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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行馆。”薛恕声音哑的像从嗓子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整个人像一张绷到极致的弓,那箭矢已经上弦,森冷箭镞悬在眼前,锁住了敌人咽喉。
随行的兵士敏锐察觉他的情绪不对劲,连呼吸声都放轻了,驾着马车往行馆方向去。
回到行馆时,薛恕脚步顿了顿,最后没有立即去寻殷承玉复命,而是回了自己所在的院子。
他在院中立了许久,心口涌动戾气却无法平息。
良久,他望向院中的兵士,脱掉繁琐的披风与外袍,道:“来十个人。”
这便是要人陪练了。
兵士们犹豫地围上来,面面相觑半晌,却谁也不敢先动手。
薛恕左右活动脖子,舔了舔唇:“拔刀,一起上。”
话落,他率先动了手。
他没用刀,赤手空拳地对上十个兵士。
那些持刀的兵士一开始还畏缩着不敢动手,生怕伤了薛恕。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若是不还手,自己的性命就要堪忧了,
薛恕下手并没有留情,他力气极大,一拳一掌都直冲要害而去,有躲闪不及的兵士,被他一拳打在腹部,当即就起不来了。
“动手!”
薛恕收拳,眼中戾气翻滚。
若再不做点什么,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今晚就会杀了那两人。
他的目光太有压迫性,余下的兵士当即不敢再犹豫,举起刀,一道攻了上去。
长刀在日光下折射出冷光,薛恕森然的眉眼映在刀身上,如修罗恶鬼。
兵士们被动还击,也杀出了血性,长刀交错间,总有伤到薛恕的时候。
薛恕脸上添了道伤口,他抬手抹掉血迹,不见恼怒,反而更添兴奋:“再来。”
殷承玉寻过来时,就看见数个兵士倒在地上,另还有四五个兵士,正举刀围攻薛恕。
刀光晃动间,双方各有负伤。
尤其是薛恕脸上那一道伤口,红艳艳扎人眼。
“你们在做什么?!”怒意在胸口翻滚,殷承玉出声叫停了这场搏斗。
双方霎时收势,薛恕扭头看向殷承玉,扭头扔下一句“带他们下去治伤,一人领五十两赏钱”后,便快步走向殷承玉。
“殿下。”刚经过一场激烈搏斗,他体内的热血还未平复,声音尚且带着压抑过后的沙哑。
殷承玉目光扫过他周身,看着他衣裳上的破损,冷笑道:“你倒是长本事了,回来了不去向孤复命,还有闲情逸致来练武?”
薛恕乖乖垂头认错:“臣有罪。”
他态度如此乖顺,倒是把殷承玉噎住了,瞪了他一息,干脆转了话题:“万有良邀你去说了什么,这么大火气?”
殷承玉当然清楚薛恕今日这番是为何。
——他生气了,想杀人。
薛恕生气一般有两种情形。一种是纯粹心情不快,一种则是有人犯了他忌讳。
若是心情不快,薛恕便会找借口来折腾他,把他折腾的不高兴了,薛恕就高兴了;但若是有人犯了他忌讳,薛恕会杀人。
权倾朝野的九千岁,大部分时候,想杀谁就杀了。但朝堂内外,明里暗里和他作对的人并不少,也总有几个暂时动不得的。
像今天这样的情形,上一世殷承玉只见过一次。
那是隆丰帝还未驾崩、沉迷长生之术的时候。
隆丰帝因常年服食丹药,变得暴躁疯癫。而他被薛恕迎回朝堂,以太子身份监国,逐渐重掌朝政。
老二为了和他争,不知从哪寻了个道士,向隆丰帝献上了两颗据说能使人返老还童的回春丹。隆丰帝服用之后精神大振,当即就留下道士为自己炼制仙丹。但那道士却说回春丹乃是仙药,需要以龙肉二两和少女初潮血为引。
隆丰帝闻言自然便命薛恕去寻。夶风小说
那一次薛恕从隆丰帝所居的清馥殿出来后,便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他听闻消息去校场寻人时,薛恕也是正在和人搏斗。
