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志强觉得,相比李厂长的想法,这位陈秘书的方案虽然更下作,但却更靠谱,更安全,且执行难度也更低。
当然这也没啥奇怪的,毕竟李厂长身为高级领导,更多的是高屋建瓴跟指点方向,但要说到具体执行,还得是秘书。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得罪谁,也别得罪领导秘书,因为领导秘书往往下手更狠,且更更致命。
看来,还是陈秘书的手段更高啊。
“不,小曹啊,你小看李厂长了。”
正开着吉普车,带曹志强一起往出版社赶,准备把牛淑芬带过来的陈家邦秘书闻言后,立刻叹气摇头。
“我的这个法子真的只是小计,你以为李厂长不会么?不,绝对不是这样!”
紧接着,陈家邦就一边开车,一边解释起来。
按照陈秘书的说法,李厂长也是从秘书坐上去的,陈秘书的方案没理由想不到。
之所以李厂长一开始不跟曹志强说陈秘书的法子,更大的可能,是李厂长念旧,或者喜欢做人留一线,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
因为如果用李厂长的那个法子,牛淑芬最多是个职务犯罪。
到时候,以她家的背景,只要及时把钱还上,再认罪态度好一点,并且有眼力劲的自动辞职,估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最多是牛淑芬提前退休回家,不至于身败名裂,闹得晚年不保。
反观陈秘书的方案,直接从男女关系入手,下作而致命,一旦坐实罪名,就万劫不复,晚年不保,身败名裂,臭名远扬。
到时候,不光牛淑芬自己一辈子都抬不起头,连她的家人也要受牵连,跟着抬不起头。
李厂长的目的只是想要把牛淑芬这样的人排除出厂,尽量减少曹志强的阻碍,既然如此,只需要把牛淑芬弄走就行,没必要搞的那么严重。
“原来是这样啊。”曹志强点点头,“既然如此,为何最后又用了您的计策呢?”
陈秘书略微沉默一下,这才沉着脸道:“因为我告诉李厂长,他的这个想法很危险,因为像牛淑芬这样背景很深,能量很大的人,就像一条毒蛇,绝对不会念好不说,且一旦打蛇不死,就要反受其害。m.chuanyue1.com
比如说李厂长的计划吧,执行过程本身就过于复杂,而越复杂的事情,弱点就越多,也越经不起推敲。
如果牛淑芬是一般工人,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牛淑芬的男人还在工厂工作,且是行政科的科长,能量已经不小了。
而且牛淑芬的叔叔伯伯,还有七大姑八大姨的,哪一个拎出来都不好惹。
这些人平时可能都不怎么来往,可一旦家族里有一个人出事儿,一大家子都会八方支援,一致对外。
这跟喜欢不喜欢牛淑芬这个人没关系,而是一种规矩,一种大家族报团取暖的生存潜规则。
因为一旦一个家族的人有难,其他亲戚都不管,那这个家族的凝聚力就散了,其形成的威慑力也就没了。
什么叫老北平的大宅门,大家族,这就是了。”
曹志强皱眉道:“这些大宅门大家族,当年不都被打压下去了吗,怎么还有?”
陈秘书微微一笑:“打下去的是旧家族,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改朝换代的时候,总会起来新的大家族,只要人还有亲情,还有亲戚,那家族势力就不会断,你说是吧?”
