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兔子和萝卜的信件发出以后,江汀白一直没有其他回复,似乎是接受了这个理由。
但自那以后,每次接收江汀白纸鹤的时候,言落月都会作好心理准备。
以免哪一日江汀白忽然得知真相,以他特有的春风化雨式口吻,委婉含蓄地控诉“师妹你为何骗我”……
接到江汀白的信件后的第三天,姬轻鸿就重新露面。
或许是秘境中的难题,被宗师们联手解决的缘故。
姬轻鸿再出现时,唇角含笑,眸光亲切,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这种不错还体现在了他的举止当中:姬轻鸿现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轻车熟路地伸出罪恶的兔爪,目标正是言落月的辫子。
言落月:“……”
她的头发到底招谁惹谁了?明天她就把辫子盘起来!
言落月迅速后退,不等姬轻鸿抓住她的小辫,巫满霜的身影便已经插./进两人之间。
他镇定地先对姬轻鸿行了个礼,随即双手捧给他一条干干净净的发带。
发带是粉色的,末端缀着两个绒白的圆球球,正是不久前,姬轻鸿随手在上面勾勒阵法的那一条。
而现在,发带上的阵法痕迹已经无影无踪。
巫满霜挑灯夜战了一晚,终于能在不伤及载体的情况下,巧妙地将整个阵法拔出。
姬轻鸿垂眸打量了一眼,微微颔首。
但他并未开口称赞巫满霜,反而摸了摸下巴,有些戏谑地朝言落月一笑。
仅仅被他看了一眼,言落月顿时心生不祥之感。
姬轻鸿道:“如果那条发带是他的,我相信他不会骗人。但这条发带原本是你的……唔,我怎么知道不是你找了条一模一样的发带,拿来糊弄我呢?”
这句话简直神来一问,巫满霜猛然仰起头来。
男孩嘴唇紧抿,说不好在为自己遭到质疑而恼火,还是替被怀疑的言落月感到愤怒。
察觉到巫满霜的反应,言落月先是把手背在身后,冲他摆了摆手。
下一秒钟,她语气非常受伤地回答:“我在您心中,就是这样的人吗?”
姬轻鸿有点惊讶:“你不是吗?”
“虽然我确实是不假——可您怎么能当众说出来呢?”
巫满霜:“……”
师徒二人,打得有来有回,居然还挺势均力敌。
这番纯种的乐子人对话,让为之生气这件事,变得很不值得。
巫满霜瞬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眨眨眼睛,十分茫然。
注意到巫满霜的状态,言落月笑了一声,握住小蛇的手臂摇了摇。
这个简单的动作好像有什么魔力似的。
刚刚浑身绷紧,准备好好打一场反击战的巫满霜,不自觉地随着她的节奏放松了肩膀。
“不错,这就好多了。”姬轻鸿终于赞许了一句,他凉丝丝地说道,“总是这样认真,可入不了我的山门。”
有些恶劣地笑了一下,姬轻鸿作势去扳言落月的肩:
“既然如此……为了防止你又作弊,这个新阵法,我就直接画在这儿吧。”
言落月第一时间发觉,姬轻鸿指尖的预备落点,分明对准自己的脸。
“……”
这一刻,言落月很想说,您对揪辫子还感兴趣吗?不然我们还是揪辫子吧。
但姬轻鸿这个动作,实际只是虚晃一招。
早在他手指凝结灵气落下之前,巫满霜就坚定而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手臂拦在言落月面前。
“不要画她。”巫满霜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掀开自己的斗篷,很诚恳地说,“您想考验的是我,请您在我的脸上画吧。”
“唉。”言落月在巫满霜身后小声地叹了口气,“你又认真了。”
真是好笨好笨的小蛇蛇。
她刚刚对巫满霜摆手,就是因为不想让他站出来,被逗得太过分啊。
虽然言落月不知道,姬轻鸿为什么一定要绕个弯子。
但他原本想画的人,应该本就是巫满霜才对。
果然,见巫满霜主动请缨,姬轻鸿没有任何为难,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个置换。
脑后骤然一轻,眼前的视野却忽然明亮。
巫满霜呼吸一窒,忽然意识到,自己蒙眼的白纱已被扯下。
视野的正中心,是一双含笑也无情的赤红色眼眸。
在巫满霜有记忆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够跟他保持对视而不僵直。
“……”
旁观的言落月请教:“这是怎么做到的,我也能办到吗?”
