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姝像是没有听明白奚存乐的问话,过了一会儿才抬头，表情无辜且迷茫。
奚存乐从怀里拿出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捏着费姝的小腿,把他鞋底的灰擦干净。
虽然在做这种事情，但这也无损奚存乐的气质。
费姝很不自在：“我自己来吧。”
费姝的腿收了下，但仍然被捏着轻轻拖了回去。
以一种不会弄伤费姝，但又不容拒绝的力道。
就像第一次见面奚存乐为他拍背那样。
这个人的掌控欲非常强。
奚存乐擦完，确认上面没有其他灰才将手帕放下。
这位人类首领好像并没有深究这件事：“也许是因为你从不干净的地方过来。”
过了一会儿，一位基地的工作人员敲响了门，手中拿着水盆。
奚存乐双手修长的十指在水中撩了下，从盆中拿出来时已经奇异地干了。
肉眼可见的距离感和厌恶。
但费姝不知道他厌恶的是仿生人基地还是其它什么，或者就是他自己这个仿生人。穿书吧
费姝全程僵硬，微弯的脖颈糯糯的白,娴静中又带着抗拒。
奚存乐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划过地上难以察觉的小巧脚印：“难得回来一次,要在这里逛一逛吗？”
费姝真怕他再察觉到室内的不同,转移注意力：“好,不过不是要做检查吗？”
一旁的研究员抬手露出手中的仪器：“已经记录好了。”
奚存乐对着费姝伸出手。
但费姝不敢动。
在刚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就更不敢“放肆”了。
拿走的东西，奚存乐一定会让他加倍还回来。
奚存乐：“这里的环境不方便让你在地上自己行动。”
费姝偷看了一眼人类首领的表情,虽然并没有看出什么威胁或是不耐烦，但他还是上前一步走到奚存乐掌心里。
被奚存乐带着往前移动,周围的景象不断变换,费姝以往一定会好好看看这个充满科技感的未来副本，可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费姝脑袋里转的全是要怎么合理地早点回去不会引起怀疑。
“奚大人！”一个小孩眼巴巴地盯着人类首领手中的小号仿生人,因为看得过于专注，径直撞到奚存乐的腿上。
奚存乐皱着眉避开了小孩,看向手的方向。
费姝之前坐得很稳地发呆,突然一个颠簸没抓稳差点一头掉下去,好在人类首领一直注意着费姝的情况。
小孩也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嘴向下撇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费姝认得这个小孩，之前他在实验室醒来时也遇见过，但很快就被过来的工作人员抱走了。
奚存乐并没有立刻惩罚这个有些莽撞的孩子，而是先给他陈述了在基地中横冲直撞可能带来的危害。
小孩被训得低头，但渴望的眼神仍然时不时地看向小号仿生人。
费姝惊奇地看着“做教育工作”的奚存乐。
奚存乐在基地中的形象，好像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小孩虽然很敬畏、尊敬，但并不是惧怕。
费姝都被小孩子的眼神看得不好意思了。
他伸手，趴在奚存乐的手掌里，隐蔽地对着小孩挥了挥手。
小孩子立刻就不听讲了。
奚存乐的训话一顿，干脆结尾：“……下次小心。”
小孩眼睛亮亮的：“我可不可以……”摸摸小天使。
奚存乐身体修长，伸手把趴在边缘都要掉下去的小仿生人捏着领子拖回来、扶正。
语气没有置喙的余地：“不可以。”
“那只是……”近距离看看。
“不可以。”
小孩、费姝：“！”
旁边找孩子找得满头汗的工作人员终于冲了过来，成人的态度明显对这位人类首领恭敬许多，拉住管理的小孩，低着头一直抱歉。
奚存乐没看他，淡淡地应了声，把费姝放进手臂中就离开了。
费姝偷偷探出一截肉肉的手臂朝着后面挥了下。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奚存乐对小孩子的态度，莫名就放松了一点。
小孩子一点都不记事，看到费姝的小动作眼睛亮亮的，咧开嘴笑。
奚存乐倒是没管费姝的小动作。
费姝收回手，犹豫下，还是开口问：“这里为什么会有小孩？”
他第一次看见就想问了。
“基地收养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也有工作人员的孩子。”
奚存乐带着费姝到了一个“观景平台”。
这里是基地人类难得放松的地点，可以通过仪器投射出逼真的自然景象，甚至能够模拟气味、温度等对应的环境。
