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
夜色降临大地,夏夜暖风吹动帷幔,殿中热气融融,一座鹤形宫灯之畔烛火摇曳,明灭不停,将几道人影投映在通明如水的地板上。
宋皇后提及太后,旋即看向贾珩,轻声说道:“太后先前点名要见你,明天你也过来长乐宫。”
贾珩轻声道:“先前圣上已经叮嘱过臣,臣明日再前往宫中。”
宋皇后点了点头,笑了笑,安慰说道:“你也不用担心,太后她老人家慈眉善目的,你见过就知道了。”
眼前的少年,说来,对冯家也不错,说来还是因为冯家的人进京在太后跟前儿提起贾子钰,然后太后原本对其已有家室,还能尚配咸宁的一丝不乐意,也没有了。
咸宁公主眨了眨清眸,低声笑道:“先生与太后的关系,说来比我还要亲近一些呢。”
相比姑姑在太后那里,她终究还要隔着一代。
贾珩闻言,心头一跳,如何不知咸宁是在说晋阳长公主,凝眸瞥了一眼咸宁,使以眼色,心道,这话如何好乱说?这要是让宋皇后与端容贵妃怀疑起来,还能得了?
宋皇后见着“挤眉弄眼”的两人,心头也有几分好笑,这些小儿女之间情投意合,的确看着有些意思。
这用后世话说,就是见着两个小两口恩爱甜蜜,脸上时不时露出姨母笑,而宋皇后自是咸宁公主的姨母。
听贾珩叙不日启程扬州,咸宁公主轻声说道:“先生,什么时候走?
贾珩低声道:“嗯,也就这几天,锦衣府已经在准备好了车马,再将京中的事交代一番后就走。”
咸宁公主明眸熠熠地看向贾珩,低声道:“等先生那边儿顺遂一些,可要给我写信才是,别忘了。”
显然也担心贾珩将自己抛在脑后。
贾珩轻声应允下来。
咸宁现在变得有些黏人,或者说与他定情之后,恨不得与他永远黏在一起。
端容贵妃瞧了一眼小两口在低声对话,秀眉凝了凝,轻声道:“子钰要南下扬州了?”
贾珩不欲深谈,随口岔开话题说道:“圣上交办的差事,不日启程。”
端容贵妃想了想,看向那蟒服少年,道:“那子钰在外一切以小心为要。”
大抵是岳母对女婿的关切。
“臣会谨记娘娘教诲。”贾珩连忙道谢。
“母后,母妃,五姐。”就在几人叙话之时,忽地,从远处跑了一个小童,正是八皇子陈泽,在内监的陪同下,说说笑笑地来到殿中,向着宋皇后、端容贵妃行礼,然后看向一旁坐着的贾珩,笑道:“五姐夫,你也过来了。”
“泽儿。”端容贵妃在一旁板着脸,神色凝霜,道:“没大没小的。”
咸宁公主脸蛋儿羞红成霞,近前,拧着陈泽的耳朵,清眸笑意流波,嗔恼道:“你现在胆肥了,连你姐姐的玩笑,都敢开了。”
“姐姐,别拧,哎呦,疼。”陈泽口中叫着疼,转而喊着宋皇后,求告道:“母后,救泽儿。”
其实论起来,不仅是咸宁还是陈泽,该唤宋皇后一声姨母,而相比端容贵妃对子女的严厉,宋皇后对两個侄女、侄子无疑要温柔宽厚许多。
宋皇后笑道:“咸宁,别欺负你弟弟了,泽儿,你刚才称呼,都是听谁说的?”
“母妃身旁的嬷嬷说的。”陈泽坐下来,近千帆,规规矩矩说道。
端容贵妃柳叶细眉之下,明眸闪烁,隐见几分冷意浮起,这些宫人就是嘴碎,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开始嚷嚷起来。
宋皇后嫣然轻笑,说道:“这可不能胡乱传着,对你姐姐总归不好。”
陈泽点了点头说道:“母后,儿臣知道了。”
端容贵妃道:“姐姐,这孩子有时候也挺跳脱的,也该正经读几年书了。”
“先前不是说给他找了个老师,现在确定了什么人?”宋皇后凝眸问道。
“找是找了,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陆理陆学士,学识渊博,先前臣妾还想寻着国子监的祭酒刘瑜中,但治学太过古板僵化,再说年龄大了,精力不济,而国子监司业颜宏也挺合适,但陛下否了。”端容贵妃轻声说着,显然对自家儿子的教育十分上心。
贾珩原在下首坐着,闻言,手中的茶盅轻轻一顿,圈圈涟漪在茶水中荡起,心思起伏莫名。
陆理……八皇子的老师怎么能是陆理?
