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旋涡底下的求助哨声,鲛人们来回商量了一轮以后,还是想要对此一探究竟。
对于这个结果,言落月早有准备。
毕竟,她刚刚亲眼见到了鲛女们是如何集结在一起,掩护自己族内的鲛人分割掉上一段感情关系。
而且据泉湘所说,这种掩护不仅仅会给予她们碧落河一支的鲛人。
修仙界中的所有鲛人,无论水脉支流,只要她们找到了自己同族的痕迹,再吹响求助的鲛人哨,最近的鲛女们便会游过去帮助她。
就像人类天生便具有的社会性一样。这种帮助,既是鲛人一族长长久久生存至今的种族策略,也是她们潜伏在血脉之中的本能。
所以说,她们必须要查明旋涡之下,鲛人哨的求助来源。
因为,倘若把那支哨子放着不管,对于鲛人们来说,无异于在违反她们的本能天性,实在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和满霜下去看看吧。”
言落月拍拍前胸,微笑着说道。
鲛人们之前拜托了许多修士,都无法探明旋涡下发生的事情,无非因为洞口太小,难以对下方展开探索。
但她和巫满霜的身量,正好够从那个旋涡钻下去。
泉湘看起来有些意动,但也同时有些犹豫:“你们两个……还只是两只幼崽呢。”
相比于其他种族,鲛人族对于成年和幼年的划分界限非常清晰,而且没有中间地带,这大概和她们的种族特性相关。
——有意识去大胆追求爱情的鲛女,就算成年。尚且没有萌发情思的鲛女,就是幼崽。
在泉湘看来,言落月和巫满霜两个,虽然外表已经像是人类十二三岁时的模样,但打打闹闹时毫无东墙之思,分明还是青梅竹马间的斗气,这不是幼崽是什么。
言落月哑然失笑:“不要小瞧我们啊,我和满霜都很厉害的。”
常荔荔也在一旁作证:“这是真的。交流结束之后的擂台战,我都没有信心能胜过言师妹和巫师弟啊。”
泉湘摇摇头,显然觉得常荔荔的保证不作数:“谢谢你,荔荔,可你也只是个幼崽而已啊。”
常荔荔:“……”
常荔荔震惊地睁大眼睛,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鲛人朋友们原来是这样定义自己。
但问题在于……
“我不幼了啊,我虽然有点娃娃脸,但已经二十一岁了!”
常荔荔大声抗议道:“我只是天性比较孤寡,至今对男女之思没有兴趣而已啊!”
如果可能的话,常荔荔充分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被从树上种出来。
对于这个超时代的想法,言落月不想做出任何评价。
总之,在经过一番商议——其实就是巫满霜大展神威,当场把自己的毒性调高,直接将半个鲛人族一举麻翻之后(泉湘:“……”),鲛人们终于认可了这个主意。
在前往旋涡的路上,言落月一想到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表情就有点怪异。
十多个漂亮的鲛人小姐姐被麻得尾巴僵直,一路上浮,翻着肚皮飘在水面,像一列亚力克立牌一样顺流而下……
泉湘、婉知还有剩下游得较远,没被巫满霜放倒的鲛女们,连忙一路跟上去,拉住自己的同伴,防止她们真的被江流冲跑。
那场面,真的是又让人有点心疼小姐姐们,又止不住觉得好笑。
“满霜,我发现了一件事。”
言落月很有造反精神地感慨道:“水下简直是你的无敌领域,只要你想,甚至可以占江自立,称王称霸。”
巫满霜的剧毒,本来就是一柄双刃剑。
一旦以正确的方式让它发挥效力,就能打出难以比肩的超强结局。
平时在陆地上时,小蛇把衣服穿得严实一点,还看不出。