这样一双黑曜石般美丽明亮的眼眸,总是被遮挡起来,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等你修为高了就可以。这应该是种族天赋,他的目光里自带神识攻击。”
姬轻鸿笑了一声,温文尔雅地扎心道:“不过,或许在你的修为足以承受之前,他就已经先掌握了控制的窍门——说不好你们两个谁会更快一点,毕竟你们现在都一样菜啊。”
言落月:“……”
巫满霜:“……”
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巫满霜在闭眼的同时,把自己皮肤上溢出的毒素,切换成了可以用来浑身脱毛的那种。
……嗯,这当然不是因为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不可能是因为巫满霜在报复。
这只是因为,他现在掌握的非杀伤性毒素,仅有这一种呀!
下一刻,隔着眼皮也能感受到光芒亮起,阵法纹路如数落在巫满霜的脸上。姬轻鸿旁观过月老庙里的一幕,知道他毒素的蹊跷。他在落笔之时,指尖上裹着一层浓厚到凝聚成固态的灵气。
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姬轻鸿满意收工,对着自己的作品微微点头。
顺手拍了拍一旁言落月的脑袋,姬轻鸿缓声交代道:
“三天之内,一百个基础阵法,先做到熟画熟背。每个基础阵法各有两到三种变种,也以此类推。”
言落月指了指自己:“我?”
姬轻鸿挑了挑眉:“这里还有第二个需要从头开始学习阵法的小姑娘?”
在心中估计了一下未来三天的功课量,言落月在心中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个工作量,大概相当于让一个只认识26个字母的人,一天内背下一千个单词,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搓了搓手指,言落月试探道:“如果我背不下来的话……咱们师门里,不兴体罚吧?”
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一样,姬轻鸿摇头笑出了声。
他亲切温柔地问道:“难道在你心中,为师是那样凶狠冷酷,不可理喻的古板的人吗?”
“……”
言落月摇头。
但她心中,渐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捻着言落月的小辫在指间捏了捏,姬轻鸿这次并没有揪。
他很和蔼地表示:“三天做不到,那就六天……六天之内,我相信你一定能背出来的。”
见他态度如此宽容,言落月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浓厚。
姬轻鸿转身潇洒离开,同时抛下最后一句话,瞬间引爆了他先前埋下的所有炸./药包。
他悠然含笑道:“我其实一直很想知道……你给小巫照过镜子吗?”
白发人飘然离去,临走前留下一串愉快的笑声。
在他身后,言落月和巫满霜呆若木鸡。
“……”
对啊,巫满霜照镜子的时候,会石化他自己吗?!
这个问题的严肃性,简直比得上“门夹过的核桃是否还能补脑”的哲学提问。
如果巫满霜会被镜子里的自己石化,那他根本没法画出自己脸上的阵法图像,只能让言落月照本宣科地帮他描啊!
等等——这难道是说——!!!
巫满霜猛然闭上眼睛。
言落月懂得他的意思,连忙定睛往他脸上看。
只见巫满霜脸上,阵法纹样正自由地流动着。
平均每过十多秒钟,阵法的组合就会变幻一次形状。
如果言落月没弄错的话,第一个图案,正好是三个不同的基础阵法嵌套在一起。
而后来变化的那个图像,也同样是四个不同的基础阵法的嵌套。
至于这个阵法的最终作用嘛……
以言落月目前的学识水平,她还看不出。
换而言之,如果他们想要破阵,那就得先让巫满霜知道自己脸上画了什么。
但图像每过十秒就会变幻一次,时间太短,完全不够言落月照葫芦画瓢。
除非她能在看到嵌套阵法的第一眼时,就能报出每个基础阵法的名字,继而让巫满霜快速破阵。
不然的话,这组阵法将一直存留在此。
“……”
这一刻,言落月终于明白了一切。
难怪姬轻鸿要把阵法画在巫满霜而非她的脸上。
如果他把阵法落在言落月脸上,这就只是巫满霜一个人的家庭作业。
而不会像现在这样,把言落月跟巫满霜绑定在一起,作业也变成留给他们的小组作业了。
——就在刚刚的一番说笑里,姬轻鸿不但充分满足了自己的趣味、顺便调理了巫满霜的性格、而且还挟蛇蛇以令龟龟,把言落月绑架上了苦学的巨轮!
