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峦此起彼伏,月明千里,流泻一地清辉,四野寂静。

  瑶英一步步走近昙摩罗伽。

  月色如笼薄纱,雪光冷冽清绝,她行走在月色和雪光之间,一双明丽乌眸,似潋滟着从灿烂银河淌下来的光辉。

  夜风吹落她的狐皮风帽,编成细辫的长发披散下来,发丝间一层薄薄的飞雪,凝结成水珠。

  昙摩罗伽垂眸,看着漆黑的山道。

  她一个人爬上来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瑶英走到昙摩罗伽跟前,仰起脸,鼻尖通红,眉眼微弯。

  “苏将军,缘觉送我下山,他前脚刚走,我的马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掉头往回跑。现在天黑透了,我不认识路,一个人在山里害怕,只能回来找将军,请将军收留我。”

  她一字字认真地道,目光真诚,语气里却透出明晃晃的狡黠。

  听起来,竟有点撒娇的意味。

  因为信赖,所以理直气壮。

  昙摩罗伽抬眸,看她一眼。

  瑶英站在他跟前,接着说,“对了,我把谢青他们打发走了,现在山下没人了,将军不收留我的话,我只能一个人回圣城。”顿了下,道,“将军,虽然阿史那将军引开了所有杀手,还是会有人埋伏在各个城镇部落的驿舍里,将军独自一人,又身负重伤,难免会引来怀疑,不如带着我,可以掩人耳目。”

  缘觉要求她和亲兵留在沙城外,她觉得这样不妥,万一杀手发现她的队伍没有进城,很可能怀疑苏丹古仍在城外,她已经让谢青他们离开了。

  昙摩罗伽沉默不语,视线掠过瑶英冻得发红的双颊,看向雪堆下险峻的乱石。

  瑶英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半晌后,昙摩罗伽微微颔首。

  瑶英松了口气,看篝火已经熄灭了,低头翻开腰上塞得鼓鼓囊囊的蓝地兽纹锦袋,取出火镰、火石、火绒,蹲在火堆旁,想重新点燃篝火。

  夜风呼啸,她手拿火镰,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一下一下耐心地轻轻击打火石,辫发上的红绿宝石华光闪颤。m.chuanyue1.com

  击打声在静夜间回荡。

  昙摩罗伽凝眸看着瑶英的发顶,盘腿坐下,朝她伸出手。

  瑶英立刻把火镰和火石塞进他掌心里,起身挨到他身侧,帮他挡着风,手臂挨在他胳膊上。

  离得近了,她一身风雪寒气,身子在微微战栗。

  她怕冷。

  昙摩罗伽手指轻弹,火镰和火石相击,溅出的火星点燃涂了硫磺的小木片。

  瑶英连忙往火绒上添了些木片,等明黄火苗窜出,她吐出一口气,擦擦手,又在锦袋里翻找一阵,翻出几瓶伤药,递给昙摩罗伽。

  “这些都是治伤的药,将军看看有没有能治疗刀伤的……”

  说完,摸出一件叠起来的貂皮氅衣,展开来,披到昙摩罗伽肩上。

  昙摩罗伽盘腿坐着,依旧肩背挺直,坐姿优雅,瑶英必须站起来才能给他披上氅衣。

  氅衣落到肩头,昙摩罗伽一怔。

  瑶英朝他眨了眨眼睛,继续为他整理氅衣,俯身凑近了些,纤纤十指伸到他下巴底下,为他系好系带,直到把他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进氅衣里,满意地拍拍手。

  “将军的披风给我取暖用了,身上衣衫单薄,山上风大,你又受了伤,还是多穿点。”

  厚实的氅衣裹在身上,挡住刺骨的夜风,篝火毕剥燃烧,周身慢慢暖和起来,昙摩罗伽握着瑶英递来的药,眉头微动,出了一会儿神,目光落在她身上。

  瑶英起身,快步走开,不一会儿从坐骑背上搬来一堆伤药、取暖的毛毯、皮绳、铁钉和干粮,坐回篝火旁,铺设毡毯,一转眼就支起一座小小的、敞开的简易毡帐,继续往篝火里添木片,张开冰凉的双手,凑到火堆前取暖。

  一人高的毡帐挡住背后的寒风,篝火烧得更旺了,跳动的暖黄火光映在她脸上,腮凝新荔,侧脸柔美。

  烤了会儿火,瑶英收回发烫的手,揉揉手背,敲敲冻僵的腿,掰开一块硬馕饼架到篝火上,就着小陶罐熬煮汤药。

  忙活了好一阵,她察觉到昙摩罗伽的注视,抬头看他。

  “我是不是吵到将军调息了?”