只不过那时的薛恕远比现在凶狠的多,命人自天牢里提出十数个穷凶极恶的死囚来,告诉他们只要最后能活下来,就可免罪。
那些听信的死囚自然以命相搏。
最后全死在了薛恕刀下。
殷承玉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情景:校场上倒了一片尸体,唯薛恕浑身浴血站在中央,提着刀看过来时,刀尖犹在滴血。
那时他就觉得,薛恕天生就是一把杀人的刀。
而现在,这把刀被他握在了手中。
见薛恕眉眼含煞,殷承玉率先往他的屋子走去:“把自己收拾干净了过来回话。”
郑多宝跟在他身侧,将座椅板凳都擦拭干净,请他入座,又命人送了热茶过来。
殷承玉喝完一盏茶,薛恕才来了。
他换了身衣裳,应该是沐浴过,身上泛着皂角味道。只脸上那道浅浅伤口并未处理,让他看起更添几分凶悍。
“说吧。”殷承玉不紧不慢抿了一口茶。
薛恕这才压着怒气,将万有良和关海山的盘算说了。
听到海寇一节时,殷承玉的表情也不由沉下来:“他们果真是无法无天,竟还敢和海寇有勾结。”
大燕苦海寇久矣。
自大燕建国以来,每年沿海州府都要遭海寇烧杀劫掠。这些海寇成分复杂,既有前朝余孽、外来倭人,还有沿海流窜的匪寇。这些不法之徒聚集在一起,靠着打劫海上货船、掠夺沿海百姓积累了财富,壮大自身,一代代发展起来。
他们藏身在海上岛屿,大部分时候靠着打劫海上货船为生。后来运河畅通,海船减少,他们便开始不定期到岸上来烧杀劫掠。出手狠辣,撤离迅速。即便朝廷几次出兵剿除,都没能奈何这些海寇。
天津卫的建立原因之一,便是为了防卫越来越猖獗的海寇。
殷承玉早知海寇猖獗必有沿海军队不作为之故,上一世他就曾经派人整顿沿海军备、训练水师。只是没想到关海山等人胆子如此之大,竟然早在这个时候就和海寇勾结在了一起。
殷承玉沉吟良久,冷声道:“便按他们的计划来,孤倒是要看看他们到底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殿下是玉器,他们是瓦砾。如何能用玉器去碰瓦砾?”薛恕拧着眉,语气尽是不赞同。
若要他说,最好直接将万有良和关海山杀了了事。
殷承玉心头一动,倏尔看他:“你便是为了此事生气?”
薛恕沉沉“嗯”了一声:“他们该死。”
“确实该死。”殷承玉颔首赞同,心情极好地起身,道:“此事便这么定了,事了之后,那两人交给你处置,必叫你出了这口气。”
*
殷承玉决意以身做饵,薛恕再反对也无用,只能和赵霖加紧布置,以防当日计划出现纰漏。
而殷承玉则在前往大沽口的前一日,接到了卫西河的消息。
——卫西河想见他。
他没有考虑太久,便在当晚带着薛恕去了卫府。
卫西河的住处在卫府最西边的院子,一道月亮门隔开了这处荒僻的院子与整个卫府。
远处可见卫府主院灯火辉煌,而卫西河这处西院,黑得不见五指,只有一盏烛台勉强照亮。
“大人请随草民来。”执着烛台的是个高壮青年,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衣服上分辨,应该是伺候卫西河的下人。
殷承玉随着对方进了屋,就瞧见一瘸一拐迎上来的卫西河。
按照上一世推算,他今年应当刚刚弱冠。穿着一身泛了白的灰袍,瘦弱伶仃,唯有一张脸笑起来时,还能看见几分从前的斯文俊秀。
殷承玉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的腿上,这个时候的卫西河还没有瘫痪。
上一世他见到卫西河时,他已经二十有五,双.腿因为护理不当彻底残疾,只能靠轮椅代步。整个人更是瘦得颧骨高凸,唯有一双满是沧桑的眼睛里,还闪着不甘的光。
那时他身边也并没有人伺候,对比看来,他如今的情况还算好。
“太子殿下千岁。”
卫西河将人迎进屋坐下,便要跪下行礼。
殷承玉抬手拦住,没叫他跪下:“孤趁夜而来,不是为了这些虚礼。下头人回禀,说你手中有柯守信贩卖私盐的账目?”
