电视台投资的一个戏的总监制,一个演员,兼六家电视台投资的总监制,这不是扯呢嘛,可是你要是从另一个角度看,一切就合理了,人艺跟中戏、中影都是平级单位,一个人艺副院长调过去,哪怕平调也得是个副职,可人家年轻啊,你说,以后他要是真坐到了那个位置,两岸三地的影视圈,他说个是,谁敢说半个不字?。”
罗力平听着刘疆头头是道的分析,不由瞠目结舌,直到手上夹着的烟燃尽了,烫到了手,他才回过神来,着急忙慌地捡起地上的烟头,扔进了烟灰缸:“卧槽,这,他这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谁说不是呢,而且人艺也是最好的舞台,你去人家院里博物馆看看,好家伙,那题词的、写表彰信的,就没有一个部级以下的。”
沉默了好半晌,罗力平缓缓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放下了,才道:“合着按着你的意思,以后咱们能不能吃上饭,还得看人家的脸色了?”
刘疆笑着道:“谁知道呢,这就是我闲着没事瞎琢磨的,你也说了,演话剧压根不赚钱,纵然是磨练演技,接一些性格迥异的配角不也一样?而且这个学弟,我也算了解一点,他打定主意干一件事,必然有着其非常清晰明确的目的,不然他碰都不去碰。”
“而且,我听一些小道消息,徐容刚毕业的时候,学校本来是打算让他留校任教,但是张合平和濮存晰俩人得了徐容的答复之后,直接跑到了北电,把档案硬生生地抢走啦,看情形,要是没有意外,估计又是一个任明。”
罗力平被刘疆擘画的宏伟蓝图给镇住了,心中那点不满,也顷刻间烟消云散。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徐容的年龄。
他才二十四岁,年轻,就意味着无限可能,真要是在人艺起来了,刘疆的“瞎琢磨”,不是没有可能一步一步的变成现实。
关键是,这个人不仅业务能力极强,而且会来事儿,为人还相当低调,这三点,基本上能够保证他在人艺这样的单位混的风生水起。
“二十四岁啊。”
罗力平苦笑着感叹了一句,此时,他不敢再埋怨徐容的不是了,道:“等吧,我今天晚上打算睡办公室,收视统计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回去,你呢?”
“我等会儿得回去,家里还等着呢。”刘疆笑着说道,“等出来了,你别忘了第一时间告诉我。”
“放心,肯定的。”
徐容压根不知道他进人艺的行为会被刘疆一顿天马行空的分析,此时他刚刚合上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准备登台排练。
对于任何一个科班出身的演员,《雷雨》第二幕的“谈判”都是异常熟悉的情节,是继第一幕的“说鬼”、“喝药”之后的第三个小高潮。
在第一幕,繁漪找周萍谈话未成,却被周朴园逼着喝药而引起的一场轩然大波之后,与周萍的另一次会面。
这时,她已经知道周萍明天即将到矿上去,时间紧迫,所以他急于抓住这个时机打算好好地和周萍谈谈,期望他能够留下来。
繁漪希翼能够用过去和周萍的感情来打动他的心,而周萍却悔恨过去做的错事,他公然违背了自己三年前曾经许诺过的誓言,从而激发了他们之间的矛盾。
徐容很清楚,在这场戏中,繁漪居于主动地位,是进攻,积极的为自身找寻生路。
但是她偏激的性格以及周萍的逃避、后悔,渐渐把这场谈话推向了指责。
周萍在一味的防守、恳求无果,以至于在被逼到无可奈何的境地时,他性格当中的“冲动”爆发了。
郑融老爷子看到两人站好了位置,道:“开始吧。”
于明佳走到大沙发左后侧,先是向门外张望了下,证实鲁贵确实走了,才转过头来,高声问道:“他上哪去了?”
徐容此时站在桌子左后侧,以希望繁漪能够别注意到他,听到后方的质问,转过半边身子,莫名其妙地问道:“谁?”
郑融愣了下,忙拿胳膊肘拐了一下旁边的年轻场记,然后指了指场中的徐容。
因为他陡然发现,徐容对周萍这个角色似乎更加熟悉了。
不用郑老爷子提醒,场记刚从隔壁《雷雨》组过来,自然能分辨好坏,早已记下徐容刚才一连串的行动,。
“你父亲。”
于明佳这句话一出来,郑融忽地抬起了双手,捂在耳朵上,似乎听到什么极为刺耳的声音。
濮存晰见势不对,急忙摇响了铃铛。
郑融没再发表评价,只是站起了身子,道:“以后我就不过来了,什么时候你们觉着自己排成了,什么时候我再来。
濮存晰只能陪着笑,转过头,对一旁的徐容道:“小徐,去送送郑老师。”
“好的。”徐容应了声,而后又回过头来,“濮院,我估计要等一会儿才能过来,得送到家不是。”
“噢,行。”
于明佳今天的表现,纯粹是79版看多了。
当时的版本还没有脱离批判阶级矛盾的藩篱,并且刻意弱化了人***。
另外,院里当时出演繁漪的老前辈谢延宁的水平,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高,综合而言,她的呈现方式,拿到现在来看是反人性的。
可以为之佐证的是,无论是如今各大表演院校,还是人艺自己的院刊、《雷雨》的分析,从来都没有摘录谢延宁的表演,乃至于院里留档的创作档案,也没有收录。
因为在79版中,刚才那一幕,谢延宁一上来,就是以质问的语气问:“他上哪去了?”
与她希望周萍留下来的初衷完全不符。
79版之所以经典,是因为郑老爷子在周朴园的塑造上,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再加上朱琳、胡宗温、李大千、濮存晰、周冲一众实力派,才铸造了经典,但繁漪无疑是其中最大的败笔。
情形类似于眼下杨力新、恭丽君领衔的《雷雨》,只不过整体水平弱化了一大截。
等郑融和徐容出了剧场,濮存晰回过头来,望着一众青年演员,问道:“现在服气了?”
所有人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即使濮存晰不说,他们也早已看的明白,并非徐容没有被郑老爷子批评,而是他在表演的“真实”。
表演的目的,是为了让观众看着像真的,于演员自身,就是真听、真看、真感受,演员提前准备了台词,也知道剧情接下来的发展,甚至已经排练了无数遍,可是上了台,就得像是第一次听、第一次看、第一次感受一般,以人物的性格、行为,给予合理的反馈。
刚才徐容只说了一个字,就是转身问的那一句“谁?”,他稍微皱着点眉的疑惑、语气当中的莫名其妙,以及只转了半边的身体,都在给人一种强烈的感受。
他不希望繁漪注意到他,甚至想要逃避和她的交流。
而他的“示弱”,也带动于明佳接下来的一句“你父亲。”情绪瞬间跌落,前后形成了极为强烈的反差。
也导致了郑融老爷子的忍耐度达到了极限。
境界人人都知道,就像道理人人都明白,但是能不能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穿书吧
濮存晰见一个个都沉默着,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周,我以一周为限,连样儿都演不出来的,直接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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