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嘶、嘶……”
十一月底,云县天气和许县、临县等相比还不算太冷,吴兴那边今年竟下了雪,不穿厚棉袄是很难过冬,很多百姓都买了棉絮来,自个儿拆了棉袄往里填补,而云县这里,因为靠海缘故,一件薄夹袄也还算凑合,若是早锻炼人,更是穿一件厚实圆领衫也足够了。卓珂月平稳着自己呼吸,脚下速度却不避免逐渐慢了下来,从刚开始勉强能跟上前头晨跑兵丁脚步,此时也落到了大部队之中,并不断被大部队超过,不过还好,他脚步呼吸都没『乱』,还能稳住大部队后半段。
对卓珂月来,这已是颇为喜进步了,他来买活军这里大概是三个月左右,念开始晨跑,还是因为张宗子鼓励,张宗子信中,他一直保持着晨泳习惯,水『性』已相当精熟了,身体也自感健壮了不少,思维更活泼,耐力也比以前更强,气韵亦更为悠长,鼓励卓珂月也量力而为,坚持运,如此才能保持创作体力。
卓珂月自小身体是有些虚,来按照医生叮嘱,常年茹素,荤腥甜腻之物,不过是稍微沾染一点,便觉得肠胃不适。平时若是连续了几里路,有时甚至觉得眼前发黑,要出虚汗。他这身子,连功名都考得勉强,这几年身体不养好,恐怕秋闱都是不敢去考,怕病了考场之中。
因要科考,家人也四处搜求养生方子,只成效都不太好,来了买活军这里之后,卓珂月受到此处风气感染,开始适当吃鸡蛋,又开始吃米饭,不再啜粥饮『药』,甚至还到云县附近养牛场去,买了黄牛『奶』来,按照买活军报纸上养生方法,自己做酪『乳』吃——买活军叫作酸『奶』东西,是大多数华夏国人,喝牛『奶』都会拉肚子,但做成酸『奶』,便没有这个『毛』病,肉、蛋、『奶』都非常养人。但消化功能不好人,吃蛋『奶』比吃肉好云云。
因为有保质期系,买活军这里,也只是到了秋天、冬天,偶尔村民会出售牛『奶』,价格并不低,卓珂月来得也巧,天气恰好冷下来了,买了牛『奶』来吃了一个多月,果然觉得元气壮实了许多,身上都有了肉,文思也确更敏捷了。体力,从一开始缀着大部队尾巴,半跑半,到现居然也以发力最开始跟着兵丁们跑上一会,再慢慢地被超过,落到大部队尾部。而且从一开始呼吸紊『乱』、疲倦不堪,到现以跟完半程五里路,也只是微喘,仿佛身体活开了一般,浑身发热,甚至逐渐有一种上瘾感觉。
果然是要健壮体魄,才能丰富精神!
跑完两圈之后,卓珂月神清气爽,回到住处打了热水来擦身,一边擦一边舒坦,仿佛精神健旺,足以应对一天工作。他拧了热『毛』巾来擦头,又不免感慨这『毛』巾吸水丰富、拧水便捷,如男子这般,留着寸头,运完之后,含水『毛』巾先来回擦两下子,再过一水,拧干了再擦擦头,便觉得汗气也被擦了不少,以支撑一天劳,到晚上再去澡堂痛快一洗了。
怪买活军这里都是留短发,甚至很多女娘都留青头,若是长发,运后怎整?光是洗完了澡堂子晾头发时间都比人要多。卓珂月剪发时还有点舍不得,开始锻炼后不久,去主剃了青头,反正将来若是回去,那便留一段时间头发,再买个义髻便完事了,再是方便不过,而留着头发不方便是每天洗濯——喜欢留长发人一都不怎讲卫生,不是每天洗澡。
这想法,当然是有失偏颇,但买活军这里相当流行,而且自从这法传开了之后,市面上留长发人便更少了,便连学校里老师们也都争先恐后地剃了青头,而那些来是青头女娘们,路时鼻子便翘得相当高了——要不是谢六姐也没留寸头,而是肩上短发,们鼻子怕不是要翘到天上去?