不过稍稍想想,倒也属平常,陆理是状元出身,在翰林院磨勘甚久,学问与文采也十分出众,担任一位幼年皇子的老师,从身份和学问而言,合情合理。
只是这么一个人……
“先生在想什么呢?竟这般出神?”见贾珩停杯思索,咸宁公主凑近脸去,星眸看向对面目光幽深的少年。
贾珩笑了笑,道:“没什么,想起了一桩旧事。”
说着,喝了一口。
虽说魏梁两王都为皇后所出,魏王再不济,还有梁王,但八皇子天资聪颖,难保陆理不会烧冷灶,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这时,咸宁公主也不疑有他,而是看向宋皇后与端容贵妃,柔声道:“母后,母妃,阿弟上次吵着说让我教他骑马、射箭,说是来日大一些,领兵出征东虏,为父皇分忧。”
宋皇后笑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泽儿,你要当大将军啊?”
陈泽清脆的童声带着几分稚嫩,道:“父皇牵挂着战事,天天睡不好吃好的,等儿臣大一些,定要领兵为父皇出征分忧。”
宋皇后听着,轻轻捏了捏陈泽的脸颊,看向端容贵妃,轻声说道:“妹妹,你听听,泽儿这般年纪就有这把孝心了,真是难得了。”
端容贵妃蹙了蹙秀眉,轻声道:“他还小,不知道外面的事儿险恶艰难,等他大一些再看就是了。”
作为母亲,自是希望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舞刀弄枪,不成样子。
咸宁公主清声道:“从小看一些兵书也挺好的,我看阿弟已经开始寻着一些,平常还让缠着我,让我给他讲先生的三国话本呢。”
宋皇后看向一默然而听的贾珩,笑道:“泽儿如想学行军打仗,可以和子钰学着,子钰你若是得闲的话,也教教泽儿兵策将略。”
陈泽看向贾珩,道:“姐夫在河南威名赫赫,可要教教我才是呀。”
贾珩连忙应道:“如是公务不繁重的话,微臣会的。”
而后,贾珩与咸宁公主低声说着话,听着后妃两人议着一些家长里短,比如谁家的诰命夫人今年又有了孩子,比如哪家宗室之女嫁给了哪一家勋臣的公子,女人聚在一起,就喜欢谈论着这些。
贾珩安静听着,低声与咸宁说着话,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道内监的声音,“陛下驾到!”
殿中众人都相继停了谈笑,纷纷起身朝殿外迎去,向着崇平帝行礼。
崇平帝大步而来,看向众人,冷硬的面容上见着笑意,说道:“都免礼吧。”
在宋皇后的相迎下,拉着崇平帝坐在软榻上,笑道:“陛下,臣妾让宫人准备膳食。”
崇平帝点了点头,道:“这天挺热的,说来也没什么胃口。”
说着,看向贾珩,轻声问道:“子钰先前建言趁着大旱之时,营修水利,如今北地官员兴修水利的奏疏,倒是没少上,想来今年秋粮会有一些好收成了。”
因贾珩在中原,江淮营堤造堰,抗洪备汛得了彩头,再加上先前崇平帝就督促地方官府谨修水利,故而现在的北方官员都兴起了一股兴修水利的风潮。
贾珩沉吟片刻,似欲言又止。
崇平帝笑道:“子钰有话不妨直言。”
贾珩道:“圣上,就怕地方官员,以此邀功,广兴土木,摊派徭役,使百姓苦于河工,多生怨言。”
“哦?”崇平帝脸上笑意凝了下,正色问道,显然为贾珩的“前后矛盾”之言有些不解,当初提议大修水利的是你,为此还上了《陈河事疏》,现在又说河工可使百姓被徭役之苦,于上生怨。
贾珩道:“圣上,兴修水利,以备旱洪两灾,自是应行之事,然圣上,上有所好,下必从焉,地方官员以圣上重视农耕水利尤甚,故着眼于政绩之虑,不乏官员不经慎思,在辖域大兴土木,广发百姓,可能当地原不适凿引水渠,偏偏因官员逢迎于上,河徭之风,愈演愈炽,摊派徭役,强募民财,百姓怨声载道。”穿书吧
