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记坐在公安局的会议室里，手指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虽然他已经退休，但气场仍足够强大，老孙在他的对面正襟危坐，竟然略显紧张。
老书记在沙市仍是很有威望的。
李队又是倒茶，又是点烟。也是神经紧绷。
半晌，还是老书记先说话了。
“急匆匆把我找来，是不是幼儿园毒餐案有新结论了。”
老书记把结论两个字说得很笃定。
李队不好意思地笑了。
“园长意外死亡，代理园长快忙成筛子。不过我听说幼儿园正在着手换供应商。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老书记站了起来。
“换供应商？那这事儿就这么完了？我们做家长的，要的是一个说法！老李啊，我们两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如果你儿子被人狠揍了一顿，你觉得打人那个走了，这事儿就完了么？你心里过得去？”
“过不去，绝对过不去。”
“对的吗！我要求那家送餐企业停牌整改，要求对之前他们的送餐立案调查，这需求怎么就像石沉大海一样呢。我就奇了怪了，他们究竟是有多大的本事，报警了都能拦着我们进饭店调查，还能把我们这些正当要求严严实实地给从上到下的屏蔽了。”
“艾正义死了，他的利益链还在？我知道，幼儿园送餐供应链的后台和背景，不就是王守义吗？他有人庇护，你们不敢动他，是不是？”
“不是那样的。”
李队还没说完，老书记打断了他。
“你们不敢动他，北京不是来人了吗？老孙不是坐在这儿吗？北京的领导也不敢动他？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还是这样吗？”
老孙跟着干咳了一声。
“这个，我们也只是过来协助调查连环凶杀的。您说的这个......”
老书记哼了一声。“你们八竿子打不着是吗？”
“不是的！”老孙尬笑一声。“您刚才说到十年前，其实我们是请您来协助我们了解一点儿关于十年前癌症去世的易常凯的情况的。”
老书记面无表情地又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这个人我知道，正念网的创始人，挺可怜的。”
“是的，但我们现在发现了关于他死亡证明的一些问题。实话实说吧，我们怀疑易常凯可能没死。”
“哦？”老书记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这可有意思了，他假死干啥？正念网是有点儿过了，但也没有人要打击报复他，难不成还跟间谍片里的间谍一样，要诈死保护自己啊！”老书记说到这儿，好像觉得自己的推测有意思，自然地哑然失笑。
“还有，他死没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你们又找我来干嘛？”老书记说到这儿，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老孙的脸，一脸茫然。
“嗯，您跟易常凯见过面？有过交往吗？”老孙突然直截了当地反问。并压紧了手里的资料，似乎就等着老书记说没有，就直接把手里的资料推出去了。
“有啊！”
老书记一开口，出乎了李队和老孙的意料。
“我认识他，跟他有过几次交流。主要因为他是正念网的创始人。坦白说，正念网作为老百姓吐苦水的地方，虽然有的时候舆论导向会有失偏颇，但作为一个普通人，我还是挺喜欢的。所以，当他说要见见我，了解一下网暴他的那个郑风的老婆的官二代背景的时候，我同意了。后来他老母亲因为网暴心脏病住院，我也去探望过。我从心里是挺同情他的。他犯了什么错，他的老母亲又犯了什么错呢？你们说是不是？”ωＷＷ.chuanyue1.coΜ
李队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又给老书记点上了一根烟。心说这滴水不漏的，显然有备而来。如果老书记不是那么淡定，如果他此刻略显慌张，反而说明他的问题没有那么大。
但是，李队也知道。
只要老书记实话实说，跟他们手上那一点零星的证据说得一样，他们就无法将调查，甚至无法将对话再继续进行下去，这是非常高的一招。
李队与老孙互相看了一眼，如今只剩下一步可以走了。
让体质外的进来。
老孙对李队点了点头，李队走出房间，赵可被他领了进来。
赵可对老书记微微点了点头，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这一次赵可用的身份，不是公安局的顾问，也不是律师，而是她那个自媒体的大号。
这个大号如雷贯耳，老书记听到后，竟对赵可露出了来公安局后的第一个微笑。
“我喜欢嫉恶如仇的大v，一直很喜欢这个号。我以为这是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人，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真是后生可畏啊！”
赵可似乎没想到，老书记竟然关注过她，蓦然一愣，又大方地笑了笑。
“我只不过算是个仗义执言的小号罢了，跟创立正念网的易常凯不能比，他一直都是我心中的大英雄，超级英雄。”
赵可说到这儿，面带微笑看着老书记。“您说，是不是？”