一箭三雕,不愧是你,姬轻鸿。
巫满霜追问道:“他在我脸上画了什么?”
“一个让我意识到,我深爱学习,今晚就开始挑灯夜战的阵法。”言落月哽咽着说道。
她刚拿起白纱想替巫满霜系上,忽然又反应过来什么,紧盯着小蛇的面孔看了一会儿。
巫满霜虽然始终紧闭双眼,却能感觉到她的注视。
掌心开始微微出汗,巫满霜小声问:“为、为什么还看着我?”
言落月沉痛地闭上眼睛。
“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了以后,一定要保持冷静。”
“……”
听出言落月语气不对,原本有些局促的表情,一下子就从巫满霜的脸上消失了。
隔着手套,他按住言落月的手轻拍了一下,声音里浸满了镇定和沉着。
“没关系,你尽管和我说。”
言落月艰难道:“姬轻鸿他……在你脸上画了只小乌龟。”夶风小说
没错!她看来看去,这组嵌套阵法无论怎么变化,形状都活脱脱是只滚圆的小龟仔啊!
“……”
经历过太多大场面的巫满霜,瞬间噎住。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有点忸怩地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实在做不到的话,不破解也可以的。”言落月:“???”
言落月感到十分迷茫。
朋友,你在想什么呢?
……
三天之后,言落月指缝里夹着两三只炭笔,揉着眉心看向巫满霜的脸。
她这里才微微一动,巫满霜就很警醒地把眼睛闭上。
“怎么样?”
“小起手阵、短聚灵阵、地陷阵——这次还好,我都认识。”
五秒钟内报出巫满霜脸上的阵法形态,言落月痛苦地用手掌遮住眼睛。
她宛如一个为了不被挂科,在期末考试前整整突击了一夜的考生,相当哀怨地说道:“满霜,我的脑子好撑啊。”
平日里,言落月一直聪明又敏锐。
她会率先留神到身边朋友的各种变化,随后或是灵机一动,或是自信满满地掏出一个个解决方案。
可以说,言落月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这种……近乎撒娇一样的埋怨。
巫满霜既想安慰一下她,又觉得这样的言落月也很可爱。
他不知此时应该说点什么,只好默默地拍拍她的手背。
这三天来,他也一直都在。
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桌子上,铺着厚厚的一桌白纸。
每张纸上都画着凌乱的阵法草图,有一部分纸张连正反面都被画满。
过去的几天里,不止是言落月一直在努力,死背着各种基础阵法的图像,巫满霜也不曾有一刻懈怠。
他根据言落月的形容,猜测着姬轻鸿初始阵法的模样。
毕竟,言落月认出阵法变化来,还只是解阵的第一步。巫满霜之后的应对方式,同样是破除难题的重中之重。
推开自己面前的草稿,巫满霜清了清嗓子。
“根据阵法的表现,还有姬妖尊给我们的提示,我猜,这个阵法一共有两个用途。”
“首先,就是可以在三四百个基础阵法和变种之间,切换嵌套效果。”
“其次,在第三天和第六天的时候,这个阵法会发生一个变化。”
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言落月打起精神:“什么样的变化?”
巫满霜闭着眼,朝言落月“看”了一眼。
他的口吻很谨慎:“一种变化方向……会让我当场暴毙。”
言落月:“……咱们能说个好消息吗?”
在言落月的注视里,巫满霜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好像她的这个反应令他很开心似的。
巫满霜轻松道:“还有两个更可能的方向,一种会让我的皮肤变色,另一种会让我的头发变成冲天辫。”
相比于第一种,还是这两种变化更有可能,也更符合姬轻鸿的恶趣味。
言落月翻了翻自己面前的一大沓草稿。
她根据自己这些日子来,强行恶补出的阵法功底,瞎几把猜测道:
“我感觉,第三种变化最有可能。”
冲天辫版本的小巫……啧啧啧。
怪不得姬轻鸿这么喜欢捉弄人,她心里也有点想看啊。
“……”
巫满霜沉默了一下,随后非常坚决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那我就暂时剃度。”
直到阵法被破除后,他再把头发留回来。
总而言之,冲天辫什么的绝对不行。
他虽然非常不挑,极好养活,但还是有着底线的审美标准的!