曹志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的也是。”
“所以啊。”陈秘书笑道,“像牛淑芬这样的人,李厂长或许想要念旧,放她一马,但牛淑芬未必念好,而且未必肯束手待毙,一定会集中全家族的力量发起反击。
一旦牛淑芬把事情闹大,硬说我们诬陷她,单凭金库少了钱这个事儿,是扳不倒牛淑芬的。
因为金库少了钱这个事儿,有太多可能了,可以是牛淑芬私自拿的,也可以是你私自拿的,还可以是遭了贼。
至于烧毁账本,除非有很多绝对可靠的人证,亲眼看见牛淑芬烧账本,否则账本被烧这件事,牛淑芬也可以推脱是别人烧的。
加上之前你跟牛淑芬有过一些过节,很容易就把矛头对准你,甚至对准李厂长,这都是有可能的。
就算李厂长找到一个人做假证,指认牛淑芬亲自烧了账本,可只要牛淑芬咬死这是栽赃陷害,以牛淑芬在法院的关系,这事儿恐怕也很难办。
毕竟一两个人证是没用的,只有三人以上的人证,那才有点效力。
可三人以上做假证的话,先不说不好找这三个人,并且变数太大,容易被人各个击破。
最后,哪怕一切顺利,牛淑芬被辞退,她如果心有不甘,或许会认定是你搞的鬼。
到时候,牛淑芬拼着老脸不要,动用各种关系找你麻烦,你就真的麻烦了。
因此,对牛淑芬这种人,要么你就别动她,躲着她点,或者跟她交好。
要么,就要一棍子打死,绝对不能让她回过神来反咬一口。
尤其是牛淑芬不止一个人,她背后还有一个挺有实力的家族,那更要小心。
所以,对付牛淑芬,就必须先让她的名声臭了,让所有人都不敢帮她,甚至让牛淑芬自己,都认为是自己作孽。
这样的话,我们才好继续收拾她,也让她以及她背后的家族实力不敢报复。
李厂长正是听了我的话,才乐意用我的法子,归根到底,还是出于保护你跟爱护你的心思,所以,小曹你以后可别忘了李厂长的恩情啊。”
“这是自然。”曹志强连忙道,“李厂长的大恩大德,我从不敢忘,毕竟我当初能进厂,也多亏李厂长,这一点我从未忘记。”Μ.chuanyue1.℃ōM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陈秘书半眯着眼睛道,“千万别忘了,要不然,就算你以后当上厂长,也做不安稳的。”
曹志强一皱眉:“老陈,这你都知道?你不会真以为李厂长要推我当厂长吧?这怎么可能?在这个厂里,比我有资格当厂长的人多了去,比如你就很合适,怎么可能选我?”
陈秘书微微一笑:“正常来说,你确实一点机会都没有,因为你的资历年龄什么的都太差了,根本不够格。
但红光机械厂,不,是现在的红光机械厂不一样。
上面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确了,是打算过一段时间,就拿咱们红光机械厂开刀,拆掉咱们厂,然后由市政府以及首钢一起,把我们通通瓜分掉。
所谓让我们考虑考虑,只是场面话,是让我们有个适应的时间罢了。
再者说,他们要搞这些,也需要做很多准备,不可能一蹴而就。
最起码,要先给下面的人吹吹风,让大家有个思想准备,别到时候弄出事儿来。
换言之,如无意外,李厂长很可能是咱们厂最后一届厂长,如果红光机械厂保不住的话。
在这种情况下,不会再有人想要竞争当下一任厂长了,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不可能。
到时候,有能耐的人,会提前想办法调走,调去一个更好的单位。
至于没能耐的人,你以为有机会当厂长么?”
“那陈秘书你呢?”曹志强问,“你是怎么想的,你不想当厂长?”
“我?”陈秘书一愣,然后笑着摇摇头。
“我是不可能当厂长的,至少不可能当京城工厂的厂长,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是外地人。”
曹志强不解:“外地人怎么了,咱是新社会,多少大领导都是外地的,甚至董书记都不是京城本地人,凭啥你就不成?”
陈秘书摇摇头:“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开国时代的人,属于开创一代,我就不一样了,我没有他们那种背景。
我就是个外地来上学的,毕业后来这里实习,然后被李厂长赏识留了下来。
可以这么说,当时我只是一个人留在这,我的父母亲人,或者说我的根基都在外地乡下,根本没法在这里帮到我。
就算我的亲人在这里也没用,他们都是普通农民,根本帮不上我什么忙,不让我帮忙就不错了。
这样的我,在老京城人眼里,那就是外地人,给人当秘书没问题,要是当厂长,肯定很多人不服。
真要算,可能我的儿孙一辈,可以被叫做北平人,但我的话,外地人的标签恐怕这辈子都撕不下来了。
当然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我就算当上厂长,也救不了这个厂子,但李厂长说,你可以。”
说到这,陈秘书瞥了一眼曹志强,然后继续慢悠悠的开车:“虽然我本人不太信,但我相信李厂长的眼光。
正如当初李厂长慧眼识人留下了我,让我给他当秘书一样。
所以,不管我信不信,只要是李厂长说的,我就一定执行,这一点,你放心好了。”
曹志强张大嘴巴:“哇,这说的,算是士为知己者死么?”
陈秘书微微一笑:“或许是吧,不过,你是京城本地人,你不是我,根本不知道李厂长当年留下我,对我的恩情有多大。
别看我当年考入京城上中专,看上去很不错,一毕业就是干部,能分配工作,可实际上呢,毕业后只能回原籍的地方上安排工作,想留在京城,那简直是痴人说梦,除非有贵人帮你。
而当年那个时候啊,如果我回去原籍,我会不会饿死不好说,但我家人肯定会饿死不少。
然而,李厂长留下了我,让我在红光机械厂工作,这就是再造之恩。
留在这里,我就可以落户京城,我就有了京城户口,可以把我父母跟弟弟妹妹弄过来,然后我可以养他们一大家子,至少他们不用被饿死了。
从这个角度说,李厂长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救了我们一家人的命,那你说,我该不该报恩?”
