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景王朝来说,科举考试不仅是国家的抡才大典,更是普通人实现鱼龙之变的唯一途径。
除了开国初期,平民百姓想要实现从民到官的阶级跃迁,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好好读书。
正是因为科举如此重要,所以历朝历代,每逢开科取士总有一些人会选择铤而走险。
也即俗称的科场舞弊——这是对科举公平性的极大破坏,因此,无论是为了维持统治的稳定,还是为了给代天下读书人一个交待,朝廷对科场舞弊案的惩罚力度从未有过一丝宽容。
当然,想要在考场上取得优势,其实也不止有作弊这一条路可选。
比如,一些读书成绩好或者家境优越的士子,都可以获得在四门学等官学受教的机会。而官学之中皆是由鸿儒负责传道解惑,在此念书,自然比在一般的书院要更容易参加鹿鸣琼林之宴。又比如,若是有考生能够早一步知道出题人是谁,那他也肯定会比其他人复习得更加有的放矢。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以上这两种资源也同样不是所有生员都能够具备的。
以赵常为例,如果那位延墨不将其视为子侄,那又怎么会让他来专门接趟一行和尚?
难道四门学真的就没有其它人了么?
又或者说,已经来过顺京许多次的一行,难道不知该如何从灞河津走到城里不成?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事实上,在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后,赵常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是延墨特意给自己的一个提醒。m.chuanyue1.com
一行和尚,乃是当世有名的算学大家,曾以制定《大衍历》获得过朝廷的封赏。
不过,他常年在河洛参禅,此次来顺京一来是为了出任四门学的算学博士,二来也是为准备明算科春闱的题目。毕竟,不同于进士科,朝中诸位相公对算学之道其实都不甚精通。
提前知道了出题者是一行,那么他推崇的九服晷影算法,多半也就是最有可能的考题。
“这次春闱,题目多半与正切函数和插值定理有关系,”赵常内心已经作出了推断。他已经做好了回去要做什么准备的打算,最起码要将常用的正切函数数值验算出来,再背好记牢。
虽然一行说了不需要护送,他可以自行前往四门学庑舍安顿下来,但是考虑到对方背着的竹制书柜分量不轻,赵常还是一路将这位师长送到了目的地,然后又把书柜扛到庑舍里。
拜别了一行和尚,再给延祭酒复命一番,赵常这才离开了学宫返回到位于长乐坊的家里。
进门没多久,他就看到了熟人,那位刚刚回到顺京不久的四叔,此时正在和他的老父亲赵二郎坐在堂屋内一边煎茶,一边闲谈着什么。
“阿爷,四叔。”脱鞋进屋,赵常恭恭敬敬地交手鞠躬,向两位长辈打了声招呼。
“无咎不要多礼了,一起过来吃茶。”赵常的那位四叔,丝毫不像之前在灞河渡口时的老农民模样,头上戴着白玉芙蓉冠,身穿羽衣,端的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高功法师。“四叔送你的那块青鱼石,过几日去贡院科考的时候记得戴着,多少可以起到些驱邪禳灾的功效。”
所谓的青鱼石,又称鱼枕、鱼精石或鱼惊石,可以作为装饰物佩戴。
在许多地方,这种产自大青鱼头颅里的石头,都被认为具有防止小儿惊吓的功效。
赵常受赠的这块鱼枕,比起寻常的青鱼石要圆润不少,隐隐透出一抹如玉的质感——很显然不是什么凡品。再加上四叔的一句提点,他立马明白,这鱼枕是四叔专门为即将参加春闱的自己寻来的。于是,赵常连忙再一次施礼感谢,赵二郎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这叔侄二人。
“洞明有心啦。”赵二郎说着话,给自己四弟递过一杯刚刚烹制好的茶汤,“这次去岭南有何异闻,同我说说,让兄长增长些见识。”
洞明,既是顺京五奇之中那位“陈真人”的名字,又是他师傅为其取的道号。
“二兄这么说折煞小弟了,”洞明真人笑着摆了摆了手,一股清风从其羽衣袖口内涌出,为在座三人吹散了茶汤上的热气。“此番去岭南,我也是领了师尊法旨,前去参加闾山派的斋醮大典。从顺京前往八闽,路途中多名山大川,小弟这一路上降妖除魔的事情的确是没少干。”
听到降妖除魔,赵常的眼睛都瞪大了几分,这种志怪传奇可是他最感兴趣的故事。
虽然道家高人大多会追求清静无为,但陈洞明却是个例外,否则他当年也不会和赵二郎等人结为好友,欣然被成为被顺京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五奇之一。
