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九点半的车,一再晚点。夜深了,坐在火车站候车室等车人不少,开始害怕的她,已经不紧张了。坐上前排左侧的是是一对母子,一会儿站起来蹦跶,一会儿在地板上转圈圈,给沉静的候车室增添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晚点了两个半小时的火车终于驶进了火车站。
从H市到C市只要一个半小时。孟夏慢慢悠悠朝着地标指示方向走着,每到一个转角她,她都会停下研究研究指示牌,所幸没有出错,成功的从偌大的火车站的出口走到了入口。这次没有等太久,半个小时后车到站。不过这班车时长久了点,十一个小时,从凌晨三点到下午两点。
孟夏走上拥挤的火车,找了缝隙挤了过去,停在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旁边。女孩很友好地给她挪了个地,她露出微笑,轻点了一下头,以示感谢。
人越多越热闹地方,孟夏越是不想说话。她只想闭目养神,有意无意的听着火车上各式各样的人生经历,有农民工打工有苦有乐的生活,有学生学习上的难处和感情上的困扰,也有回家探亲的喜悦与担忧。仿佛他们在生活私事上更愿意跟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畅所欲言,毫不保留。
临近破晓,坐在她前面的大叔去上厕所,她借机坐过去,缓缓两只酸麻的腿,坐下的瞬间,心里叫一个满足。现在要是有两个人,一个给她一百万,一个给她一张软软舒适的大床,她一定毫无犹豫地选择后者。
大叔回来,她正准备让座,大叔开口说:“不用不用,你坐在,我先松松骨头。”在大叔的座位上打个盹将近一个小时,身体像是加了点血,得以撑到下车。
回到奶奶住的小区,奶奶住的楼下有一小堆人聚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走近她的视线越过人群最先看到的是灵堂前的那张黑白相片。这种场景只在影视里看到过,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亲眼所见。她没有想哭的冲动,周围的一切都好陌生,自己像是一个局外人,与这一切一点关系都没有。
孟昭彦从灵堂里面走出来,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脸色苍白憔悴,说:“孟夏,回来了。”爸爸带她去披麻衣戴孝帕。即使穿成了这样,她还是不愿承认奶奶过世的事实。
只有男子才能去跪灵堂,爸爸跪了一天,膝盖都跪青了,走路时不太自然。
直系亲属和其他亲朋好友不一样,他们要斋戒三天,只吃素食。与来祭拜、帮忙的亲朋的席位不在一起,连做饭的餐具都是分开的。
孟夏东忙一下,西忙一下,时间很快就到了半夜。
欧阳流光发了一条QQ消息:“你在干啥?”孟夏回道:“有事吗?”心想他可能已经知道,加了句:我在G市。
他没有直说,但他们都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事。
“没事。”“问问你,”“还OK么?”一句话他分成了三条消息发送。
她只回了两个字,还好。
“好的,”“看开点。”他又发来两条消息。从奶奶去世开始,没有人安慰过她,也没有人刻意提起。虽然正操办着奶奶的丧事,但大家都不愿说出“丧事”二字,打理好手中事就行。
她也只回了两个字:谢谢。
她刚知道消息那会儿,抗拒,害怕,紧张,不知所措。相反,现在的她很平静,没有多余的心情。被他这么三两句的安慰,倒生起了许多伤悲。
第二天一大早,来的人还不是很多。欧阳流光从伶仃的人群里冒了出来,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填了好几个问号和感叹号。他怎么来了?他怎么知道的?昨晚没来得及思考的问题。太早了点吧!
