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进行了九日,赴考的士子们无论饮食亦或是便溺,都只能在贡院里解决。
虽然大部分人都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但是等到收卷之后走出贡院大门,有些身体孱弱的士子还是当即大病了一场。
当然,这些人多是进士科和明经科的,明法科、明书科、明算科的士子们倒是没有那般劳累。
像赵常,考试考了九天,而他其实就只用了一天就答完了全部考题。更准确地讲,则是在进入贡院第二天,鸣锣下发试卷之后的两个时辰内,赵常就完成了全部答题。
而且,明算科不需要考校试帖诗和策论,除了十道算题,他只需要默写一些经义即可。
因此,九天时间实在太富裕了,春闱对他来讲最大的考验竟然是忍受无聊和糟糕的环境。
不过所谓的糟糕环境,其实也是相对家里而言的。赵常被分配到的考号是甲字三十七号,考号虽老,但胜在用料结实。哪怕考试期间下了场不小的雨,他的考号也没有漏雨。
赵常是幸运的,他并不知道,有些人春闱开考之后就发现自己倒了大霉。
王宗器和白子仕,这俩难兄难弟进贡院时拿到的都是丁字开头的考号,等到他们找到地方才发现自己的考号就是传说中的“蜗房”。
不仅如此,他俩的考号还都毗邻溷厕——也就是茅厕,整个贡院里面包括考生、巡检和守卫在内的四五百人,整整九日都要在此地解手方便——可想而知,这地方的空气有多么糟糕。
在开考后的第三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溷厕内往外溢出许多污水,令人作呕的便溺之物就飘荡在邻近考号士子脚下,不少人都因为大吐特吐而弄污了考卷。
反正,白子仕是撕了自己的衣裳,再用布料堵住鼻子,一直用嘴呼吸方才坚持了九日。
当其走出贡院的时候,整个人走路摇摇晃晃的,脸庞上还泛着金纸之色。
而那王宗器则更是不堪,只坚持了四天就向巡检告病,提前出了贡院。
事实上,第三天下雨的时候他就开始大吐特吐,最后连黄胆水都吐了出来。他本想大骂那个收了自己钱却不办事的三表叔,然而,他当时实在是已经吐得无力再张口骂人。
……
赵常回到家中,赵二郎今日正好休沐,他所在的上林署已经基本完成了圣人交待下来的、为那位徐贵妃筹备一场生辰宴会的任务,因此今日也不必继续当值庐中。
为了给儿子接风,赵二郎一改往日休沐去纸坊查账的习惯,直接叫了桌酒菜回家里。破天荒的,赵母崔氏也在桌上备了一些葡萄酒和郎官清,允许爷俩小酌几杯。
连带着圆脸小姑娘范蔓缨一起,赵家一家人在堂屋吃了一顿“团圆饭”。作为这场宴饮的主角,赵常自是免不了被问及考场上的答题情况,这也是赵二郎和赵崔氏最关心的问题。
“不敢说考个进士及第第一名,可我十道算题全部解出来,榜上提名应当不成为题。”
赵常给出的回答,让崔氏感到非常满意,她不禁对丈夫赵二郎说道:“无咎若是金榜题名,你可得在礼部交由吏部擢选的时候出把力,释褐为官的时候得给他安排个好地方——不说官大官小,说什么也不能让我儿离开顺京城。”
赵二郎本不欲在饭桌上说什么,可看到妻子的眼神,最后也只得讪笑着应承下来。
“大兄要当官咯!”范蔓缨这个小姑娘不懂官场是非,只是跟着气氛一起高兴。
一家人嘻嘻哈哈,虽然不怎么合乎礼数,但是这顿饭倒也是吃得非常热闹。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一家人言笑晏晏的时候,长乐坊里另外一处地方今夜却是十分肃穆。
……
长乐坊,蛤蟆陵。
实际上,这地方应该叫作下马陵。
因为此地有一位儒家先贤的陵寝,所以无论何人来到这里都应该下马以示尊敬。只是后来之人以讹传讹,先是将下马陵念成了虾蟆陵,最后又变成了蛤蟆陵。【穿】
【书】
【吧】
蛤蟆陵有两家酒肆非常有名,分别以郎官清和阿婆清两款名酒出名。也正是因为如此,物以类聚,许多店主都喜欢来蛤蟆陵扎堆开酒肆。每逢夜半,总有酒客流连于此,又因为顺京城有宵禁的缘故,所以此地的客栈和青楼生意也端地十分红火。
只是,相比于兰桂坊或平康坊,来此之人狎妓倒是次要的,主要目的多是为了宴饮会客。
一家酒肆门口,看店的小二看见一辆牛车停在自家店门口,连忙迎上去道:“客请上楼。”
牛车里走出一个身穿绢布暗纹袍服的老头,一名仆役捧着个暖手炉伺候在其身旁。时值三月,虽还稍许有些春寒,但是那老头还需要仆人给自己带着个暖手炉,倒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怪事。
那老头没搭理小二,不过也走进了酒肆,多半是和其他人有约在先。
“老竖子,狗眼看人低,”那小二暗暗啐了一口,扭头去招呼其他客人。
然而他却没瞧见,那老头踩着楼梯噔噔噔上到一半,突然用一种看死人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接着才继续走到了酒肆二楼。
二楼有几间雅室,彼此之间都用墙壁隔开,以方便客人闲聊不至于被旁人听去。老头带着仆役走到楼梯左手第三间雅室,没有敲门就推开了格栅门,熟络地走了进去。那老头的仆人侍立在雅室门口等候,而其手里捧着的暖炉,则在关门时已经老头先一步拿到自己手中。
“王老太爷,近来可好?”