“嗯，易常凯是个英雄，不过丫头，我觉得你也不差。我们这个时代，我们沙市，就是需要你们这样的英雄！”
老书记语带双关，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对老孙点了点头。
“非常抱歉，易常凯已经死了，我虽然跟他认识，但也就萍水相逢，而且这都多少年了，我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啦。虽然我现在是退休的老同志，但还是挺忙的。就不在这里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老书记缓缓地向门外走，赵可突然喊了一声。
“您不想找到闫老师吗！”
老书记停住脚步，扭过头，目光惊愕地看向赵可。
“闫素么？她也失踪十年了。难道跟易常凯还有什么关联？”
“嗯！如果说您跟易常凯只是萍水相逢，那闫老师去过您家，肯定不是萍水相逢吧？您把我师姐李莹跟您的关系的信息都给巧妙地抹掉，肯定是对与外界的联系非常谨慎的，能去您家的人，一定是您非常信任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跟李莹的关系？”老书记的脸色变了，他缓缓地走了回来，眼中似乎闪烁着某种情绪，赵可有些看不懂那情绪，皱着眉头仔细观察。
“我是自媒体，又是警官学校毕业的高材生，还一直在帮李叔做刑侦工作，想要调查这个信息，应该很容易吧？”
一句话把老书记逼到了墙角。
如果说很容易，似乎那辜负了他对易常凯的信任。
如果说不容易，那无法解释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藏起他跟李莹的关系。
但是，老书记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要解释这个。
“闫素的失踪，跟易常凯有什么关系？”老书记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脸上带着更深的疑惑。
“闫老师在飞机场的女厕失踪，监控录像里只有她进女厕的画面，却没有出来的。当时在网络上炒作得沸沸扬扬的，说闫老师被超人掳走，超人带着闫老师直接飞出窗户，所以闫老师的失踪也是超级英雄作案。但是机场内外的监控那么多，闫老师就这么人间蒸发了，您说可能吗？”
“这个案子我听李队说过，确实很离奇。机场那么多的监控，一个都没拍到闫素离开的画面，这有点儿不可思议。”
“是的，所以我刚才问，您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超级英雄吗？”
“当然不信，超英是骗小孩子喜欢的，我们这种老家伙，早过了那个年龄。世上并无鬼，有的，都是心怀不轨的人。”
“不错，我也这样认为。不过在我们的生活中，虽然没有超级英雄，却有能力非常的人。他们能做到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就是我们生活里的超级英雄。比如在程序员中，一直有个神一样的人物，尽管他已经去世十年，但同届的人一直都叫他master，敬重他的人品，更羡慕他的能力。如果他不在柳月娥的案件中剪辑视频重新出山，那么尽管李静莲误打误撞地踢开了隐藏很久的一段往事，也不会把我们的视线重新聚焦在他的身上。也不会让我把闫老师失踪的视频联系到他身上。蓝羽墨曾说过一句话，我觉得很对，这个世界上，无论你做什么事，都会有个痕迹。写字的笔迹会有，网络上的语言会有，程序代码的注脚也会有，视频的剪辑也有独特的痕迹......”www.chuanyue1.com
说到引发媒体讨论艾正义的事，赵可只是点到为止。她的目标始终都在闫素身上。
“您不相信超英，我也是，闫老师绝对没有凭空消失，一定是监控录像的问题。但是，机场布满监控，一个监控上容易做手脚，那么多监控能同时做吗？”
“柳月娥案发现场监控的篡改，是通过黑客技术做的，只要监控设备开机，黑客就能在对方设备上直接操作。看到柳月娥案发监控视频中那个时间的帽子戏法，我立刻又回去查了闫老师失踪的那段。在女厕所门口，是一样的时间的帽子戏法，机场大规模删除各种监控，不通过黑客技术，也是做不到的。”
老书记怔怔地看着赵可，似乎受了很大的打击，嘴唇轻轻蠕动了一下，没说出一句话来。
“当年，闫老师在建立小动物保护协会的时候，您给过她很大的帮助。您很少抛头露面去帮别人的忙，却在闫老师这里破了例。我懂这意味着什么？十年了，闫老师的失踪，一定也让您难以释怀吧？在闫老师失踪的这十年里，我几乎是重度失眠。很多个不眠之夜，我脑袋里跟重播着那看过一百多遍的视频监控，思索着闫老师失踪的所有细节。我记得每一帧画面。但有一个bug，我一直想不懂。”
“什么？”老书记呼吸急促，紧张地问。
“就是闫老师的手机。为什么会丢在女厕所门外。那地方没有监控，不知道是闫老师自己丢的，还是凶手丢的。但手机已经没有指纹，没有任何信息。如果我是凶手，一定会选择带走它吧。”
“你的意思是？手机是闫素自己丢在门口的？”
赵可摇了摇头。“如果是闫老师自己丢在门口的，没有必要擦掉指纹消除信息，反而她丢手机的时候，一定是意识到了危险，应该留下一些信息在手机中对吗？”
“也对，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我一直都没想清楚，直到前几天跟李队了解到一个关于易常凯的有趣的细节。我才意识到，作为程序员的master，是喜欢在事件中留bug的。这样，某些一直想不通的细节，就突然都合理了。”