现在到了水里,巫满霜的毒性无时无刻不在借助蜿蜒的水流扩散。
他但凡使用一两味剧毒,就能达成无差别群体攻击的致命效果。
……唯一的破绽可能就是,在巫满霜开大之前,言落月得游远一点。
不然,巫满霜会放不下心。
巫满霜轻轻摇头,丝毫没有因为自己刚刚一举放倒半个鲛人族而感到得意。
他笑了笑,目光在自己和言落月的手掌间绕了一圈,很坦诚地说道:
“但我……还是更喜欢在岸上。”
巫满霜喜欢岸上的微风,喜欢夜晚时抬头就能看见的月亮。
更喜欢和言落月手拉着手,两小只一起蹦蹦跳跳,东跑西逛,许多次在闯祸的边缘跃跃欲试,却又齐心协力,来一记漂亮的悬崖勒马。
那样的日子,哪怕只是在山间扑蝶、枝头折花,也远比占据河道,独自一人,强大且孤独着来得有趣啊。
两人依次变作妖型,潜下流沙旋涡。
最初的过程,似乎可以引用《桃花源记》形容: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不,仍然没有开朗。
言落月依次拿出用来照亮的萤石、明珠、还有自己设计的手电筒。
但这些东西发出的光芒,无一例外都被黑暗吞噬,消失得无比彻底。
这就仿佛像是在两人周围,存在着一张隐藏的巨口。
它虽然暂时潜伏,却随时随地散发出浓烈的威胁性,好似对潜入旋涡下的游人们发出挑衅。
最后的照明问题,被言落月用两个灯笼解决。
这两只灯笼可不一般——灯芯是粉粉和墨墨两朵乌啼之火的分火、骨架是江汀白师兄亲手编织的貔貅草编、蒙着的灯罩则是鲛人们友情赠送的纯白鲛绡。
之前令光芒几度灭去的那片黑暗,显然无法吸收乌啼之火照亮的光。
手提草编灯笼,言落月环顾一圈,心中十分感动。“多亏这貔貅是江师兄编的,网眼漏得和筛子一样,透光,正好拿来当灯笼。”
倘若她随身携带的是市面上那些手工细密的精致草编,这要拿来照明,得暗成什么样啊。
昏暗之中,巫满霜的唇角无声翘起:“你对大师兄的草编评价程度这么高,不如我替你转告他?”
言落月默契地接口:“那还是不要了吧,我怕江师兄痛定思痛,从此改行去编漏勺了。”
说罢,一龟一蛇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了有点缺德的微笑。
巫满霜掌着墨墨灯笼,在周围巡检了一圈,时不时就蹲下检查一番,终于确定了此地“吞光”的缘由。
“我们脚下踩着的,是一个大型阵法。”
吞噬光芒的功能,仅仅是这个阵法众多功用中的的细枝末节。
除此之外,它还有强大的隐蔽作用。
这个阵法完全运转起来时,能吸声、能遮掩气息、能像一片迷宫一样运转,只让手中拿着阵眼的领路人看清前方真正的道路。
甚至……
巫满霜仰起头来,望向他和言落月潜下的漩涡入口。
这口流沙漩涡,本身也是阵法的一部分。
倘若能把阵心握在手中,这旋涡将会巧妙地扩散开,直到张开一条能容正常人通行的道路。
……但,上述功能,都得在这个阵法完全运转起来时才能实现。
而现在,由于不知名的原因,整个阵法都被损毁了大半。
仅仅有几个小伎俩——比如吸光的阵法、流沙的旋涡,还在继续产生着作用。
言落月对阵法的造诣,远不如炼器来得得心应手,属于一百分的卷面能考到八十分的程度。
不像巫满霜,他把试卷考成一百,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直到巫满霜做出第一步结论,言落月在弯腰检视时,才留意到一些比较容易看出来的部分。
至于具体的探查定论,还是得交给巫满霜来判断。
巫满霜第五次下蹲后又站起身来时,身体明显地打了一下晃。
言落月就站在他旁边,及时抓住了他的手臂。
哪怕手掌像是同时被一串静电火花麻痹,她也没有松手。
“满霜?”