两个人相视一眼,她眉毛上挑,嘴角微抬,算是打了一个简单而隐晦的招呼,没来得及说上话,孟昭彦叫走了她。
在鬼节,G市大多数人过的是七月十三,和办丧事的时候,会写一种叫做“包”的东西。它是一种用薄薄的,比卫生纸硬,比素描纸软的白纸,像是画国画的宣纸的那种纸质。上面印了一个矩形的边框,中间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写,一共有六列:今逢中元大会之期,孝xx;虔备冥财xx封;奉上;故显xx一位老大人(或老太君)受用;路旁化纳;公元xx年农七月十五焚化。在空白的地方写着相应东西之后,将纸钱包好粘合,最后在“包”的背面写上一个大大的“封”字。这种习俗从古演变至今,最初是用毛笔写的,现在已经不受限制了,不过一定用黑色的笔写,而且不能写错。若是写错了,那一张纸就报废了。
想来不是一个复杂的活,奈何在仙逝祖先的称呼上难住了。男为考,女为妣;男称老大人,女称老太君。爸爸将上三代逝去的先人的名单给她,口头上给她讲诉一遍,去忙其他的了。她理了一遍,蒙了,越里越乱。最后她将对先人的称呼写在另一张纸上,和爸爸一个一个核对。这件事才得以解决。ωWW.chuanyue1.coΜ
令她觉得很神奇的是这件写“包”的事,负责主持丧事的道士先生将它交给欧阳流光。虽说这个“包”不是非要自家人写,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自己倒不介意什么,写得极自然,箭笔如飞,哗哗地一个接着一个的写。
每一个先人写六十个包,一共五百多个包。她、姐姐、欧阳流光和两个堂姐,五个人一起写,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写到后边,食指的指甲歪了,指尖也瘪了。
堂哥颤颤巍巍地从灵堂里走出来,坐在椅子上揉着膝盖,孟蕊给他倒了一杯水,说:“辛苦了。”孟夏在他肩膀上捶一捶,捏一捏,帮他舒缓疲劳。
她们做的不过是最简单的最轻松的事情。
晚上举行了一个特别复杂的丧礼,比她所知道的都要复杂。
首先是所有嫡系直亲,排成一队,手里拿一根点燃的香,带头的那个人手里还会拿一根细长的竹杖。先磕三个头沿逆时针方向绕灵堂和灵堂外制作的忘川河一圈,再磕三个头,继续绕一圈。大约转了半个小时,转到另一个矩形的法阵,沿着边缘线继续逆时针转圈,大概又转了半个小时。转回原来的起点在顺时针来转一圈。期间两个多小时,几个道士先生从头到尾一直敲锣打鼓地唱着熟练的经文。
最后他们跪在灵堂外的忘川河旁面向道士先生们,口里唱着听不懂的经文和唯一听得懂的“跪”字。
整个仪式时长复杂,经文听不懂,阵法也看不懂。依着她的理解是送奶奶过忘川河,去往生。唱的可能是超度的往生咒吧!
一切事宜完成后,已经快十点了。白天喧闹的声音,渐渐退到了黑夜里。
她一个人坐在奶奶小院子里的秋千吊椅上,用双脚控制着秋千的速度,慢悠悠地荡前荡后。
吊椅面向的不是身后繁华的城市,而是小小的园子。初秋时节盛开的只有角落里那几盆菊花,有白色,紫色和红色。她只记得那盆白色丝状花瓣的菊花,叫做胭脂点雪。穿书吧
欧阳流光走到凝视着角落出神的孟夏身边坐下。
孟夏望着那株娇而不艳胭脂点雪开口说:“小的时候爸妈总是很忙,大多时间都是姐姐照顾我。我四岁那年姐姐开始上学了。爸妈把我送到奶奶家,由她照顾。开始时奶奶什么都想着我。可是后来堂哥来了,我失宠了,奶奶的眼里再也没有我。什么吃的喝的都先给堂哥,有时还会悄悄塞给堂哥七彩棒棒糖。”她垂眸浅笑,像是在自嘲。
“就算是这样,我对奶奶还是存在幻想,想着堂哥刚来当然是要宠着点。可是那次打破了我一切的幻想。那天我和堂哥在小区里玩耍,脏兮兮的。奶奶下楼来找我们回家吃饭,奶奶走过来越过她,走到堂哥身边,笑呵呵地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回家吃饭了。’堂哥玩累了,撒娇要奶奶背。奶奶背着堂哥走过去,我呆呆地看着他们,等待着那句,回家吃饭了。最后等待了,不过是堂哥说的。之后我再也不去奶奶家长住。”
孟夏看了一眼认真倾听的欧阳流光,说:“这段记忆我早已分不清是真是假?”欧阳流光回了她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继续说:“因为我四年级转了学校,离奶奶家很近。那三年我中午都是在奶奶家吃的午饭。你知道么,奶奶切的土豆丝又细又均匀,超级好吃。从什么时候对奶奶又产生了好感的,我己经不记得了。可能就在这一顿一顿的饭之中吧。”她没有让他说说对这段往事的看法。很多时候需要的不是点评,不是真相,只是倾诉和倾听。
她呼了一口气,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
“嗯,你也早点休息。”
今年的国庆过的十分安静,只有她一个人在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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