是足不出户的“旅游”方式。
对于一直处在死亡和战火高压中的研究和战斗人员来说也是聊胜于无了。
此时面前投射的是夕阳的海景。
站在这里就像是站在海景别墅的露台，在海浪中度过静谧的时光。
奚存乐好像是真的带他在参观基地。
费姝也被放在台上，还有小垫子垫在冰冷的石面上可以坐着看。
费姝将信将疑地坐下。
奚存乐这么有空吗？
不远处隐隐传来小孩子们激烈而兴奋的讨论，偶尔还有压着音量的笑声。
这不符合基地冷硬的节奏和要求安静的规矩。
但奚存乐没有制止他们。
奚存乐倚在台边，就像是真的在度假一般，眼中映出波光粼粼的淡金色水面。
他的长相的确不像个作风冷硬甚至狠辣的人类首领，在光线下轮廓分明，某个角度甚至温和得有些阴柔冷锐的美，但任谁也不会怀疑他的力量。
“只有在远离仿生人和机器的地方，他们才能笑得这么开心。”
提到敏-感的话题，费姝因为自然景色放松一点的神经再次被触动：“你很讨厌仿生人吗？”
奚存乐换了个姿势，手撑在露台上，避也不避地看着不远处一起制造的光：
“我的养父母死于异常仿生人制造的事故。”
“事实上仿生人的出现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需要纠正的悲剧。”
“说不上讨厌或是什么，只是他们的死让我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奚存乐说话时的表情和神情一直很淡，冷酷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奚存乐不能容忍“错误”的bug持续存在。
“那改造人类呢？”费姝想到被关在研究所中的女玩家，下意识问。
玩家很明白自己的定位，知道这只是一个副本，但仿生人拥有那样真实的人类记忆也许真的就会觉得自己是人类。
奚存乐低头，视线放在小仿生人身上：“你当然是不同的。”
意味不明的询问：“你的任务已经完成得很好了，你想留在这里吗？”
费姝的身体陡然僵硬起来。
奚存乐的意思是……想让他留在这里？
这并不是无法完成的事情。
对于仿生人来说最重要的智能意识，而不是那局身体。
只要有合适的容器，费姝就能留在这里。
相应的，如果费姝现在“死”在这里，某种程度上他也会被游戏判定死亡。
之前沉默的1938立刻补充：【如果玩家在这种状态下死亡也无法自动回到身体，将被系统判定为死亡，副本通关失败。】
奚存乐为什么想要他“留下”。
他刚才的行为还是被发现了吗？这是在试探？
亦或是奚存乐觉得他现在这种样子无法再继续完成任务，为了防止暴露、给另外的改造人留出最好的发挥空间？
费姝无法将这件事往好处联想。
但他无法拒绝。
生硬的拒绝或许反而会引起奚存乐的警惕心。
费姝完全不能揣度这个心思诡谲的人类首领在想什么。
“……我觉得我还能带回来更多的消息，而且就这么消失，会引起仿生人的警惕吧。”
奚存乐将费姝不自然的表情看在眼中：“这些都可以解决。”
费姝知道越是到现在越不能急，但还是难以抑制地露出一点慌乱：“我就……不麻烦您了吧，我还是挺喜欢为人类多做一点贡献的。”
奚存乐在皱眉。
眉间浅淡的弧度对费姝像是一封死亡通知书。
费姝很明白，自己拙劣的撒谎水平可能还加重了他的嫌疑。
1938急切的提醒：【身体附近有智能生物的意识。】
可能是一号办完事回来了。
费姝举起自己的手臂，上面的数据魔方显现出了危险的红色。
危急情况下，虽然没有人类首领的方法提示，费姝也根据引导的数据流找到了回去的方法：“一号可能回来了，我马上要回去了。”
“一号”这个名字明显让奚存乐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他伸出手，像是一个下意识阻拦的动作。
费姝受惊地眨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周围已经是熟悉的环境。
偏僻的房间，费姝变小后的短腿还摊在桌子上。
他已经回到金属堡垒了。
费姝下意识到去确定自己身体中有没有奇怪的预兆，1938确认地告诉他自毁装置没有启动费姝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奚存乐没有立刻杀死他。
费姝后知后觉感到死亡的恐惧和压迫，身上的小衣服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整个人因为负面情绪缩着，反应也有些迟钝。
门打开了有一会儿才扭过头去确认进来的人。
并不是一号，而是苏今歌。
苏今歌脸上挂着嫌弃又不怀好意的笑，手上拎着被捆成一团的小电饭煲，低声警告：