“有点耗神……”巫满霜答道,同时为这个阵法涉及到的东西暗自心惊。
就在刚刚,他为了辨认自己发现的阵法纹路,几乎已经穷尽了学习阵道以来的所有储备。
——空间性阵法、神识方面的引导、极巨大型阵法的稳固和构建、甚至还有涉及到跨界传送时,特有的曼罗花枝纹路。
饶是如此,巫满霜也不敢说,自己能把这阵图的一角全部辨认出来。
“落月,你知道吗,有一点让我很奇怪。”
巫满霜一边顺时针揉动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和言落月分享着自己的新发现。
“你看这里,这个空间阵法的布阵方式,在八千年前曾经盛行过一阵,但现在很少有人再采用了。”
现在的新一代阵法师,学习的都是更加便宜划算……咳,巫满霜是说,更简练,更省材料的空间阵法。
“但布阵者明明用了这么多额外的花销,用以撑起空间通道——但在其他部分,却又明显地偷工减料了。”
就比如那个用来吸声的阵法吧。
刚刚巫满霜两起两落,围着吸声阵法看了半天,想知道它为什么比标准的吸声阵法少了三分之一的线条。
这样一来,运转起来不是很容易坏吗?
然后,巫满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对啊,所以它现在已经坏了!
“……”
在心中反复把标准的吸声阵法温习了五六遍后,巫满霜终于悟了。
那三分之一被省略的阵法线条,它们都有同一个特性。
那就是布置起来,比较费钱。
巫满霜:“……”
尽管这个思路非常离谱,但他觉得自己无尽地靠近了真相。
不远处,言落月直起身体:“我猜,这个阵法应该很古老了吧。”
哪怕以言落月的水平,都能感觉到这个阵法设计中,存在着厚重的历史痕迹。
如果不是布阵人崇尚古法工艺,那就一定是这个阵法被启用的时间很早,甚至可能远在伏魔之战以前。
“满霜,依你看来,这个阵法全面运转起来时,作用应该是什么?”
巫满霜有些严肃地说道:“我认为,这是一个跨界阵法。”
考虑到他们进入漩涡后,周边的魔气更加清晰。
巫满霜认为,当这个阵法完整运转起来时,可以联通一条魔界与修真界之间的道路。
这样一来,问题似乎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是谁修筑了这个阵法,然后又废弃了它?
——魔气虽然细微,但却一直存在。莫非是还有魔物借此机会,潜入人间?
正在巫满霜为自己的猜想暗自心惊时,言落月忽然双手一拍。
“啊,听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落月?”
“我知道这个阵法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言落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很明显,它是几千年前——大概率是伏魔之战以前,两界间的修士用来偷渡的啊!”
巫满霜:“……”
哪怕隔着一层鲛绡,也能看出巫满霜表情的惊愕。
言落月笑着解释道:“满霜你有所不知,从前三界连通的时候,要想走一次跨界通道,收费很贵的。”
这一点,学堂的历史课里曾讲到过。夶风小说
而且,言落月在《万界归一》这款游戏里,也深有体会。
《万界归一》共开了三个分区,分别是修仙界服、妖界服、还有魔界服。
玩家们如果想要给账号换服——也就是将人物账号的数据,从一个区挪动到另一个区时,就必须要通过“跨界传送阵”。
除非接到剧情线中的特殊任务,拿到任务物品“跨界令”。
不然,一次跨服需要花费的游戏金币,差不多要消耗普通玩家三分之二的游戏身家。
在言落月的印象中,玩家们曾经对于这项收费提出过严正抗议。
但是官方一直不为所动。
甚至,他们还以游戏剧情为由,给每个游戏玩家下发邮件,专门出了一条“战时审核,严进严出”的解释公告。
所以长此以往,有需求就有市场。
部分外挂党们开辟了一门“人物账号代搬”业务。
这种代搬服务,又被玩家们戏称为“偷渡”。
不过,这项“偷渡”行为并未开展多久,就被官方严厉地打击制止。
在言落月印象里,为了杜绝“偷渡”的存在,游戏官方甚至直接删除了上千账号,并且将所有参与者的名单挂在公告墙上,循环张榜公布……
之后的几周里,游戏世界的气氛一直很紧张。
周围玩家们人人自危,警惕性提高了好几个点,遇到偷渡者时还会自发举报……
——诶,等等,玩家们恪守规则又没偷渡。
举报偷渡者的话,官方还给发金币。
只是个游戏而已,态度不用太认真。所以说,大家当时干嘛那么紧张?
