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岁的青霓侧头看了岳飞一眼,继续面无表情地把手探在火中。“噗——”火焰从窑中挤出,灼烤血肉,从窑口看内里,烟气缭绕,隐约能瞧见红彤彤的内壁,疙瘩凸起好似玻璃颗粒。

  烤肉声音“滋滋”流响,血红自手心烫出,漫过腕骨,宛若血流悬挂,摇摇欲坠。

  血条倏一下减少了数量,十五岁的青霓却不急着记,他只是认真看着旁边那个窑炉,从进气孔里看着里面铁块有没有到熔点。

  岳飞脸色十分难看,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十五岁的青霓手臂,将手从炉子里拽出来:“小官人是碰到什么事了,为何在此自残!”

  力道之大,态度之急,令少年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不是自残。”十五岁的青霓眉头微微皱起。

  他讨厌别人打扰自己做事。

  “在测温度。”

  岳飞听不懂。

  古代没有温度这个说法,十五岁的青霓为了尽快打发走岳飞,语速疾如鼓点落下:“铁会被烧成铁水,我在勘测它需要多大火温才能烧成铁水。”

  用荒谬一字已经不能形容岳飞的心情了,眼睛猛然睁大,视线落在十五岁青霓手背上,那里灰黑一片,其中几块皮肤却是支离破碎后,显露嫩红。

  “太疼了……”岳飞轻声说,怀着怜惜与气愤,“小官人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若要知晓铁何时烧成水,不能问铁匠吗!”

  少年平静地说:“老铁匠确实可以由熟能生巧来判断火温,但水泥很重要,我不放心别人。”

  这里也没有工业温度计,所以,他想了一个新办法,把手伸进去,反正也不会疼,然后关注血量掉落情况和铁融化速度,他印象里,铁熔点所需温度和煅烧水泥所需温度差不多?

  岳飞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唇抿成线,视线从十五岁的青霓身上扫到旁边摆动鼓风机的少男少女身上:“你们不拦着他?”

  那些少男少女好似习以为常,诧异:“为什么要拦着?”

  岳飞:“这是拿身体在开玩笑!”

  他们便更加疑惑了。

  “要不是他不愿意我插手,我还想代他去伸手呢!”

  “这样能更快,更直观地观测啊!”

  “要不是只知道铁熔点是一千五百十八摄氏度,而不知道一千五百十八摄氏度是多少,我们也不会用这么麻烦的办法。”

  “岳统制不用担心啦!不是有句话叫朝闻道,夕死可矣吗,要不是窑口太小,他能整个人钻窑里去。”

  十五岁的青霓对此话,反应是点了点头:“他没说错。”

  那只手再次伸进窑里,但不是原来那个窑,而是放了铁块那个窑。

  把铁块丢出来,放另外一块铁进去。然后再将完好无损那只手放进先前那座窑,重新开始观察血条掉落情况。

  火焰彤红,照亮了少年头脸,为轮廓镀上一层金光。在岳飞眼中,那是太阳底下的圣像,是探寻道路的求道者。

  “知道这个……很重要吗?”

  十五岁的青霓还没说话,旁边有玩家眼睛发亮:“当然!这可是水泥!对骑兵伤害特别大!”

  他们七嘴八舌,兴致勃勃。

  “咱们大宋不是少马,在骑兵方向比不过金贼,经常被压着打吗!”

  “用短处去碰对面长处才是傻!”

  “有了这玩意,就能强制骑兵下马了!”

  “这可是水泥地诶,不下马,马奔跑时滑倒了,摔死他们!”

  少男少女们唇角好似带起冷笑,他们特别骄傲:“我们会把他们拉到我们擅长的地方,然后用经验打败他们!”

  “求道者”更是坚定地说:“命可以不要!阵营战必须赢!”

  火里隐隐传来糊味,岳飞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不太理解他们的选择,可他又能理解他们的选择——这群孩子,太想打赢金人了。

  他们在战乱中崛起,将自己化为薪火,要将战争燃烧殆尽。

  时间流逝,火越烧越旺,铁块滴出水那一刻,一声惊喜喊声划破长空:“快记录!”

  旁边一个玩家扑过来,执起地上纸笔。

  十五岁的青霓大声宣告:“血量掉了两千百四十点时!铁能融化出水!”

  岳飞不太听得懂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此时此刻,他该为这个少年而笑。

  “原来是这样!”

  十岁的青霓摸着自己下腹部那条扒开又缝合,不知道缝合了多少次的线条,兴奋地和八岁的衣衣比划:“原来不用特意把肠子摆正位置,只要保证不打结,塞回去就能自动回归原位啊!人体也太神奇了!”

  八岁的衣衣用力点头:“特别神奇!还有还有,怪不得之前老是掉血,不是因为肠子没摆好,是因为肠道污染了,要消毒,要洗肠啊。”

  “还有缝合用线……先记下来,油线、桑白皮线、绢线,后面再试试其他线!”

