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温热的血从木板缝里流淌出去,在空中几乎成了一条血线,断断续续往下落,啪嗒啪嗒濡湿了土地。
张显站在哨塔上,脚边躺着哨兵尸体。视野中,岳飞军如一线锋刃,插进金贼粮仓之中,很快,大火失控起来。
为了防止山火烧粮仓,粮仓附近被金兵挖了很大很深一条隔离带,又把草木都清理得干干净净,地上一片枯叶也没有。
现在全便宜了岳飞军逃出火场。
张显从哨塔上蹿下,迎向岳飞:“哥哥!”
岳飞把手一挥:“走!去金贼的畜圈!”
金兀术听到外面喧哗之声,猛然从床上醒来,从枕头底下抽出刀横在胸前,一双狼目扫视四周,便见到火光炽烈了整个营帐,将那一块布照亮得如同白昼。
敌袭?
不,不是,应该是……
门帘被呼啦一下掀开,一名成年金人男性焦急地冲进来,看见金兀术醒着,如同看到了救兵。
“郎君!有人烧了粮草,营寨中起了喧哗,外面正在炸营!”
起因是有金人起夜时,看到了山顶火光,或许是刚睡醒,陡然后退了一大步,撞倒火炬,火焰在地上“噗”一声熄灭,这一块立刻陷入黑暗中。
他还作死地叫了一声:“有敌袭!”
霎时间门,营寨中一片慌乱之声,有光的地方还好,被熄灭了火炬那一块,金兵们在发现周边有人后,求生欲使他们本能地相互推搡,攻击。
“别踩我……啊——”
“谁!谁在这里!啊——”
“敌军!是敌军吗!”
他们如同沙丁鱼那样挤来挤去,一片漆黑之中,惊恐的情绪被放大,士兵惊慌失措,四散奔跑,有人摸到了武器,乱喊乱叫间门长矛在身周乱戳,有人连人是谁都没看清,见到个人影就呜哇乱叫。
金兀术出了营帐,便见自己亲兵将此地围成铁墙,盾牌竖在身前,火把一根根竖起,明亮成白昼,有士兵惊慌跑到这边时,便会被光与同袍面容安抚,慢慢安静下来。Μ.chuanyue1.℃ōM
微弱月光下,金兀术眯起眼睛,看着这一团乱像,单手拎起敲棒,对着盾牌用力一敲,好大一声震响。
“咚——”
“安静!”四太子冷喝。还有人慌乱,他便进了人群,抬腿扫摔一个,抬手扭送一个,毫不留情地一棒敲下去,棒子与肉|体接触,闷声在夜色中响起,让人本能地心底生寒。
他迅速清出了一小片没有碰撞的地方,尽管一大部分金兵脸上仍残存恐惧,却还是以他为中心,慢慢安静下来,惊魂未定地瞄看周围,这才注意到,原来周边全是同袍。
金兀术没有花费时间门去控制住整个大营,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山顶,面上狠戾升起:“跟我走!”
亲兵狠狠哆嗦了一下:“郎君,就我们这五六十人?我们不管大营了吗?”
金兀术眼角微微上挑:“营中多处有火把,乱不了多久。”
寻常炸营可怕那是因为其中还有敌方在浑水摸鱼,但放任不管,在金兀术看来,也就是会躁动一小会儿,死个一二十人罢了。
“他们来夜袭粮仓,为了上山,必然不会带多少人,你们这些人足够了。走!随我上山!”又指着一个亲兵:“你留下来,等他们冷静下来后,再让他们去山顶救火。”
山中还有巡逻兵,被金兀术收拢了,又念及既然会被闯到山顶,定然是白马山中有他们不知道的小道,稍一沉吟,让他们高低分散站着,人与人之间门,前后左右皆间门隔了三十三步,各人手持火把,哪个地方没了火光,就必然是有敌情。
金兵密密麻麻围着下山路径,果真让他们发现了岳飞军踪影。
“哥哥,我们被包围了。”
张显试图往前冲,又被金兵手执敲棒,一打头,一刺胸,逼回了包围圈。
岳飞这次没有带弓箭,只带了便于行动的刀,那些金兵却一个个背了弓箭,前面一圈人持着敲棒,后面那圈人就弯弓搭箭,只等着指令一下,便能把他们当麦穗那样收割。
四太子出现在包围圈前,宋人不多,一眼扫过去便能一目了然。
“她没来?”
岳飞立刻就明白对方话中意思,便禁不住笑了,少年岳小将军难得不稳重,发出挑衅:“王对王将对将,四太子哪里值得我家官人亲自出手对付?”
金兀术也不恼怒,淡淡道:“既然如此,就把尔等头颅挂给她看好了。”
“放箭!”
“叮叮叮叮——”
岳飞挥舞着刀,挡住杀气腾腾的箭矢,转眼之间门,地上多了数支断箭。但也不是所有军汉都像岳飞这般身手不凡,不一会儿,便有三五个人被利箭狠狠洞穿,发出痛呼。
宋军仅有一二十人,金兵却如碧海潮生,一轮射完后,下一轮便迅速补上,不需多久,恐怕岳飞他们不被射死,也要筋疲力尽而死。
金兀术看着这群军汉在负隅顽抗,忽然有些索然无味。
打赢这群人有什么意思,何时让那夺了他大纛旗的女郎对他认个输,服个软那才叫痛快。
便在这时,那领头宋人高喊一声:“就是现在!”