“该!”曹志强连忙点头,语气严肃的点点头,“太应该了!换了我,我也这么做。”
陈秘书瞥了一眼曹志强,看到他的表情后,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起码在这一点,你我有了共同语言。”
“没错!”曹志强继续语气严肃的道,“我也觉得陈大哥您是性情中人,非常对我的胃口!实不相瞒,我这人没啥文化,是个大老粗,但就喜欢这种讲义气的人!”
陈秘书哑然一笑:“你是大老粗?没文化?别逗了,你现在可是强子,著名诗人啊,我儿子跟闺女,都特别喜欢你的诗。”
曹志强呵呵一笑:“哎呀,都是侥幸,侥幸,再说了,也没说诗人就不能讲义气啊?
李白还会耍剑耍酒疯呢,不一样可以当诗人?”
“说的没错。”陈秘书笑着点点头。
紧接着,陈秘书脸色一正:“说正经的,李厂长曾经私下跟我讨论过,讨论过咱们厂的出路。
最后讨论的结果是,整改咱们厂,是上面的意思,更是上面的上面的意思,属于大势所趋,无法阻挡。
不过,我们毕竟是一个八千多人的大厂,而且有着太多的历史跟荣誉。
除此之外,我们还跟很多军工单位有过密切的合作关系,哪怕现在,我们也依旧在给一些军工部门供应零部件。
不说荣誉跟历史了,就凭着咱们厂八千多号人,这就是一个抗衡的资本。
其实,上面也没说,一定要把咱们厂拆分掉,只是想要让我们自负盈亏,别再整天跟政府要钱了。
现在国家也好,地方也罢,到处都缺钱,如果再继续养着咱们厂,这确实是个负担。
但要是留着咱们厂,却不给咱们厂提供补助,那八千多号干部职工就发不出工资,影响可就不是八千多号人,而是四万多号人,毕竟还有很多职工家属。
这么多人要是闹起来,很多人都压不住。
所以,他们才想着以整改的名义,把咱们厂拆分了,这样一来,那八千多职工以及相关的职工家属被拆散,自然也就形不成一个拳头,难成气候了。
因此,只要我们能找到新的来钱路子,自己养活那八千多号职工,那想必上面也不会强行要我们整改。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人的问题。
只要你能解决全厂职工的吃饭问题,那么就算你年纪轻轻,就算你资历不足,就算你问题再多,那么在这个全厂危急存亡的时刻,你出来当这个厂长,绝对没人会反对你。
因为你给了大家饭碗,给了大家希望,能让大家能继续生存下去,大家就只会感激你,拥戴你。
有了群众的支持,李厂长再顺势举荐你一下,你当厂长也就板上钉钉了。
我虽然觉得你未必能做到这点,但李厂长相信你,想让你试一试,我只能执行。
然后,攘外必先安内。
既然李厂长要让你放手去做,那必须先帮你铲除你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好比这个牛淑芬,其实李厂长对她很不错的,毕竟她父亲是老厂长,曾经对李厂长有恩。
然而,为了全厂职工,李厂长也不顾这些了,甚至要亲自下场,为你踢走这个绊脚石。
可以这么说,李厂长为了你,不,应该说是为了能保留这个厂,为了让全厂职工有个出路,算是豁出去了。
因为设计牛淑芬的事儿,一旦一个地方弄不好,他很可能就要晚节不保。
李厂长的手段或许不光彩,但他的本意是好的,是为了更多人好,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明白,我非常明白!”曹志强严肃的点点头。
咯吱,陈秘书停下吉普车,拉上手刹,叹了口气:
“总之,不要辜负李厂长的期待,不要忘了李厂长的恩情。
只要你能做到这些,我就乐意全力以赴的辅佐你,明白吗?”
曹志强眯着眼睛看了看一脸严肃的陈家邦,终于微微一笑:“李厂长的恩情,我比谁都明白。
可以这么说,没有李厂长,就没有现在的我。
要不是李厂长当初同意让我进厂,我也没有今天,估计现在还是个无业游民。
所以啊老陈,你不用提醒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忘不了李厂长的恩情。
大丈夫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我忘了谁,也忘不了李厂长!”
陈家邦仔细看了看曹志强的脸色,这才微笑着点点头:
“地方到了,下车吧,我们去见牛淑芬,早点把这块绊脚石挪开,为你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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