  “嗯嗯!”

  “明天宗颖要回开封了,你要跟着去吗?”

  八岁的衣衣有一瞬间意动,随后又摇头:“不!研究缝合比去开封好玩多了!我们有那么多优势,肯定能很快研究出来大成的缝合术!”【穿】 【书】 【吧】

  这倒是。m.chuanyue1.com

  十岁的青霓得意地笑。

  身为玩家,他们有太多优势啦!

  她之前向岳统制请教弓箭,学得那么快,不就是因为这具身体吗?

  他们不怕疼!他们精神上不会疲惫!他们能通过血条观望人体情况!他们能死了再来!他们不会近视远视斜视色盲耳鸣……他们有着最完美的身体,他们不怕失败!

  哦,不排除某些用玄学才能解释的例外,比如至今还钓不上鱼的钓鱼佬。

  【私聊(十四岁)】:啊?宗泽想见我?为什么?

  【私聊(十九岁)】:他非常敬佩你冒着生命危险当卧底,想要见识一下少年英雄。

  【私聊(十四岁)】:好,等我几天,我现在人在赵构那边。

  【私聊(十九岁)】:你找那晦气东西做什么?

  【私聊(十四岁)】:不是找他!是找史官!

  【私聊(十九岁)】:你找史官做什么?

  【私聊(十四岁)】:人不衣锦还乡,就像是锦衣夜行!我找史官记录一下我的丰功伟绩!

  【私聊(十九岁)】:好主意!不过你怎么让史官信你?

  【私聊(十四岁)】:和他做好!朋!友!

  ……

  曾统家也算是修史家族了,他大伯曾巩在神宗时期修撰专修过五朝史事,他四伯曾布在哲宗时期修过神宗正史,他父亲曾肇更是在神宗、哲宗和徽宗朝都参与过官方修史。

  曾统的毕生目标亦是修史成书。尤其现在国逢大难,正需要史官将之记录下来,以示后人。

  当然,现在首要目标是睡觉,作为起居郎,紧绷了一整天,他得好好休息休息!

  曾统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甜甜进入梦乡。无意间一个翻身,手探出床沿,影子投到了地面。

  床底下,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摸啊摸,摸啊摸,顺着床榻往上,“啪!”和曾统的手五指紧扣。

  曾统蓦然惊醒,心脏狂跳,大口喘气。他如今是侧躺,从这个角度看出去,确实能看到右手被什么东西握住,一股寒气从脚底、小腹、心口往上蹿,直至脑门。

  然后,他就听到床下幽幽传出一句:“牵过手就是好朋友了噢!”

  曾统:“!!!”

  心跳加速,曾统睁着眼睛硬生生晕了过去。

  十四岁的青霓从床底下爬了出来,挠挠头:“不好笑吗?很多人看过后都说好笑啊。”

  十四岁的青霓认认真真记下笔记——

  【npc对床底下的声音产生了不适反应,似乎不太能get到现代笑话,大抵这就是年一代沟,千年隔了个马里亚纳海沟吧。】

  这到底哪里好笑了!

  醒过来的曾统拳头硬了。

  熊孩子老老实实低头:“对不起。我记反了。”

  “什么记反了?”

  “应该是我在床上,你在床下,你作为鬼,往床上伸出手,我突然醒过来,翻身牵住你的手说:牵了手就是好朋友了。”

  曾统脑补了一下那个场景:“噗……咳……”

  “但是我记反了。”

  ……所以你就钻我床底下去了是吧!

  曾统揉了揉额角,忽然间也就没那么气了:“你大半夜来我家里,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钱财,库房在东南角,如果是书籍,藏书阁在西北角,书不要直接拿走,抄录了放回原位。如果是想要求一条通天路,明日我可以试着将阁下引荐给官家,至于官家愿不愿意见,还得看官家心意。”

  “都……都不是……”十四岁的青霓扭扭捏捏:“你不是史官吗?我想找你记一件事。”

  曾统:“……”

  曾统懵了:“但我是起居郎啊。”

  十四岁的青霓用力点头:“我知道!打听过了!”

  曾统强调:“我是起居郎!”

  十四岁的青霓茫然:“起居郎不就是史官吗?”

  曾统:“……起居郎是记录皇帝言行的官员,和史官不能混为一谈。”

  “哦哦!”十四岁的青霓迅速起身,转身就走。

  曾统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到这少年嘟嘟囔囔:“那再找下一家……下一家是谁来着?”

  “……等等,你回来!”

  “嗷?”

  “算了,我给你记。”

  大半夜的,再让这熊孩子出去祸害几家,他良心过意不去。

  曾统心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纸笔,舔了舔毛笔尖:“你说,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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