言落月微微一愣。
霎时之间,仿佛有一道白光从她脑海中闪过。
就像是一张把水和油隔绝开的薄纸板一样,这一刻的呆滞,强行打断了言落月的回忆。
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言落月自然而然地转换了思路。
她简单地将历史上的偷渡行为给巫满霜讲解了一下,很快就换来小蛇恍然大悟的眼神。
“好了,我们继续往深处走吧。”
言落月笑着牵起巫满霜的袖子:“就和咱们之前商量好的那样。”
他们听不见鲛人哨的声音,不知道魔气来源和鲛人哨音是否相同。
在两人的计划里,他们会先寻找魔气的来源。
假如能在魔气源头发现鲛人哨,那两件事就可以合二为一。
若不是这样,那事态显然变得更加复杂。
他们会视情况决定,到底要不要回宗门摇人。
循着那丝清淡而细微的魔气,言落月和巫满霜一路前行。
在这个过程中,巫满霜发现了一些阵法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看来,这个偷渡阵法,当年是从修真界这端损毁的。
言落月大胆猜测:“也许就是伏魔之战期间,被曾经走过这条路的偷渡者们捣毁的呢?”
又在昏暗里前行了一刻钟左右,两人这才找到魔气的源头。
——那是一只紧闭的蚌壳,蚌壳上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魔气。
言落月和巫满霜一人围着那只蚌壳转了一圈,最终确认,这就是他们此行要找的东西。
黑色的河蚌紧紧闭合着。
它只有普通成年人的巴掌大小,当它沉在河沙底部时,与世上的任何一只河蚌都没有区别。
如果不是身上沾染的那丝魔气,没有人会对特别留意到这只珠蚌。
言落月捡起珠蚌,试探性地晃了晃,听到了清晰的碰撞声。
“蚌壳里应该有东西。”
“我看看。”
巫满霜从言落月手中接过蚌壳,期间还尝试着撬动了一下。
令人感到微妙的是,以一个筑基中期修士的正常手劲儿,竟然会掰不开一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河蚌蚌壳。
言落月沉吟道:“这个蚌壳上带着魔气……满霜,在你传承记忆里,有跟它类似的魔物吗?”
巫满霜迟疑地摇了摇头。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蛇形的魔物百科全书。
但现在,在连续被言落月问过鲛人与河蚌的问题后,巫满霜甚至怀疑——难道是自己的传承记忆不全吗?经过商议,两人决定,先把这个蚌壳带回去,再集众人之力,将它设法打开。
折返的路途中,言落月的脑中不由转过一个念头。
她记得泉湘曾说过,她们鲛人族有着养殖蚌类的特殊秘法。
那么,在鲛人这个种族里,她们放生蚌壳的行为,会不会就和人类放花灯或者扔漂流瓶一样,属于一种特殊的文化习俗?
……
“什么?”泉湘明显有点讶异,“我们确实会饲养河蚌……但放生蚌壳什么的,我们没有这样的习惯呀。”
此时,言落月和巫满霜已经带着战果折返。
早在他们靠近旋涡的时候,泉湘等人就已经围着流沙,等候多时。
她们叽叽喳喳地确定,蚌壳里一定藏着一只鲛人哨。
“因为一直响着的声音变近了!”
等到看见那只巴掌大小的黑蚌,鲛人们围成一团,神情都很惊异。
“居然只有巴掌大吗?”
“泉湘,泉湘,你说里面会坐着一个小人儿正在吹哨吗?”
“那她一定很小很小吧。”
“和我们的拇指一样小?”
“或许比我们的尾指还要小哦。”
言落月漂浮在鲛人们的外围,一言不发地旁观着。
那个她和巫满霜轮流掰了几回,也没能打开的蚌壳,在泉湘单手结了一个印后,非常顺滑地开启了。
鲛人们高兴地拨动尾巴,像是解开一个心照不宣的谜题:“是我们开启蚌壳床的法诀呀。”
“不会是生活在其他支流的鲛人们,把信封在蚌壳里传给我们吧?”