刚刚走进门,正对门跪坐着的一个男子就略微起身,向老头打了声招呼。若是赵常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个人居然就是他之前在灞河渡口遇到的、幽州节度府的朝集使余聪。
除了余聪之外,还有一人也跪坐在屋里等着这位王老太爷,只是这人却是个穿着绿色罗裙,梳着堕马髻,面上敷有雪白铅粉,顶尖点有花佃的妙龄女子。因为她脸上覆着半面薄纱,所以面容令人看得并不真切。
“七娘,余头。”王老太爷和屋内两人打了声招呼,白色的哈气顿时浮现在其嘴边。
怪不得他需要带着个暖手炉,原来,他进入的这间雅室内部已经变成数九隆冬一般寒冷。就连开始同他打招呼的那个余聪,此时也在袍服外面披上了一件兔裘。
“喝口酒暖暖身子。”说着话,余聪还给刚刚就坐的王老太爷倒了一杯酒,可后者谢过之后却并未伸手拿杯子。
“先说正事,”王老太爷侧首看向那个七娘,面上露出询问的神色。
“可。”七娘微微颔首。
“这个月,王家又找了七家货栈——俱都是在核心坊市里面,可平常又不怎么打眼的地方。这几日,老朽会找人用蚂蚁搬家的手段,将咱们之前运进顺京的那批墨料移入这些货栈之中。”
“这法子不错,得亏王老太爷运筹得当,此事当浮一大白。”余聪笑呵呵地说道,同时还自斟自饮了杯郎官清,他也是想要给自己暖暖身子。
在座三人全都效力于幽州节度府,虽然不是朋友,但是彼此间的脾气秉性还是很了解的。
余聪本是奚族人,最早是一个往草原贩卖私盐的盐贩子,后来投效了胡怒汉。其人心思缜密,狡猾如狐,做事心狠手辣。因为在顺京城为朝集使,办了许多事情,所以很得上位的宠信。
王老太爷乃是顺京土著,家中数代,均以经商为业。数年前,王家因为行船走马运送货物,所以和胡怒汉搭上了关系。后来,这位王老太爷一力做主,让整个王家都投靠了前者。
至于说那位七娘,也就是余聪亲自前往灞河渡口接来的女子,身世则最为特殊。王老太爷和余聪全都不知道她的真正姓名,只知道她是幽州人士,似乎和胡怒汉同出于一个部落。
而且,这位七娘并不是凡人,她身负神通法术。凡其所待之地,若无墙壁帷幔的阻隔,用不了多久周围的环境就会变得阴寒无比——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间雅室才会变得如此寒冷。
除此之外,她似乎还精通卜算。原本,余聪在幽州节度府第一次见到七娘时,还以为她只是胡怒汉豢养的姬妾。可后来却发现,胡怒汉其实是把七娘当作幕僚,言谈举止间非常尊重。
三人在雅室内详谈了小半个时辰,这是他们每个月约定好的会面,主要就是为了商议留后院在京中接下来要做的一些布置。
余聪负责主持,七娘是胡怒汉派来的参谋和眼线,而那个王老太爷则主要负责一些留后院不方便亲自动手去执行的任务。
谈完正事,那个王老太爷也不耽搁,立刻就以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为由先行离去。
“榷场的事情基本已经定下来了。圣人那边,大人已经在门下省使了数十万贯钱,那位中书令就算有心阻拦,可也得照顾一下其它几位相爷的意见。”
王老太爷离开雅室,余聪和七娘还要再待一会儿才会分别离去,他呷了口酒,咂摸了一下滋味,用一种放松的语气说着话。
“那老头身上有古怪,”七娘面无表情,她只是提醒了余聪一句:“更何况,逐利是商贾的天性,一味付出而从不谈索取,这不正常。”
听到这话,余聪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虽然他曾经也是一名商贾,但毕竟早已在胡怒汉帐下效力,此时的他更多还是以一名朝集使的思维来考虑问题。
经过七娘一提醒,他才蓦地醒悟过来,那个王老太爷和他们还是有区别的。
七娘说的没错,在投靠了胡怒汉之后,王家的确可还没有主动索取过什么东西。ωWW.chuanyue1.coΜ
“我这就去查查他的底细,若是老匹夫敢背叛大人……”余聪的眼眸里闪过一道精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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