言落月眨了眨眼,在心中描摹了一下巫满霜顶着一颗珠圆玉润的脑袋会是什么模样。
唔,小蛇五官都那么精致,即使做僧人打扮,也应该蛮貌美的。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落发啊。
几乎就在两人同时噤声,在脑海里设想和头发相关的奇怪场面之时,阵法的变化准时到来。
下一秒钟,言落月当场惊跳起来。
巫满霜心生不妙之意,第一反应就是抬手摸自己的脑袋:“……怎么了?”
他的头发仍然服帖地长在自己的脑壳上,没有冲天而起,也没有多出满脑袋的小辫子。
言落月喃喃道:“满霜,你的脸……”
真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巫满霜的整张脸,都变蓝了!
——对哦,巫满霜自己也说过,第二种变化的可能,是让他的皮肤换个颜色。
但为什么只变了脸部皮肤,这个效果真的很奇怪啊!
而且配上阵法散发的白光,这个蓝底白图的视觉效果……
言落月真的不想承认,此时此刻,小蛇的脸蛋看起来就仿佛是一张大写的警方通告。
“……”
言落月和巫满霜面面相觑。
下一秒钟,按住自己即将爆笑出声的嘴巴,言落月含糊道:“我去拿书!”
她像一阵风似地从巫满霜身旁挂过。
在自己的脑后,巫满霜清晰地听见,言落月正在反复哼唱一句调子,内容似乎是“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巫满霜:“……”摸了摸自己的脸,巫满霜睁开眼睛,郁闷地叹了口气。
——姬妖尊,您真是害人不浅啊。
不过……
摇摇头,巫满霜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草稿,唇角又微微地扬了起来。
——算了,能逗笑她就好。
……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齐心协力之下,这份小组作业终于抢在第五天的上午,被按时破解。
各自长吁一口气,两人用一模一样的姿势瘫在椅子上,再顺着椅背滑下来,仿佛阳光中自由晾晒的两只煎蛋。
“太好了,终于解开了。”
言落月捧着自己的脑子感叹:“我忘不掉了。这一百个基础阵法和它们的变种,我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比起言落月的外放,巫满霜则很内敛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想起自己最后灵感迸发,一连拆除姬轻鸿设下的三个陷阱,又是隐隐地回忆起头疼,又是有种遮掩不去的自豪。
可以说,前期的辨认工作,是言落月锲而不舍的成果。而后期的破解,完全是巫满霜在带着小组飞。
有生以来第一次,巫满霜感受了一回挑大梁的滋味,并且觉得还不错。
“姬妖尊的性格……我不大好说。”巫满霜半闭着眼睛道,“但他真的在教我了。”
“还有七八个时辰才到第六天。”
言落月小小地欢呼一声,脚步轻快地往外冲去:“在明天交作业之前,我要先换换心情!”
“那个,落月。”
巫满霜叫住了言落月。
“怎么了?”
巫满霜的语气略微有点迟疑:“以我对于姬妖尊的了解……你今晚回来以后,不妨预习一下《基础阵法进阶版三百篇》。”
笑容,一下子从言落月的脸上消失了。
言落月沉痛地闭上眼睛,喃喃道:“只要师尊选得好,天天夜战似高考……”
她就这样一边碎碎念着,一边宛如幽灵一样,从房间里飘了出去。
巫满霜:“……”
第二天,消失了几日的两人,终于重返封印壁报道。
绵延几百里的封印壁,看起来还是那样的厚重,只在视觉上变薄了一点。
仅仅离开五天,还不足以令它看起来感到陌生。
言落月在心中预估了一下:按照他们现在的进度,想要完全消解这块封印壁,大概需要差不多一年时间。
换而言之,只要姬轻鸿兴致到位,完全可以这样点对点地辅导自己和巫满霜一年。
反正,他每天闲着也是闲着。
一想到此处,言落月就觉得头皮微微发麻。
她对学习没有抵触情绪。
但连续一整年都用来学习同一科目、而且还是自己的劣势科目……这是不是过分了些?
于是,等姬轻鸿给巫满霜布置完新作业,留下来和言落月独处时,言落月委婉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她问姬轻鸿,为什么不给她和巫满霜留点两人共同完成的炼器作业?