  像是生怕吵到他,她声音压得低低的。

  昙摩罗伽摇摇头。

  瑶英一笑,道:“将军安心运功吧,不用管我,我带了毛毯毡和吃的。罐里熬了补益的药汤,等好了,我叫醒将军,我问过缘觉,将军可以喝些补益药汤。”

  昙摩罗伽闭上眼睛。

  瑶英坐在他身旁,双手托腮,静静地凝望他。

  氅衣和火石火镰都是她从谢青那里要来的。

  缘觉送她下山,她一路劝缘觉不必管自己,先去执行他的要务。缘觉脑子一根筋,坚持要送她下山,直到把她送回谢青身边才独自离开。

  山道上的尸首已经由近卫收敛安葬,毕娑带走一大半亲兵,谢青留了下来,一直等着瑶英。

  瑶英不放心重伤的苏丹古一个人留在山上,让谢青去追上毕娑,伪造出她随行的假象,找了些衣物干粮伤药和搭帐篷用的皮绳,一个人独自返回。

  坐骑受惊往回跑的这种玩笑话,是说着玩的。

  很多个夜晚,苏丹古默默守护她,现在苏丹古受伤了,必须掩藏形迹,她是少数几个知道他受伤、不会泄密的人,应该留下来守着他。

  ……

  篝火静静燃烧。

  瑶英怕着凉,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毛毯,像只圆滚滚的毛球,守在昙摩罗伽身边。

  夜色深沉,她身心俱疲,忍不住打起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立马看向昙摩罗伽。

  他静坐不动。

  瑶英舒了口气,继续瞌睡,迷迷糊糊间听见身边的人在剧烈喘息,猛地醒了过来,扑到昙摩罗伽身边。

  昙摩罗伽唇色苍白,肩膀轻颤,正颤抖着打开一只药瓶,周身气息紊乱。

  瑶英抢过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丸药,送到昙摩罗伽唇边,皱眉问:“将军怎么不叫醒我?”

  昙摩罗伽吃了药,感觉她柔软的指腹在唇边轻蹭,心里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退开了些。

  瑶英看着他,两道目光逼视。

  昙摩罗伽闭目调整气息,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立时撞上一道严肃的视线。

  瑶英双唇轻抿,身上层层毛毯包裹,头上戴着尖顶毡帽,脖子上围了兽皮暖颈,像尊庄严的佛塔似的,神情专注,冷冷地盯着他看。

  也不知道她到底瞪了他多久,眼圈微微发红。

  看他睁眼,瑶英目光一凝,隐隐带了几分质问的意思。

  昙摩罗伽想起刚才的事,想了想,轻声道:“我要是再发作,一定叫醒公主,请公主帮忙。”

  瑶英神色缓和下来,点点头:“将军不要自己一个人捱着,一定要叫醒我。”

  她一点头,毡帽颤动,就像佛塔在眼前晃动。

  仿佛有一抹流云掠过,湖面倒映出掠影,幻象中的种种可怖景象褪去,只剩下一簇温暖的篝火,一座小小的几面漏风的毡帐,天朗气清,灵台明净。

  昙摩罗伽闭上双眸。

  瑶英得到他的保证,还是不敢睡了,打起精神,看着篝火里的药汤,听到咕嘟咕嘟的滚沸声,揭开盖子闻了闻。

  昙摩罗伽身形一晃。

  瑶英抬头看他,眼睛瞪大,飞快撒开盖子,抢身上前,在他栽倒前抱住他。

  昙摩罗伽身上滚烫,即使隔着厚厚的氅衣,瑶英也能感觉得到。

  她解开他颈间的系带,手指探进去,摸了摸他的脖子,一手的汗。

  “又要服药吗?”

  瑶英心疼地问,伸手去够药瓶。

  昙摩罗伽浑身轻抖,声音断断续续:“不……是伤口的毒发了……”

  瑶英眉头紧皱,双手跟着昙摩罗伽一起颤抖:“那该怎么办?怎么能让你好受点?”

  缘觉和她提起过,杀手利刃上带毒,他服用过解毒的药,能保住性命,但是还是会毒发。

  昙摩罗伽脖子下面一身的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双唇诡异地泛红。

  “我没事……公主不必害怕……”他双眉紧拧,声音低沉,“熬过去就好了。”

  瑶英愣住。

  他担心她害怕慌张,在安抚她。

  下山的时候,瑶英问过缘觉:“以前摄政王受伤时,也是一个人吗?”

  缘觉点头,小声说:“摄政王有压制不了功法的迹象时,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留下药,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瑶英回头看着狂风肆意吹卷的山岭,眼前浮现出他孤绝的背影。

  他背负嗜杀之名,独来独往,被人厌恶诅咒,负伤之时仍然是一个人。

  离他远远的,对谁都好。

  那他该怎么办呢?