“我只是带着他出去玩玩，一号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先借出去怎么了？”
听语气还特别理直气壮，不像个管理仿生人护卫的长官，像个长相好看的土匪。
“电饭煲你别多事，不然我不保证把你拆了还能不能装回去。”
三号整个都变成了愤怒的红色，偏偏苏今歌比它的权限更高，三号被困住之后什么都做不了。
苏今歌解决完碍事的电饭煲，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桌子上望着他，表情有些呆呆的小仿生人。
苏今歌舒展的眉眼一顿，收起轻挑，表情严肃地靠近费姝：“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
没有人问还好，一有人问费姝就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尤其是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背叛者，就是纯粹的仿生人，也不用再想着给人类泄露消息，费姝现在看到苏今歌都像是看到了亲人。
费姝嘴巴张了下，一股脑想倾诉的欲-望又停了下来。
现在还不能说。
仿生人内部还有在泄露消息的内应，虽然费姝知道那些都不是自己做的，但他难以证明事情跟自己无关。
还有许麟。
许麟如果认为他“背叛了人类”，可能会立刻报告给人类基地。
费姝不觉得自己能胜过许麟。
苏今歌看着费姝眼巴巴看着人，眼珠子中一片雾气又不说话的模样，皱眉猜测：“一号对你做了什么吗？他拿你做什么实验了，还是……”
费姝赶紧摇头给一号洗清嫌疑：“我只是想到要长时间保持这幅样子，有点担心。”
说完这个理由费姝又有些后悔。
这个理由对一个仿生人来说，太不合理了。
也太脆弱了。
但苏今歌显然相信了，他弯腰：“不用担心，就算你一直保持这幅样子我们也能把你养得很好。”
费姝听着苏今歌非常走心的安慰，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
苏今歌把费姝放到自己手中，护着往外走：“带你出去散散心。”
三号发出了抗议的鸣声。
苏今歌停下脚步，挑眉：“一号肯定不会在意这些问题的，是吧？”
“一会儿我再把他送回来。”
三号的鸣声陡然弱了下来，显得气虚。
依照一号的个性，三号很清楚那个仿生人的脾气，他的确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被捆得动弹不得的小电饭煲只能看着苏今歌求而一举地把费姝给带走了。
小仿生人懵懵地坐在掌心换了个坐骑，像被坏学生胁迫带走的乖乖三好学生。
苏今歌带着费姝一路穿过边缘地带的黄沙，到了边境。
之前费姝接到的任务就是到堡垒边缘的地方，帮助苏今歌重新修筑堡垒的边防，但走到一半就遇到了那只异常仿生人，最后还变成了这副模样。
现在被苏今歌带过来，某种程度上也是在完成任务了。
在旱地上拔地而起的金属城墙，上面还布防着各种武器和能量罩，修建好之后随时应对敌人的攻击。
来来去去的机器人，一部分停在原地没有动弹、像是在休憩。
一部分勤劳不知疲倦地工作着。
边缘地带的环境的确比较恶劣，费姝只是在外面待了一会儿，细嫩的皮肤就被风沙吹得有些泛红。
苏今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想起了什么，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围在小仿生人周围捣鼓了下。
费姝被包得只剩下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
因为头部的重量有点过重，走起路来也有些跌跌撞撞。
【2333姝宝真的被包成一个麻袋都好可爱，天呐】
【好可爱，什么都看不见的小姝】
【好像一个小娃娃】
【虽然看不见脸，但也隐隐能感受到老婆无语的表情，肉嘟嘟的嘴巴应该已经抿平了】
随后风一吹，苏今歌刚刚“做好的头巾”就顺着风的方向飞了出去，最后在路上挡在一只机器人的眼灯上。
费姝：“……”
苏今歌：“……”
苏今歌消失了一会儿，拿着布又回来了，还提了一个生活机器人。
【可以，npc的双标从来不让我失望，提生活机器人的样子跟小心翼翼抱老婆的模样完全不同。】
生活机器人的动作就要熟稔得多，很快用现成的材料给费姝做了一个小斗笠，能挡风沙，也不影响视线。
生活机器人还做了一个小斗篷，把费姝微红的手和露在外面的脚踝都罩了进去。
费姝感觉好受多了，而且行动也完全没有受影响。