实不相瞒,言落月也很想当一回大佬,在小组作业里带着蛇蛇飞嘛!
姬轻鸿一眼就看破了言落月的心思。
他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下达了堪称致命的判决:“小巫可以不学炼器,不过,你不可以不学阵法。”
言落月一下子抬起头来:“……为什么?”
红宝石一样的眼眸,平静地看向言落月的眸心深处。
“他不学炼器,不会怎么样。但你如果不懂阵法,就会少一门补充自己短板的能力。”
这个答案……
恍然之间,言落月忽然想起,江汀白从前跟她说过,龟族以防御见长,但并不擅长攻击。如果她有意向的话,可以多学习些阵法知识,把这方面的弱点补全。
言落月:“江师兄也这样建议过我。”
姬轻鸿轻飘飘地一笑,不知从哪里随手拽出一只茶盏,盏中的茶汤飘散着清恬的香气。
他惬意地饮了一口,润润嗓子:“这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说出一个恰好的建议,或许只需要一眨眼。但想履行一个建议,却需要一年、十年。”
“——哦,考虑到你之前的表现,还有你的种族特点,等你精通阵法,可能得百年起步了。”
揶揄地冲着言落月挑了挑眉,姬轻鸿整好以暇地笑道:“我们小兔子可见不得这种事。”
言落月:“……”
等、等一下,这句话是在模仿她先前给江汀白回信里的“什么萝卜不萝卜的,我们小龟龟可不知道这种事”吧!
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开始挖掘五角大楼,言落月拼命思考些别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她回忆起之前,钮棋刀为了替弟弟在姬轻鸿面前求情,曾提到过姬妖尊喜欢指点少年人。
当时的言落月觉得,这真是好烂一个借口。
但现在看来,姬轻鸿能如此熟练地把她和巫满霜一网打尽,这应该不是偶然。
在炼器一道,言落月已经足够优秀,姬轻鸿便放手让她自己钻研。
而在阵法一道,言落月还是个懵懂的孩子,姬轻鸿就给她压力,让她去积累前期的知识;巫满霜天资出类拔萃,姬轻鸿就抛给他一个又一个当下的难题。
两个不同的学生,两门不同的功课,姬轻鸿却能如此精准地掌控着“指点”和“教导”的区间。
由此看来,他可能确实一直有着指点少年人的习惯。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远处,一声“乓”的响动,在言落月背后不轻不重地炸开,惊起了两三只栖息此地的飞鸟。
言落月回头,只见巫满霜手里,仍然紧攥着姬轻鸿刚刚发给他的“作业题”。
刚刚那声爆炸,正是由被解错的作业引发。
此刻,巫满霜小脸儿漆黑,表情沉郁,连发型都炸成了愤怒的狮子。
可以说,肉./体伤害性不大,精神打击性极强。
姬轻鸿望着这一幕,丝毫不掩饰自己愉快的表情。
他还跟言落月分享快乐,从半空中托出一盏碎冰叮当的酸梅汤,很照顾地递给她:
“要打赌吗?他至少还会解错三次。”
言落月:“……”
——唯一的问题就是,在姬轻鸿持之不懈的恶趣味之下,大概一直以来,都没有多少人能承受住他的指点。
想到这里,言落月忽然如同醍醐灌顶。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等等,江师兄明明是剑修,却能成为我的大师兄,难道是因为……”
难道因为在江汀白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顶得住姬轻鸿的刁难吗?
姬轻鸿回忆了一下:“可能有这个原因?我从前顺手指点过不少人。不过学成以后没有连夜逃跑的,江汀白是第一个。”
言落月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头喝冰镇酸梅汤平复心情。
酸甜适口的饮料刚刚进嘴,言落月就浑身猛地一抖,一整口酸梅汤都喷了出来。
在言落月喷出的那口酸梅汤里,除了浅褐色的饮料外,当中竟然还隐藏着一朵小小的话梅色火焰。
“……”
水包火,这是炼器时的一种高级技巧,言落月也会。
但在今天之前,她万万想不到有人会利用这个技巧,把火焰藏在酸梅汤里啊!