见赵家父子二人都露出了好奇神色,陈洞明哂然一笑。他先是啜饮了一口煎得得茶汤,然后才开口讲道:“既然要讲的话,那我就先讲讲送给无咎的这颗鱼枕的故事。”
……
“自在三山客,逍遥西海宾。孤身到处自玄都,风月永为邻。识破浮华虚假,谁羡望云星马?一条拄杖胜龙骖,稳步上高岑。”
一个道人踩着十方鞋,穿着衲衣,翻山越岭间还能口诵歌谣,端的是身体轻灵。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赵常那位奉玄都观掌门师尊之命,前去参加闾山斋醮大典的陈四叔。
这日,他正处于从EZ赶往虔州的途中。EZ古称鳄州,自是因为此地多有鼉、龟、鳄聚居为患。而虔州与其相邻,同样也是水网密布。
陈洞明原本是要走水路。可前面有一段水路被称为“十八险滩”,江中怪石林立,突兀廉厉,波面错峙,再加之今岁冬汛频发,没有渡船愿意载客通行。
于是,陈洞明只得给自己双腿贴上甲马符,借由一条猎户开出来的山间小路绕行过去。
费了四张甲马符,翻山越岭将近四个时辰,陈洞明饶是一位有道高功此时也感到有些疲累。
下得山来,陈洞明本想寻个店家歇歇脚,可是这条路显然平时走的人不多,路边也没有什么逆旅或者驿站。好在又走了多半个时辰,他总算是看到了一个村落。
望之心下大喜,陈洞明不由得加快脚步,想要进村讨口水喝,顺便再买点干粮。
然而,等到他走近村落,田亩阡陌间却不见一个耕作的人影,只是远处一条大河旁边看起来聚集了不少人。好奇之下,陈洞明再次加快脚步,想要去瞧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庶几近之,但闻人语哜嘈。可是因为他不懂此地方言,所以村人讲话听得他头大如斗,十句话里只能猜出一两句的含义。不过,他还生了双眼睛,自己看到了一些事情。
原来,就在村边这条大河的河心处,停泊着一条运送木料的货船。
虽说不像陈洞明必须避让的“十八险滩”那般凶险,但此处河水依旧水流湍急,可是那货船就是在激流的水中走不动了。这才引来了看热闹的村人,指指点点地在说着些什么。
陈洞明瞧见,那艘货船的船首船尾好端端地摆着六具锚碇——这是货船船锚的定数——船老大和船丁们在船上来来回回地走着,纷纷面露愕然神色。
跑马行船,自古以来都是比较凶险的营生。俗话说得好:“盈有一斗米,莫溯藤峡水。囊有一陌钱,莫上府江船。”
就连偶尔搭船的行旅,都难免遇到水盗截杀、舟楫倾覆之险,更不要说靠水吃水,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船家了。但凡是吃水上生意这碗饭的,为了趋吉避凶,全都格外讲究避忌。
此时,那艘货船的船老大和船丁无不慌骇,不晓得自家船犯了什么忌讳,惹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神仙精怪。而岸边的村人隔水与船上的人交流着,他们告诉那个船老大,若是想要保证平安无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用船上的货物为祭品,祭祀一下河水中的神灵。
“这可夹郎办?船老大四多子的人了,捂死了就捂死了,那些细伢子才多大啊?”
(这可怎么办,船老大四十多岁的,淹死了就淹死了,那些小年轻才多大啊?)
“嫩嘎壳希个,脱卵,人家不信咱。”
(他们真是的,算咯,人家不信咱。)
你一句,我一句,那些村人一边看热闹,一边用言语挤兑着迟迟不肯将货物丢到水里的船老大。被他们这么一说,那些船丁也都开始央求东家,别为了点小钱耽误整船人的性命。
看了不久,陈洞明也就渐渐明白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位高道还看清了水里的确是有精怪作乱:那是一只有了些道行的大青鱼,此时正盘旋在传递控制着水流,让船只原地不动。
陈洞明天性急公好义,遇到妖魔精怪作乱,哪会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他立马就从褡袋里取出一张淮渎敕符,口中默念:“六合茫茫,庚辰降巫”,然后又将敕符投入水中。
此符一入水,狂风徒生,阴云四合,刮得河中那船都开始有些打转。不过就在那艘船上见惯风浪的船老大都骤然变色的时候,蓦地强光耀目,一声巨雷遽然炸响,仿佛天宇也给劈裂了,震得是漫空层云尽消,雨霁天青。
片刻之后,一头被雷电劈得焦黑的大青鱼尸体就出现在岸边,板条尾巴还拖在河水里。陈洞明走到河边,看清自己镇杀的妖物,哈哈大笑着剖开其素缯般的鱼皮,取出了它的鱼枕。
岸边的村人,连同船上的人,全都被这一幕景象吓坏了。他们纷纷下跪,一边对着陈洞明跪拜行礼,一边口呼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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