崇平帝闻言,面色凝重,思忖着一种可能。
如果旁人这般说,自是心头不悦,但贾珩这位曾经大力陈说水利营造必要的臣子,并且以中原、江淮之地前例证明了“水利兴则稼穑兴”的道理。
那么这番“改弦更张”之言,自是引得这位天子深思。
贾珩道:“是故,臣以为,自府一级筹拨钱粮兴修水利,应向工部都水司监呈报,由水利官员赴地方查证有务必要,同时地方督抚官员也要检视兴修水利堤堰之利弊,而且不得向百姓摊派徭役,不得强制募捐,同时将其列入都察院巡查地方之事项。”
大型工程上马之前,势必要进行评估、论证,而北地的地方官员,很可能为了政绩,在地方上折腾百姓。
这就是秉黄老之学的官员所言,与民休息,轻徭薄赋之缘由,不胡乱折腾,因势利导,系统还能自动平稳运行,一起了雄心壮志,就容易不切实际。
只要不折腾老百姓,百姓自己就会发展起来,不管是小农经济,还是商品经济,都会渐渐繁荣起来,即所谓自由经济理论。
很多时候,真是一动不如一静。
这般一来,肯定能把一些假朝廷重视农耕水利之名,而行搜刮财货的贪酷之吏心存疑虑,大浪淘沙,留下的就是愿意做实事的能臣干吏。
正因为一管就死,一放就乱,所以才要拿捏一个火候。
崇平帝若有所思,目光明亮,颔首道:“子钰所言甚是,楚王好细腰,宫中尤饿死,如是地方官员大修水利,实际并无成效,反而让百姓不胜其苦,朕明日就让内阁诏谕地方,谨慎行事,子钰回去之后,也拟个条陈出来,呈送至军机处。”
贾珩轻声说道:“臣遵旨。”
宋皇后柳叶细眉之下,晶莹美眸流波,嗔怪道:“陛下,说着说着,怎么又议起朝政来了?”
这个贾子钰,方才都答应过她的,现在偏偏又与陛下谈论起来朝政。Μ.chuanyue1.℃ōM
端容贵妃也凝眸看向那蟒服少年,看向气定神闲的少年,目中也见着几许欣赏,明明年纪比咸宁还要小一岁,却是陛下身旁治国安邦的辅弼之臣。
咸宁公主同样将一双盈盈如水的清眸,不错眼神地看向贾珩,恍若点漆的眸子,似有熠熠辉芒闪烁。
“娘娘,晚膳备好了。”这时,一个贴身女官进得殿中,禀告说道。
宋皇后笑道:“陛下,用饭好了。”
众人纷纷落座,开始用饭。
贾珩陪着帝后妃三人用罢晚饭,倒也出了坤宁宫,与咸宁公主沿着宫殿的回廊走着,向着花园而去,行至廊桥。
夏夜炎热,皓月当空,几个星星在天穹上挂着,眨着眼睛,凉风吹拂脸上,八角宫灯明暗交错之下,晕下一圈圈瑰丽的光影。
“先生,我和婵月妹妹要不也去扬州吧,不会耽搁先生的正事的。”咸宁公主牵着贾珩的手,柔声道。
贾珩道:“扬州那边儿,局势愈发严峻,咱们不是说好了吗?”
咸宁公主抿了抿唇,说道:“可先前先生说,林姑娘也能跟着去扬州。”
贾珩温声道:“她是与父亲团聚,共叙天伦。”
“那我是与先生携手而行,同舟而济的。”咸宁公主柳叶细眉之下,清眸粲如飞星,低声说道。
贾珩:“……”
一时间觉得咸宁说的好有道理,他竟无话反驳。
咸宁公主见贾珩沉默,似是仍不允,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先生既然觉得不便,那我先不去了。”
贾珩挽着咸宁的手,低声道:“咸宁,没有不便,等那边儿平稳一些,你再随着晋阳过去倒也不迟,那边儿先下毒暗害林姑父,现在又纵火于盐运司,可见为了自保,几是丧心病狂,无法无天。”
咸宁公主闻言,转过俏丽玉容,担忧道:“那先生南下也要小心才是。”
贾珩点了点头,轻声说着,看了一下左右,低声道:““对了,还有件事儿要和你说,周王之女陈潇郡主,你可认识?”