“那她们不该吹求助哨呀。”
“是啊是啊,让人听了多么着急。”
“我担忧了整整大半年呢!”
不动声色地将鲛人小姐姐往两边拨开,在蚌壳开启的一刻,言落月自然而然地挤进人群内侧。
然后,她亲眼看到,蚌壳里摆放着一份红白交加的鲛绡,以及一枚形态特殊的鲛人哨。
“……”
泉湘惊讶地把鲛人哨举起:“这枚哨子,好像经过特殊处理。”
这是一枚只能吹出求助哨音的哨子。
只要有水流从哨口通过,它就会一直吹响。
至于那份红白相间的鲛绡……
直到婉知将它轻柔地抖开,言落月这才发现,鲛绡本身并不是彩色。
但却有人蘸着红色的某种液体,在鲛绡上留下了长长的一篇……呃,鬼画符?
一群人围着这张鲛绡,面面相觑。
巫满霜用阵法知识保证,这绝对不是阵法图案。
言落月也能用符法知识保证,上面的图形和符咒什么的没关系。
在鲛人们的记忆里,更没有类似的图像。
——她们甚至感到非常惊奇:鲛绡沾水不湿,这是公认的常识。
然而,世上居然能有一种液体,在上面凝固住如此鲜明的痕迹?
这张鲛绡在好奇的鲛人们手中传递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到了言落月手里。
“不如让我把它带走吧。”言落月提议道,“我回去就联系小凌,他见多识广,看看小凌有没有类似的线索。”
“好啊。”
鲛人们大方地把这张鲛绡送给了言落月,甚至无需花费更多口舌。
除此之外,她们还为言落月准备了足以栽培出一棵镜像树的鲛珠,还有一副寄托了离别之情的彩色鲛绡。
“在你们两个潜进旋涡里的时候,我们大家就在一起织这副鲛绡了。”
说话的人是婉知,她生得十分娴静甜美,笑起来时,两颊会浮现出两朵小小的梨涡。
“要谢谢你们两个呀,困扰我们这么久的难题,居然这样快就被解决了呢。”
“是啊是啊。”
“小落月真棒!小满霜也一样!”
鲛人们从四面八方游过来,共同展开这副精心织就的鲛绡。
在鲛绡打开第一片角落的时候,言落月就不自禁地为这份美景睁大了眼睛——
这张鲛绡,竟然并非纯色,而是有图案的。
鲛人们咯咯笑了起来:“因为是大家一起织出了它嘛。即便是描述同一件事,每个人的感情和颜色,也是不一样的呀。”
画卷展开到了一半,就连巫满霜脸上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只见在大幅鲛绡的最中央,小少年形态的巫满霜人身蛇尾,正带着一分别扭之意,刻意地偏开脑袋。
视线再向下,只见他碧玉似的尾巴尖尖绕了一圈,正缠在单手托腮、笑靥如花的小少女手腕上。
“……”泉湘不紧不慢地游动过来。
顾忌到巫满霜身上的麻痹性,她没有直接接近小蛇,而是用尾巴抽打水波,制造了一道海浪似的波纹撩起巫满霜的头发。
“大家一开始时,并没想到要编织什么……不过织到一半时才发现,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印象最深刻的事情呢。”
带着七分调侃,泉湘笑眯眯地说道。
巫满霜:“……”
言落月很珍惜地摸了摸鲛绡,深觉自己和小蛇的神态,被鲛女们捕捉得惟妙惟肖。
只不过……
“我记得,满霜缠住我手腕的时候,分明是蛇形吧?”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无师自通地织出了人身蛇尾的半妖化形态?又无比吻合地补充上了巫满霜脸上应有的表情?