姬轻鸿早有预料地迎上言落月控诉的目光,他甚至告诉言落月:
“这次只是普通火种,仅仅是烫了你一下。但下一次,我可能就会递给你一盏异火。”
而言落月的第一反应则是:“既然饺子里的铜钱都会归吃出的人,那被我喝出来的异火,也应该归我吧?”
姬轻鸿:“……”
这答案显然极其出乎姬轻鸿意料,也让他觉得非常有趣。
姬轻鸿低头笑了一会,很大方地说道:“你想要就给你。”
言归正传,姬轻鸿指指茶盏,解释了一下这么做的缘由。
“我教小巫,是先从阵法开始,因为阵法是他的天赋所在。但教你嘛……”
言落月机智道:“先从炼器开始?”
“不。”姬轻鸿很是险恶地笑了笑,“先从生存开始吧。”
——他会选择教她阵法,本来也是为了提高她的生存能力啊。
言落月:“……”
姬轻鸿欣赏了一会儿言落月猛然定格,苦大仇深的表情,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脑袋。
就在他的手掌即将落到言落月头上前,言落月忽然福至心灵。
她背后寒毛一耸,霍然抬手架住姬轻鸿的动作。
的这番反应,远比脑子运转的更快。
直到攥住了姬轻鸿的手腕,言落月才后知后觉地顺势抬头,看见姬轻鸿指间夹着一张轻飘飘的符咒。
以姬轻鸿和言落月的修为差别,他想做什么都无需外物辅助。
之所以夹着这枚符咒,是因为他就是想让言落月发现。
“不错,防住一次。”
含笑鼓励了言落月一句,姬轻鸿又拍了拍她的头。
这一次,言落月当然是条件反射性地拦截,结果却没能拦住。
姬轻鸿的手掌顺利穿透言落月的封锁,轻柔地在言落月的发旋上抚了两下,然后一个脑瓜崩顺势把言落月弹得倒退三步。
“——哎呦!”
言落月当即眼冒金星。
姬轻鸿笑眯眯地看着她,略微惋惜地摇了摇头:“有提防意识是好事,但可不能防错了啊。”
“……”
当天三人小队集合回客栈的时候,凌霜魂被言落月和巫满霜的造型惊得一跳。
只见两人一个脸色漆黑,被炸得头发发卷,一个神情惨淡,被生生弹得满头大包。
凌霜魂:“……你们两个,是背着我去西天取了经吗?”
他刚朝言落月走了两步,便被她无声看了一眼。
那一眼和言落月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仿佛一截兵刃,已经磨出了些许开刃的棱角。
“小言,你怎么……不太对劲?”
凌霜魂皱着眉头,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受。
如果乌龟也长着羽毛的话,那言落月现在浑身上下的羽毛,估计都是炸起来的。
言落月疲惫地摆了摆手,深沉道:“别提了,小凌。我现在看谁都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
凌霜魂:“……”
眼看自己原本好端端的两个朋友,早晨快快乐乐地出去,晚上凄凄惨惨地走回来。
丹顶鹤义愤填膺。
他哗啦啦翻开书简,找到这些日子里自己查找到、并且专门陈列出的、关于姬轻鸿的记录。
在重新浏览了姬轻鸿的相关材料后,凌霜魂发现对方的众多事迹,简直罄竹难书。思考片刻,凌霜魂郑重其事地在书简留白处写道:
姬妖尊此人,就跟传闻中一模一样……
……
在痛并着快乐之中,时间一日日地过去,原本厚重的封印壁也变得越来越短。
以这面封印壁为教学材料,姬轻鸿展开了不少生动、活泼、丰富、有趣、令言落月和巫满霜八百年后,还记忆犹新的教学内容。
出于内心的责任感——当然,主要是因为勤俭节家、学习经济一手抓的思路,言落月和巫满霜也没有一味摸鱼。
只要时间和精力允许,他们就会结伴来到封印壁旁,一个人负责破解阵法,另一个人则拆卸炼器材料。
是的,现在的巫满霜,也有了初步破解封印壁的能力。
他们这对组合的进步,简直是肉眼可见的神速。
即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效率也差不多跟言落月先前日日上工时齐平了。
在封印壁进度过半的那一日,巫满霜照常划出一个阵法纹路。
但就在一个阵法被他悄然化去之际,他却感到一股隐约的力量,顺着封印流淌进自己的指尖。
一开始,巫满霜并未把这点变化放在心上。
直到七天以后,那股奇异的感觉积少成多,巫满霜的骨骼里涌起一股有些陌生的胀痛。
他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眼前竟然毫无预兆地泛起一阵灰蒙蒙的阴霾。
尝试着摘下蒙眼的白纱,巫满霜的视野里仍然时不时地发花。
“……”
换成半年前,以巫满霜的性格,大概会不动声色地把所有变化都默默压下,一直承受到自己无法背负。
但到了现在,他却可以很平静地停手。
巫满霜把现在的情况如实告知言落月,自己暂时不能跟她继续拆墙了。
“……原来还有这种情况?”言落月果然有点惊讶,又有点焦灼的心疼,“怎么不早些和我说呢?”