“这……你是说四姐?”咸宁公主讶异说着,猛地意识到不妥,连忙压低了声音,道:“四姐几年前就失踪了,先生怎么忽然提起她了?”
一时间倒没有想到陈潇会出现在贾珩府上,还以为是贾珩以锦衣府都督的身份,查知到了陈潇的下落。
贾珩附耳低声道:“咸宁,她现在就在我府上,而且投靠了白莲教,你明天庆贺了太后的生儿过后,随我一同看看。”
咸宁公主清眸震惊莫名,心头难以置信,道:“四姐她失踪以后……怎么会投着逆党?”
贾珩轻声道:“我也不知,等明天你随我去见见她,可以问问她原委,顺便劝她去你姑姑府上,对了,她这些年流落江湖,想法有些极端。”
咸宁公主清玉面容顿了顿,低声道:“先生放心好了,我去府上劝劝她,说来也有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想起那个姿容英飒,武艺脱俗的姐姐,咸宁公主心头也有几分思念。
贾珩与咸宁公主说着话,道:“咸宁,那我先回去了。”
“那我送送先生吧。”咸宁公主柔声说道,因在宫中还是要顾忌一些影响。
“嗯。”贾珩说着,在咸宁公主的相送中出了宫苑。
……
……
夜色如水,月华如薄雾轻纱笼罩在占地广阔、园林深深的楚王府,回廊与楼阁上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曳,时而有几个婢女提着灯笼,小声说着话,穿行而过。
后宅,厢房之中,一身淡黄色低胸长裙的丽人,身形曼妙,玉颜妍美,脖颈以及前胸的大片雪肤白皙如玉,而梳妆台上的铜镜却映照着,气质略有几分冷艳、凌厉的柳眉凤眼,而纤纤玉手中正自拿着一把梳子。
楚王妃甄晴攥了攥梳子,狭长清冽的凤眼见着一丝恼怒,这都几天了,异样仍未退去,而且昨天她还做了噩梦,被那混蛋又是百般蹂躏、作践,恨不得要作践死她。
“王妃,热水准备好了。”这时,贴身女官进得厢房,对着甄晴说道。
许是最近天气炎热,身上容易出汗,王妃这两天要一日洗着好几次澡。
甄晴冷哼一声,那张带着几分刻薄的艳丽玉容,放下手中的桃木梳,伴随着葱郁云髻之间别着的碎花钻簪子轻轻晃动,从垫有一指高的座椅上起身。
甄晴去除罗纱衣裳,踩着竹榻,进入浴桶水中。
甄晴双手抱着雪肩,轻柔搓洗着脖颈上的汗水。
这几天,这位王妃沐浴频频,似乎这种不停地洗澡,可以将那天的羞耻与屈辱洗尽一空。
甄晴抿了抿粉唇,在温水中轻轻抚着,原本火辣辣的疼痛经过两天,已是减轻了七八成,但仍有一丝丝隐隐作痛,低声轻啐了一声,“混蛋!”
正在轻轻搓洗着,忽而容色一怔,也不知为何,许是在若隐若现的疼痛中,芳心深处忽而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意味,嗯,更像是被征服和虐待的屈辱和异样。
甄晴蹙了蹙秀眉,目光一时失神,连忙将心头的异样压下,心头以恶毒的语言诅咒着某人,那等不洁所在,那个混蛋怎么能那般肆无忌惮?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女官声音:“王妃,王爷回来了。”
因明日是冯太后的生儿,楚王自然也返回了家中。
甄晴不由吓了一大跳,而有些不安分的食指触电一般地收了回来,清冷玉颜上见着羞愤以及一股归咎某人的仇恨。
她真真是魔怔了,都怨那个混蛋!
那个混蛋施加于她的,她一定要加倍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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