云县这里百姓们,时常还是以见到谢六姐,总是跑人群前面,而且只要人云县,早上必要来晨练,若不是晨跑,便是做所谓‘深蹲’、‘举重’,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受到影响,云县这里女娘都似乎长得比外头高,卓珂月一来便注意到了这点,甚至他人云县这里住了几个月,似乎也长高了。
此处人口而且以高为美,哪怕是吏目家庭,女娘也都个顶个壮实——尤是吏目家庭,便更注意着一点了,那些原也是书香传家小地主们,自从家里有人考上了吏目之后,开始玩命地迎合买活军审美,那些原削肩含胸女孩儿们,又被家里人『逼』迫着去锻炼,强着让们吃蛋吃肉,仿佛不如此,无法展现出自己对谢六姐拥戴,私下不还会被扣政审分。穿书吧
卓珂月家庭远武林,对于这种『潮』流变化,还是能以事不己超然态度客观看待,他觉得这种迎合,实际上是恐惧显现,买活军根植农事、工业,对地主态度极为冷淡排斥,这些小地主想要买活军治下找到从前那种出人头地良好感觉,只能依靠对审美完全迎合,以此获得融入感,甚至是有点找靠山感觉——若是议论对谢六姐忠心时,他们因此便有话了,‘我们女儿都是这个子了,我们对六姐还不忠心?’
以他自己来讲,卓珂月是已亲了,对于买活军女娘如何,他没有丝毫意见,反正他妻子绝不会比他高,卓珂月倒也带信回去,叫放脚,并和父母写信了放脚事情,请父母安排家中女眷并未婚妻过来量足做鞋。这种审美『潮』流对他影响主要工作方面,他和张宗子合写新戏中,女主角便设置为这一个又高又壮短发女娘,身份居然也跳脱了传统大家小姐、青楼唱伎,而是一个农『妇』,这是以前卓珂月完全无法想象。
“游回来了?”
卓珂月洗完脸,从房间里出去,恰好便见到好友从屋外进来,大『毛』巾包着头脸,面『色』红润,这一看便是冬泳回来了,张宗子二十多岁,来了买活军这里倒是没有长高,但身形、气质上也有极大变化,他到买活军这里将一年,人黑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温润如玉白面书生模,身形壮实了——按张宗子自己,自从开始游泳,食量也变大了,且又常做一些所谓‘无氧运’,捶打身子,习练拳脚,身板儿壮实是理所当然。这锻炼也很有,他平时要去四处采风,不论是骑马骑驴还是蹬自行车,出行外总要有把子力气身上才好。
“你也好了?”张宗子上岸便要擦身穿衣,回来热水洗洗脸好了,为了冬泳习惯,他到了冬天会把头发剃光,这光头上岸随便擦擦干了,帽子一戴,立刻暖来,减少了感冒风险。此时回来后摘了帽子,又热水拧『毛』巾擦了擦头,等水汽散去,便戴帻巾来。“吃早饭去?”
“好哇,今天吃什?”
“猪油拌粉怎?加两个蛋!”
晨练时自然是空腹,此时一番收拾,两个大小伙子早已饥肠辘辘——卓珂月是被张宗子找来,来了以后理直气壮自然住张家,张宗子一个人住两层小楼,地方宽绰得很,不但以住卓珂月,他家那些亲戚来了也都有住处。“快,被你得肚子咕咕叫!”
两个形象和敏朝书生已渐行渐远才子便快步出院子,行出了巷子,转过去不多远,一户人家院门口便是一家米粉摊子:若是要这里吃,院子里摆了桌子,不边,尘土少,干干净净。若是要带,那自己拿了瓦罐来,几份都能打得回家。米粉摊子边上还有油条、豆浆摊子,便没有米粉摊地利了,原是这家老太太自己做,因此以院子里摆桌子。
“杜姆姆,来两碗猪油拌粉,各加两个荷包蛋切段!多加些咸菜!”