泉湘闲适又无辜地摊开双手:“哎呀,有些时候,生活也需要一点令人惊喜的想象……”
将这副珍惜的、世间独一无二的工艺品认真收好。
接下来,便到了要告别的时候。
鲛女们并不因为离别而悲伤不舍。
因为浓浓的思念之情,已经被她们织进华美的鲛绡。
大家嬉笑着,轮流用柔软的双臂将言落月拥在怀里。
有几个鲛人会亲昵地蹭蹭言落月嫩滑的小脸儿,用这种方式和她们喜爱的小落月告别。
巫满霜身边带着麻痹性,鲛女们就拍动尾巴,将不同形状的水波波浪传递到他的衣袍上。
除此之外,泉湘还赠给两人一枚鲛人哨。
“如果你们再来造访,就吹动它。”
美丽的鲛人柔柔地说话,她萱草色的鱼尾优雅地在水中散开。
“无论在河头、河尾还是河底,只要我们听见哨音,就一定游来和你们再会。”
对于鲛女们来说,朋友的相聚,是比爱情更柔缓的另一种温暖爱意。
“好,我们会再来看你们的。”言落月接过哨子,忽然想起一件事,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她凑近泉湘珊瑚般的美丽耳朵,和鲛女说了几句悄悄话。
“如果死缠烂打的渣男再来,你们就可以……”
讶异之色从泉湘的眼底一闪而过。
下一秒钟,她像个少女一样,鱼尾摇摆,轻盈俏皮地笑了起来。
“好呀,我倒要试试这个办法!”
……
大半年后,一个叫做崔珈崧的年轻修士,造访了碧落河水域。
他身材修长挺拔,容貌清隽俊美。
然而这个年轻人的眼白里,一道道红血丝清晰得可怕。
男人脸上更是带着难以遮掩的疲态,令他的俊秀之中,平添几分病容般的憔悴。
他足足在此驻守了三个月之久,才发现了第一条鲛人的踪迹。
当鲛人天真娇美的身影映入眼帘时,男人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她美丽的尾巴。
……宛如晴日青空般的天蓝色,并不是印象里那抹浓郁的朱红。
失落地垂下视线,崔珈崧及时叫住了那只鲛人。
“你好。”握拳的双手,指甲已经不自觉地刺破掌心,幸好藏在宽大的袖子里,并未被人觉察。
崔珈崧尽量放松语气,他喉头滚动,不让鲛人看出自己的紧张:
“你有没有见过婉知……我是说……她也是鲛人,尾巴是朱红色的……”
“哦,婉知呀,我知道她。”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笑着偏过头,“你是她曾经的爱人吗?”
喉结上下滑动了两下,崔珈崧愧疚地垂下眼睛。
“我是。”
他或许还该说些别的。
例如,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厚颜无耻的负心汉。
他是如何无视了世上最美好的鲛女的真情,以自己的卑劣和猜疑玷污了那份深爱……
然而,天蓝色鱼尾的鲛人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了看他,一切就仿佛都在不言中了。
“我知道了。”那鲛人十分笃定地说道,“你害了婉知,你找不到她,所以你来我们族中买她为了纪念你们之间感情,曾经织过的鲛绡了,是吗?”
在听到“害了婉知”四字时,一股激荡的感情直冲肺腑,逼得崔珈崧当场就喷出一口血箭来。
“……不错,不错,是我害了她。”
他重重地打了个寒噤,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
直到过了差不多半炷香工夫,崔珈崧才如梦初醒,不可置信道:
“等等,你说婉知曾经织过的鲛绡……?原来她曾为了我们织过鲛绡?我、我可以吗……?!”