费姝跟苏今歌一直坐在旁边的高台上，看着下面的机器人忙忙碌碌地搬运着材料和建造城墙。
苏今歌的态度非常自然，抱着手臂坐在上面，偶尔换个姿势，跟大爷一样摆出了监工的姿态，什么都不做。
费姝的态度完全不像苏今歌一样自然：【原来机器阵营之间也存在压迫。】
1938：【。】
费姝拉了拉苏今歌的衣摆引起他的注意力，然后奇怪地问：“需要我做什么事情呢？”
如果这样一直坐着的话，还不如回去跟着松闻在总控室打打杂。
哪怕小仿生人现在的力气非常小，小到甚至无法触发仿生人的自动感应，苏今歌也第一时间给了费姝反应。
他看着下面越来越多动作开始停滞下来的机器人：“还需要等一会儿，马上就有辛苦的事情了。”
费姝似懂非懂。
他顺着苏今歌的视线低头往下看，这个高度和角度的确能将下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费姝渐渐也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很多机器人开始“罢工”了。
不像是能源耗尽的模样，但就是停在原地不再做搬运或者建造的工作。
有些在原地转圈，有些安静地停在原地，就算快被沙土埋了一小半也不见得会动一下。
但费姝分明记得，在能源充足的情况下，机器人是不会觉得疲惫，也不会因为重复的工作感到枯燥。
苏今歌看出了费姝的疑问：“虽然不会觉得疲惫，也不会因为重复的工作赶到枯燥，但机器需要一个目标和目的。”
“从诞生开始，我们就是因为某种目的存在，被设立了相关的程序。”
苏今歌朝着停摆的机器们抬了抬下巴：“如果没有明确的目标，机器就算有了自我意识，也会像那样一样。”
他迎着光的眼睛有点冷：“我们从一开始就需要依附人类而活，我们是一种有缺陷的造物。”
费姝看了眼那些陷在原地，显得有些迷茫的机器。
等停止的机器数量到了一定程度后，苏今歌才托起费姝，从高台上一跃而下：“我们仿生人过来的作用就是用来做这个的。”
“给我们的同伴一个目标和依托。”
*
苏今歌实在不是一个工作上好的前辈，只是潦草地给费姝说了“工作”的方法，在费姝的再三坚持下才给他调了一台可以代步的机器人。
费姝可以“开”着自己的小车车出去工作。
苏今歌啧了声，撩了下头发：“你待在我身上，我的效率也会变高，那不也一样吗？”
兴奋的小车车机器人已经带着费姝离开，丝毫看不出刚才丧得被黄沙掩埋的模样，“风驰电掣”只留给苏今歌一个背影。
小车车很快带着费姝来到一台“沉睡”的机器旁边。
费姝有点不知所措，苏今歌根本不具体给他讲怎么让机器重新工作的方法。
或许是想他知难而退。
费姝按照自己的理解，试探着伸手，慢慢靠近这只陷入安静的机器人。
是非常温柔的数据流，连周围凛冽的风沙好像都小心翼翼地避开，担心不小心会把这束过于羸弱的数据流冲散。
费姝感觉到了一片寂静，还有迷茫，甚至是让人失望的拒绝和排斥。
但是厚重且带着安全感的。
“只能先随便试试了，”不太有经验的小仿生人还没发现对方数据流隐隐的变化，还在担忧会冒犯到这只机器人，“很抱歉打扰。”【穿】
【书】
【吧】
在圆润饱满的指肚离灰尘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这只机器人突然动了。
原本眼灯中如同落日余晖一般带着腐朽气息的色彩被清澈通透的蓝取代。
费姝原本还特意选了一只“较小”的机器人，但一阵地动山摇费姝才发现这个机器人的体型其实非常大。
比费姝曾经见过的汽车人的体型还要大一些。
只是它已经安静了不知道多久，连漂浮不定的黄沙都开始在它身上安家。
渐渐的，它露在外面的部分也越来越少，就像是它日渐变少的活跃值。
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好像已经不知道自己待在这里要做什么了。
在此刻以前。
虽然从沙土中钻出来站立的动静很大，但费姝没有受一点伤。
小车车退得很及时，这个巨大的机器人也刻意注意了小仿生人的位置，费姝仰着脑袋看着这个“较小”的机器人从地底站起来，红润的嘴巴都呆呆地张开一点。
苏今歌时刻监测着费姝周围的动静，立刻来到他旁边：“怎么了？”
他看到行动起来的巨大机器人，眉头紧锁：“它动起来了？”
苏今歌不是不知道它陷入了安静，但他们试过很多方法，这只大型机器人一直都显得懒洋洋的，也不怎么动弹，到了后来甚至懒得搭理他们，不给予回应。
渐渐的，仿生人也就默认不再管它。
甚至其他类似情况的机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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