这时候恰是饭点,院子里早坐满了人,张宗子便大声地招呼来,拿了手里两个瓦罐过去,卓珂月拿了马口铁饭筒去打了两碗豆浆,拌粉一碗两文,荷包蛋一文一个,四十刚出头杜姆姆身量很矮,一米五不到,手脚却很麻利,抓了两抓米粉,放到竹做大漏勺里去入锅,马口铁做薄片勺舀了一块拇指大小猪油放碗里,瓷调羹不断地往碗里泼酱油、榨菜碎、虾米干,因为是老客,知他们口味,也各自加了一点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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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荷包蛋是早做好了,泡卤汁里,长筷子夹出两个来,剪刀剪成长条铺碗底,漏勺一提,锅边上磕了两下滤水,米粉倒入碗中,蒸腾白雾中满满当当一碗猪油拌粉便做好了,这才分倒入瓦罐里——虽然是外带,也要碗里过一遍,示意没有偷工减料。
两个瓦罐放到篮子里,卓珂月拿着豆浆筒回来了,两个人打回府,张宗子把瓦罐往餐桌上一搁,回头又去找郝君书瓷瓶——两人早饭钱这是各五文,若是杜姆姆摊子上要加辣椒酱,额外还要再多一文一碗,给份量还不如自家挖,想搁多少搁多少,张宗子自从做采风使以来,日子越过越实惠,一二百两银子,从前压根不看眼里,现虽仍大方,但却也是一文钱账也要算个清楚才舒服。
两个年轻人都能吃一点辣,那红油倒粉上,拿筷子一拌,白生生粉立刻染成了深褐『色』,又泛了一点辣椒酱红,猪油香气完全散发出来,那一小块猪油全化完了,化作粉身上油润润反光,还有窜入鼻中异香,深褐『色』榨菜碎夹着剪成一段一段,红红白白荷包蛋,两个人二话不,都先夹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只觉得嘴里一晃便滑进喉咙里,如此连吃了两筷子,方才有闲心来品鉴味,卓珂月,“买活军处米,口味不太好,米粉滋味倒是差不多。”
张宗子笑,“凡是打了粉来做米粉、土豆粉、红薯粉粮食,品质都不太好,你没吃过土豆粉,那也好吃,我鸡笼岛时吃过几次,白生生,又软又滑,偏偏很有嚼劲,久煮不烂,和这个比又是不同风味了。”
“宗子,你现是满嘴都谈生产,谈农事,再和从前不一了。”卓珂月也笑了来,不无打趣地,“你这是‘买’化得厉害。”
“我还嫌你‘买’化速度不够哩!”张宗子便瞪大眼,有些着急地分辩了来,他虽然晒黑了,但睁着圆眼时还是有些天真子。“我们写新戏,总觉得味儿不对,唉!这戏框架立意若打不好,恐怕是不能让六姐满意,又要被沈家人给比下去了——若是他们后发先至,我们之江人面子往哪里搁呢?”
这是报社沈编辑一家亲眷,张宗子鸡笼岛接受了谢六姐‘写一些适合活死人新戏’这个任务之后,便写信把卓珂月找来了,但因为他之前一直鸡笼岛,不便构思,回到云县一看,沈编辑家人来了一大队,帮赚足了政审分不,他们竟也自发成立了一个戏曲社,正埋头写新戏呢!
虽然并非官方示意,步也比张宗子、卓珂月要晚,但胜人多,而且他们也有通天门路——又还有女娘写,这肯是投合六姐胃口,而且速度还快,张宗子上次去刺探沈编辑,沈编辑,大概已是快完稿了,正找戏班子。而这让张、卓组合进度上大为落后了,怎能让他们不着急呢?