“我们可以这样来推测。帽子戏法凶手杀了六个人，这六个受害人都是有争议的。也就是说，六个受害者都有犯罪嫌疑。然而，闫老师不是有争议的有犯罪嫌疑的人，而是一直在抓捕帽子戏法凶手的专家。”
“她在同一年被失踪，网络上炒作得沸沸扬扬说她被超英带走了。同年，未知数12357也发表了质疑帽子戏法凶手杀了闫老师的文章，郦水河里出现了被刻意伪装成闫老师的死者。合并易常凯剪辑视频留下的痕迹，以及他愿意留bug的特殊爱好。我认为闫老师应该是被凶手绑架了。这十年里，她也许一直就在沙市的某个地方。易常凯不会杀死她，因为易常凯是真正的惩恶扬善的超级英雄，软禁闫老师，很可能因为闫老师已经发现了他的真正身份，不得已而这样做。”
“十年了，我们应该让闫老师，回来了！这也是您说期待的事情，对吗？”
“不错，我跟闫素的关系非常好。”老书记突然叹了口气。“我也帮易常凯撑过正念网的门面。但我真的不知道易常凯的事。”
“我们有充分的证据证实，易常凯他没有死，就在沙市，我认为他不但在十年前绑架了闫老师。还不知道为什么再次绑架了孙貌。”
“幼儿园那个？”老书记皱紧了眉头。
“是的，是那个人。她又失踪了。很可能跟闫老师关在一起。”
老书记摇了摇头。
“不管你推测的对还是不对，我真的很想帮你找到闫素。既然你们都推测到了具体的人，为什么不展开大范围的搜捕？”
“我们不是没做。但易常凯是master。”老孙也站了起来，看着门口的老书记，表情诚恳地说。“十年前他就没什么来往的亲人。更何况他想把自己的痕迹刻意抹掉，太难找了。”
“那我也无能为力啊。”老书记拉开门，突然又站住了。“十年前，我去医院看过易常凯一次。他请求我一件事，当时我觉得有点儿奇怪，但我还是答应了。”
“什么事儿？”
“他说正念网没了就是没了，他也不希望有什么东山再起的一天。万一以后网络上讨论关于已经关闭的正念网以及一串奇怪的代码，让我出点资源，把这事儿的噪音尽量降到最低。”
“什么代码？”赵可紧张地追问。
“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和字母组成的代码，我收起来了，因为后面也没出现过，所以我把这事儿几乎忘在脑后了。我回家找一找，给你们发过来。”
晚上，老书记把一张泛黄的纸上写着的一串20位数字的奇怪的代码发了过来。
“这好像是一个秘钥。”小张看着那串代码，紧张地说。“为什么易常凯觉得网络上会讨论这个呢？”
“20位数字，作为什么登录的密码也太长了吧。”周以正接着说。
赵可咬着右手的关节，歪着脑袋，仔细琢磨着这一串秘钥。
“游戏！”她突然一拍桌子，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上的游戏。“蓝羽墨玩这个的时候，我笑过她幼稚，她说我懂什么，程序员都爱玩儿这个，特别解压。我琢磨过一段时间，觉得实在无聊，但是没有在电脑上删除。”
小张看了一眼那个游戏，吃惊地说。
“等等，我在查那个7有5理321的微博讨论记录的时候，看到过它进入这个游戏的社区参与讨论问题，非常专业。”小张突然产生了某个构想，开始进入数据库，查找了一会儿，他兴奋地搓着手站了起来。“果然，这个游戏的设计者中，有易常凯的名字。”
与此同时，赵可已经进入了游戏。虽然很菜的在跑地图，但似乎很有目的。
“我记得有个小黑屋，算密室逃脱的，是聪带我进去的。因为他常看妈妈去那儿玩，他说那个小屋里有个人总说怪话，可有意思了。当时我没太在意，现在我觉得可能是个npc，很可能是易常凯设计的npc。怪话，也许有特殊的目的。”
“我怎么找不到了......”赵可急得抓了一下头。
“历史轨迹。你可真是不常玩儿啊。”小张接过鼠标，七七八八就点到了那里。
小黑屋的门被游戏中的赵可一把拉开。
门外一阵寒风吹过，小黑屋里的篝火被吹到火星四散，整个屋里犹如瞬间飞满萤火虫般如梦似幻。
小木屋设施家具都很陈旧，火炉旁坐着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正在烤火。看到赵可，露出有些诡异的笑。
“来啦！”游戏中的老人发出机械又违和的声音。“朋友！这里很危险啊！你不怕么？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了哦。”
间隔一分钟，老人又重复一遍这句话，小张跟他聊了一会儿，老人滴水不漏陈述着密室逃脱的细节，小张确认是个npc，但看不出有什么诡异的地方。
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家一起决定试试看，小张直接在对话框中粘贴了那个秘钥。
老人仿佛没看到，继续重复着刚才的话。
赵可突然站起来，焦虑地踱着脚步。脑袋里是白天老书记说过的那句话。
“他说正念网没了就是没了，他也不希望有什么东山再起的一天。万一以后网络上讨论关于已经关闭的正念网以及一串奇怪的代码，让我出点资源，把这事儿的噪音尽量降到最低。”
赵可缓缓地在屋里转着圈，小张和周以正继续尝试了很多办法去撬开这个老人的嘴，都没效果。
突然，赵可扑到电脑前，一边紧张地敲击了几个字，一边大声说。
“我知道了，易常凯的这句话，原来是这个意思！一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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