“可以啊,就是要付钱的。”
天蓝色鱼尾的鲛人轻快地说道,她紧接着报了一个近乎天价的数字。
然而,崔珈崧却像是根本不知道那数字意味着什么似地,当场就十分急切的点头。鲛女钻入水底,崔珈崧则急切地望着河面。
在等待了好像一个世纪那样久的时间后,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终于浮出水面,手中捧着一个紧闭的蚌壳。
崔珈崧迫不及待地伸手掰开蚌壳……居然没能掰开。
“……”
还是天蓝色鱼尾的鲛人捏了个印法,这才打开了那只河蚌。
一张暗紫色的鲛绡,静静地躺在蚌壳之中。
崔珈崧没有一丝犹豫,便将鲛绡披在身上。
天蓝色鱼尾的鲛人,好奇地偏头看着他。
崔珈崧显然知道彩色鲛绡的作用,或许也知道彩色鲛绡的编制过程……
不过从他的第一反应来看,他多半不知道一张编好卖出的彩绡,对于鲛人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刹那之间,一股浓厚而凄艾的爱意,宛如潮水般汹涌而上,将崔珈崧包围其中。
泪水不自觉地从他发红的眼眶处滴落下来,双膝一软,崔珈崧忍不住跪倒在地:
原来一直以来,婉知都是在用这样的心情凝视着他,爱慕着他,承受着他毫无理由的……
——嗯?等一等?
在第一波感情的浪潮略略褪去后,鲛绡中涌现的是蜃楼般的回忆。
虽然男子和女子的面容模糊,但崔珈崧还是能看见:
他们二人曾经携手在龙青山上同游、在长锦渡上放歌、情意绵绵,宛如神仙伴侣……
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
除了崔珈崧从来没跟婉知同游过龙青山和长锦渡之外。
崔珈崧:“……”
眼眶中,刚刚滴落到一半的泪水,忽然就不尴不尬地僵住。
动作有点摇晃地站起身来,崔珈崧刚一低头,束发的翠玉簪子就因为发冠松动,落在了地上。
可能因为眼中凝结着一层泪膜的缘故,透过这股水洗般的滤镜,他的翠玉簪似乎比平日里更加青翠、更加碧绿、水头也更加莹润饱满……
崔珈崧:“……”
他沉默不语地捡起簪子,忽然听见身后的鲛人一拍手。
“啊,等等,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你刚刚拿到的不是婉知的鲛绡哦?”
随即,她小声嘀咕道:“这好像是始终没卖出去的库存……”
“……啊?”
为这山回路转的发展愣了一下,崔珈崧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张鲛绡里的女主人公,手臂上的薄鳍,明显是一种青草般的勃勃绿色……
而婉知,她的鱼尾和鱼鳍都是朱红色的啊!
当然,鲛人天性有爱无恨,娇憨可爱,什么“积压库存”之类的言辞,一定都是他听错了。
崔珈崧迫不及待地转身道:“还请姑娘为我调换婉知的鲛绡。”
天蓝色尾巴的鲛人看着他,尾巴摇晃,身形却一动不动。
“……姑娘?”
“我刚刚说价钱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认真听啊。”
鲛女不悦地用鱼尾拍打水花:“你只交了一份盲盒的钱,当然就只能拿到一份盲盒。盲盒拆了以后是不退换的!要想拿到婉知的鲛绡,你就继续抽吧!”
崔珈崧:“……”
花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崔珈崧终于弄清了什么叫做“盲盒”。
然后,他就毅然决然地再次递出了一份灵石。
“劳烦姑娘再给我一份‘盲盒’。”
带着一点了解新词汇时的特有的生疏,崔珈崧断然道:
“即使今日抽空那个……卡池,我也定然要拿到婉知对我的爱意!”ωWW.chuanyue1.coΜ
鲛女上下审视了崔珈崧一番,点了点头,很快又带着一个蚌壳回来。
这一次,崔珈崧学聪明了,主动等鲛女为他拆盒。
蚌壳缓缓打开,这一次躺在壳底的……嗯?
崔珈崧失声道:“怎么会是白色鲛绡?”
“嗯?我看看。”
鲛女伸长脖子,探头看了一眼,懒洋洋地回答道:“哦,你运气不太好,这次抽到的是r卡耶。”
“……”
如此这般地把抽卡机制给崔珈崧解释了一番,鲛女不太走心地安慰道:
“不要太难过,只有首抽才能保证ssr啦。”
“……”
“那个……你还要继续吗?”
“……继续。”
鲛女热情地推荐道:“要不然来个十连吧?这样好像更快一点诶。”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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