他原本只是叫人盯住卫府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卫西河如此敏锐,不仅察觉了有人盯梢,还猜到了背后之人是他。借着暗探之口邀他前来。
殷承玉上一世就十分欣赏卫西河的坚韧机敏,如今更甚。
只可惜上一世卫西河在柯家覆灭之后,选择了绝食而亡。不然他或可多一名股肱之臣。
“是。”卫西河并没有同他玩些弯弯绕绕的手段,朝跟在他身侧的青年使了个眼色,对方便去了里间,片刻之后捧出两本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册子来。m.chuanyue1.com
“历年账目都在此了。”
殷承玉接过,大致翻看之后,心里就有了底。
毕竟提前了五年,这些账目并没有上一世齐全,但也足够用了。
他将账册交给薛恕收起来,看向卫西河:“你有何条件?”
“一切尘埃落定后,请太子将柯守信交由草民处置。”卫西河跪趴在地,垂下的眼中闪过怨毒。
殷承玉到底惜才,不愿看他走上绝路:“你自己呢?”
卫西河直起身来,眼中有片刻迟疑,但又很快坚定下来。他没有像上一世那样拒绝殷承玉的招揽,而是道:“若可以,草民想入宫为内侍。”
“你心性坚韧,学识过人。便是身体有缺,但孤并不是那等狭隘之人,若你愿意,可入东宫为幕僚。”
这是殷承玉能给他最大的许诺。
但卫西河却仍是摇头,他以额触地:“谢殿下厚爱,但草民是残缺之人,不敢污了太子名声。”
见他执意如此,殷承玉便不再劝,起身道:“孤允了。入宫之事,叫薛监官替你安排。你腿部有疾,不便在宫中行走伺候,只能入东西厂。”
卫西河谢过恩,起身送他至偏门。
在薛恕经过他身侧时,他又出言叫住了薛恕:“薛监官请留步。”
“本王那位好大哥,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难怪这两日总将人往东宫召,怕是正忙着设法拉拢呢。走,过去会一会他。”
殷承璟哼笑一声,推开搀扶着他的伶人,整了整衣襟,摇着折扇上前,拦住了薛恕的路:“小薛公公这是要回西厂去?”
?
薛恕还是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虽然没有净身,但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是个太监了。他垂首掩下眸中情绪,不卑不亢道:“回三皇子,正是。”
他当然是认得殷承璟的,甚至还记得除夕宴那晚,殿下的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往对方身上瞟。
“你这手里端的是龙须酥?”殷承璟探头打量了一番,啧啧道:“大哥素来爱吃这玩意儿,不会是大哥赏给你的吧?”他挑了挑眉,语气诧异:“听说你才破了妖狐案,大哥就赏你这个?”他似真似假地说“也忒小器了些。”
薛恕拧起眉,他听不得旁人说殷承玉一点不好。
“是臣喜欢吃,向太子殿下讨的。”
然而殷承璟显然不信,他以扇掩唇,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小薛公公倒是知足。”
薛恕迅速抬眸看他一眼,耐心开始告罄:“三皇子若是无事,臣便先行告退了,妖狐案的卷宗还需尽快整理出来呈报陛下。”
他的语气算不上恭敬,但殷承璟却半点不恼,风度翩翩地让出路来:“那就不耽误小薛公公为父皇办差了,请。”
薛恕并不客气地与他擦身而过。
殷承璟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良久方才扭头对搀扶着他的伶人吩咐:“把今日的消息透到老二那边去,就说……薛恕立了功,却被太子一碟子点心就打发了。”
至于剩下的,让他那二皇兄去做就好。
*
因为忆起前世,郁气盈心,殷承玉后头几日再没有召见过薛恕,但关于薛恕的消息却没有断。
忘尘道人“畏罪自杀”,隆丰帝震怒。不仅将先前请回来供着的高人们轰撵出宫,还命人将忘尘道人的尸身扔到了乱葬岗喂野狗。短时间内,他恐怕不会再相信那些个高人道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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