金兀术豁然扭头,只听得山林震动,有活物冲撞而出,伴随着火光与叫声。
那是什么鬼东西!
金兵已结成阵,一时间门散不开,片刻功夫,就被鬼东西撞飞,“啊”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蜷缩成一团,不少金兵躲闪得匆忙,惊呼着从山坡上滚落。
在金兵的哀嚎与哭喊声中,金兀术看清了那些鬼东西是什么。
“牛?”
“是火牛阵。”
岳飞朝他笑了一下:“早听闻四太子熟读汉史,想来也不需要某解释火牛阵是何物了。”
傅选与几个亲兵从树林里走了出来,手上还执着火把。平时夜里定然能发现这些火光,然而今日金兵带来了不少火把,傅选几人手中那些,便完美隐藏在这片光亮中。
牛尾巴上被点了火,畜牲受到疼痛,自然会毫无理智地横冲直撞。他们也不牵羊牵马,这些不好控制,容易打草惊蛇,只有牛,鼻子上套了环,轻而易举便牵走了。
“走!”
岳飞听到了其他金贼由远及近的动静,看了一眼金人四太子,尽管有些可惜,却还是一咬牙,领着军汉们迅速下山。
虽然很想补刀,但是……按照小官人们的说法,这叫什么……贪刀必死?这具有用之身还是留到宋金战场上再死会更值得。
牛被后面赶来的人宰杀,金兵死伤倒是不多,金兀术视野却有些发黑。
第三次了!他第三次在宋军手上吃亏了!
四太子骂过完颜蒙适,然而自身对于宋军也带着一股下意识的高高在上,他以前所见所闻的宋军,是两千人打不过十七人的宋军,是临阵哄散,让主帅大败惨死的宋军,他所见识的宋朝廷,也让人大失所望。
民穷,兵弱,财匮,士大夫无耻,给打仗军队的甲胄,居然不能挡箭矢!搞得他们一开始还以为是手底下有人胆大贪污了,偷藏战利品,弄一些次品来充入军库,后来才知道……不是女真人贪污,实是宋人士卒过得极其窘迫。
——衣甲皆软脆,不足当矢石。
面对如此宋军,宋朝廷,他那傲慢之心,便日生月长了。
何止他,女真士卒不也如此?
金兀术扫了一眼那些金兵,他们听到山顶粮仓被烧毁大半后,两眼呆滞,就像是木头刻的人。
愤怒和悲哀在金兀术胸中翻腾。
这才输了几回,士气就被打击成这样子?刚从白山黑水中走出来,遇到一点挫折,就想要退回去守着一点家本得过且过?
这时候,光凭杀人已经不能稳住士气了。
“儿郎们。”
金兀术仿佛没看见金兵脸上流露的退意,语气尽量温和。
“可还记得你们家住哪里?”
金兵望着四太子,对此没有任何触动。
然而,金兀术下一句是:“接下来我们就要围城了,有好些时日无法归家,明日你们写封家书,我叫人送回去。至于粮草,我从淄州及青州调过来,不日便至。”
这一瞬间门,金兵产生了无数复杂念头。【穿】
【书】
【吧】
围城,素来是风险小而收益大的一种战法。
家人,是他们出来挣军功的缘由之一。
欣喜、振奋、思念、坚定、险中求富贵……
一样样微弱而细小的念头汇聚,形成了新的士气。
金兀术又将放哨那几人拖出去斩了,警戒将士,又提前发放白日攻城时,斩斩杀宋军所获军功的赏银,这一桩桩一件件,原本有些崩塌的军心,迅速稳定下来。
翌日,金兵开始对滑州城实施围而不攻的战术。
陆宰登上墙头,望着不远不近围着滑州的金兵,忧心忡忡:“以滑州如今的兵力,只能期望宗留守那边能够尽快派兵来解围了。”
“啊啊!飞——高高——”
陆宰:“官家要跑就跑吧,不知那南京可还有物资,给宗留守用一用。”
“好好好!来,三郎,我们飞高高!”
陆宰:“但我能想到的金贼也一定能想到,若他们分兵去攻开封,只怕宗留守亦分|身乏术。”
“芜湖!再来一次!三郎飞高高!”
陆宰嘴角一抽,忍无可忍地回头,对着正在抱两岁小陆游玩的十三岁青霓开口:“主公!”
十三岁的青霓满脸无辜:“嗷?”
陆宰:“主公就不担心——”
“不担心啊!”
“嗯?”十三岁的青霓诚实地说:“我有一个朋友,他现在混成了完颜蒙适的贴身护卫。”
陆宰:“???”
“我还有一个朋友,她现在是宗泽看重的下属。”
陆宰:“???”
“他们到时候里应外合!”
“里——”
“暗通款曲!”
“暗——”
“暗度陈仓!”
“?!”
“总之,符钧你放心!那完颜蒙适不仅攻不下开封,还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偷——”
陆,不知道为什么,眼皮跳了又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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