吴江沈家、叶家,都是世代书香名门,戏曲上名声更盛,到写戏,张宗子和卓珂月名声上真不占什优势。卓珂月虽然也是仁和卓氏名门,但卓家他以前,也没有什有名戏曲大家。而沈编辑之父便是吴江戏曲宗主,论江湖地位岂是一般人能比?张宗子这里,只占了一个优势,那是他人身处周报‘体制’内,有采风使这个职务,素材来源是要比沈家更广泛,不过也因为素材太多,光是故事框架卡了一个多月,迟迟未能稿。
一开始,卓珂月想是写一个常见战『乱』重逢子,认为这买活军处是非常有市场,应当能受到百姓们欢迎,因为此地确饱战『乱』,却被张宗子否决:“这里上次遭兵灾都是二十年前了,买活军出兵静一向不大,而且也不掳掠百姓,哪来战『乱』?再,因战『乱』而分离,军队岂不是成了『奸』恶?有你这吗,受六姐吩咐写戏,把兵写成『奸』角?”
啊……卓珂月买活军这里毕竟时日尚短,很多事上思维方式还是转变不过来,闻言也是一阵尴尬,又矫枉过正,提出不如改编《我买活军做水兵》,张宗子也不同意:“这个对舞台要求高,六姐希望能找那种田间地头也能演,社戏那种,不需要太多行头,而且剧情要让村里人也感兴趣,村里人又没当过水兵。”
卓珂月倒觉得村人即便没当过兵,对水兵生活也一是好奇,不过对具限制,确让水兵戏受了影响,来框架这又废了,如此已浪费了好几个故事。现新故事只确了人物身份,要是个农『妇』出身女娘,又高又壮,到底是什职业,有什故事,都还没想好,更还有一点明显劣势,那便是卓珂月音律上虽有天分,但并不自信能和沈君庸这韵律大家比较。
“如今沈家戏曲社,南音素来是强项,北曲也有沈君庸这个兼两家之长大家,到时候新戏出来,即便我们立意更好,光听唱腔也是不如他们。”
今日张宗子不出门采风,卓珂月也要下午才上班,因为要写戏缘故,他这阵子不上学了,吃完了拌粉,一边喝豆浆,他一边和张宗子分析,“还是要先刺探清楚,到底他们是南音还是北曲,若是写北杂剧,那我们写南曲,他们若写南曲,那我们写北杂剧——怕怕他们写南杂剧,那我们真没什路,恐怕是要输了这第一筹了。”
卓珂月虽年少自负,但不至于自欺欺人,晓得论音律是不如沈君庸,到这里,也不由叹,“唯一能胜过,便只有故事,这还要抓紧,我听君庸兄,叶仲韶已给冯老龙写信了,他若一来,故事上我们还有什路?冯老龙传奇故事是不消了!”
来去,张宗子和卓珂月,不但年纪较轻,积攒不足,而且人数也少,不像是沈家一大帮亲戚互帮互助,卓珂月也不由催促张宗子,“平子、介子等人,何时能来?便不能一写戏,摇舌鼓吹也壮些声势,我这里也要给家写信了,如没有帮手,我等几乎必输无疑!”
到拉人,张宗子原是一脑门晦气,他为了此事,不惜拉下面子哀求沈编辑传授心得,是沈曼君办法他不上——张家对他云县行踪一清二楚,不过今日来他很轻松,“快了快了,上回信来,十月里安排身,非但兄弟们来,连姐妹侄女们都来一批,应该直接到榕城居上课,房子都买好了!我们估计过段时间也会跟着船队一迁移到榕城去。”
一方势力家之初,肯伴随着不断迁徙,云县这里地盘有限,盛放不下,也是大家共识了。卓珂月点点头不以为意,这才有了一丝欢喜,“第一戏是赶不上了,如此还能赶一赶第二戏,或许能和沈家人比比。”
“第一戏也未必不能比了。”张宗子把杯子里又香又甜豆浆喝完了,这才慢悠悠地,“珂月,我这几日一直想一件事——音律格调不如,要不然,索『性』抛却了,全不要……我们写一出无格律戏,你怎?”
卓珂月疑『惑』,“你是,如临川派一般,以意趣神『色』为主,四者到时,或有丽词俊语?”
“不不,便是连音律都不要了!”张宗子摇了摇手,边想边,“不唱了——至少是不以唱为主了,都是宾白……仿若白话一般,来讲一个故事……叫它白话剧,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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