  怀中的身躯高大挺拔,平时立在那里,就像巍峨的群山,蓄满张力,让人感到安心。【穿】 【书】 【吧】

  此刻,他浑身滚烫,一阵一阵地发抖,还记得出声安抚她,语调平静,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瑶英心尖颤动,眼眶湿润,轻手轻脚地放下昙摩罗伽,让他躺在铺开的毡毯上,她刚刚挪了篝火,毡毯下的石堆干燥温暖。

  “我不害怕,苏将军。”

  瑶英绞干布巾为昙摩罗伽擦拭汗水,尽量不去触碰他的下巴和身上的伤口。

  “我只是担心你。”

  昙摩罗伽躺在篝火旁,望着她的碧眸带了几分朦胧湿意,过了一会儿,疲惫地闭上眼睛。

  瑶英接着给他拭汗,看他身上湿透了,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裳。

  入目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麦色,紧致结实,光泽丰润,肩背宽阔,肌理线条分明,身上一层薄汗,湿滑油润,不小心碰到哪里都是滚烫的。

  目光再往下,伤口上缠着的纱布有血迹渗出。

  瑶英晃了一下神,飞快脱下昙摩罗伽的衣衫,为他重新上药,给他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再套上锦袍,然后抱起毡毯压在他身上。

  瑶英照顾过受伤的谢青,知道该怎么给受伤的人换药,动作熟练,不过一番折腾下来还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昙摩罗伽昏睡过去了。

  瑶英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子,感觉他没那么烫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手指不经意划过他脸上的伤疤,疤痕有些粗糙。

  昙摩罗伽动了一下,眉头紧拧。

  瑶英收回手,拿布巾在他脸颊旁轻轻按压,动作轻柔。

  夜风拍打毡帐,篝火时不时爆起噼啪声。

  瑶英不知道守了多久,神思倦怠,眼皮紧紧粘在一起,挣扎着抬起眼帘,醒过神,伸手探了探昙摩罗伽的额头,整个人顺势趴在毡毯旁,闭目休息。

  寒风扑进毡帐,吹在身上,凉意入骨,瑶英意识朦胧,摸索着扯过一张毛毯盖在身上,睡了过去。

  ……

  到了后半夜,燥热之意褪去,一股钻心的酸疼滚过四肢百骸,昙摩罗伽身上一阵阵发冷,身体似在不断下坠,越坠越深,慢慢沉入万年不化的冰层中。

  周围霎时变得幽暗,厉鬼狞笑,刀山剑林,尸骨遍地,森严铁墙绵延万里,他飘飘荡荡,耳听众鬼嚎哭,无处皈依。

  他心知幻象是假,下意识伸手握住身边的温暖,不知道握到了什么,触感柔软滑腻,如醍醐般细滑酥软,还有一缕缕淡淡的甜香。

  昙摩罗伽意识混沌,紧了紧手臂,小心翼翼地将这点温暖柔软拢入怀中,不让她被周遭青面獠牙的厉鬼吓着。

  柔软在他怀中轻轻挣动了几下,他收紧臂弯,臂膀牢牢压制住她,厉鬼退散,黑烟淡去,他身上一点一点暖和过来,心头一片平和,沉入梦乡之中。

  翌日,天际处微露鱼肚白。

  雾霭云层萦绕在山谷间,飞雪弥漫。

  毡帐外结了一层薄冰,晨辉破开云雾,倾洒而下,冰凌反射出耀眼光芒。

  昙摩罗伽慢慢睁开眼睛,碧眸凝望头顶的毡帐,渐渐清醒,抬起手,正要起身,手掌传来一种古怪的柔腻触感。

  他眉头一动,醒过神,垂眸,看到瑶英抵在他肩膀上的漆黑柔亮的发顶。

  层层毛毯堆叠,挡住寒风,他躺在帐中,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侧身对着他,双颊晕红,乌黑发辫披散,束发的彩绦松松地垂落着,散乱的青丝缠在他胳膊和手掌间,纠缠不清。

  她还睡着,呼吸均匀,右手紧紧攥着一张布巾。

  昙摩罗伽记起昨晚昏睡之前的情景,两道浓眉微拧,收回胳膊。

  瑶英梦中哼了一声。

  昙摩罗伽停了下来,看她没有苏醒,慢慢放开她,为她盖好绒毯,压了压被角,起身出了毡帐。

  晨风吹散云雾,立在山崖处展目四望,万里无云,曦光灿烂。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嫁给一个和尚男主和摄政王是同一个人吗更新,第 90 章 睡觉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