巫满霜同她保证:“之前几天,我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但今天一有变化,我就和你说了的。”
正好碰上姬轻鸿神出鬼没,大驾光临。
言落月连忙扯着巫满霜的袖子,把他的情况描述了一番。
姬轻鸿对着巫满霜看了一会儿,又轻敲了封印壁两下。
在确定了此处材料和阵法的组合后,他的眉头缓缓地拧成了一个结。
“没事,不用在意。”
姬轻鸿虽然这样说着,但往日里那层温柔亲切的画皮,此刻却消隐得无影无踪。
在他火红的双眸中,第一次透露出如此冰冷的肃杀之意。
言落月吸了口气:“……很严重吗?”
姬轻鸿眼中已经不带笑意,他摆了摆手:“做你们的事,这里不用你们操心。”
巫满霜镇定地上前一步,主动道:“无论什么情况都没关系,请妖尊告知。”
这个世界里,显然没有未成年保护条例之类的东西。
听见巫满霜执意要求,姬轻鸿也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屈起指节扣了扣封印壁。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整座封印壁的前半层虽然已经打通,但在后半层里,它多添了一种材料和阵法的组合。”
也就是说,这是秘境主人对于破除封印的报复了?
言落月暗暗握起拳头,指尖有点发冷。她极力地保持镇定道:“是哪一种组合,效果又是什么呢?”
“后半层材料里,熔炼混杂了某种骨质,至于阵发作用,则是滋养这种材料的生长。”
言落月迷茫道:“听着……似乎很无害?”
这设置应该只是为了加固封印做下的吧,和报仇有什么关系?
姬轻鸿冷笑一声:“本该如此。但他正好碰上一段特殊时期——你多久没变成原型看过自己了?”
听姬轻鸿这样说,言落月的心脏又往深渊里沉了沉。
确实有好一阵了,她没看过巫满霜化成小青蛇的样子。
巫满霜自己也有点吃惊:“原来和这有关吗?”Μ.chuanyue1.℃ōM
姬轻鸿微微颔首,他深沉地盯着两人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言落月和巫满霜的表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紧张……
然后,姬轻鸿忽然展开一个愉快的笑脸:
“你在过去七天里,一直在破解封印,潜移默化下被封印影响,相当于吃了一点促进生长的灵草。”
“非常巧,最近正逢你碰到一个生长的关键时期。”
“如果你早点变回原形,应该早就发现了——巫满霜小朋友,你快蜕皮了。”
巫满霜:“……”
言落月:“……”
吓死他们了,原来只是正常的生理变化!
在这上面故弄玄虚一把,也实在、实在太……太姬轻鸿了!
幸好巫满霜天性比较厚道,短暂的无语以后,还能端端正正地行礼感谢姬轻鸿一回:
“我从前没有这样的经验……多谢妖尊指点。”
姬轻鸿饶有兴趣地看向他,赤眸中闪烁着星点似的笑意:“都已经这么久了……还是叫我‘妖尊’吗?”
意识到这句话里隐藏得含义,巫满霜猛地抬起头来。
他浅浅地吸了口气,试探道:“……师尊?”
隔着斗篷,姬轻鸿笑吟吟地拍了拍巫满霜的脑袋,似真似假地说道:
“嗯。不过总叫师尊也太见外了,你还是继续叫我白萝卜吧。”
言落月:“……”
巫满霜:“……”
——不是,那都是多久之前发生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啊?
——草!难怪你之前故意捉弄我们。
原来那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要用在这个语境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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