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了也奇怪，这如海如今仅有黛玉一个女儿，平日里爱若珍宝。这次出去暗访，与众人常不联系，唯有与这个女儿三五天必有信的，不然就有好些当地特色物产，精巧玩意过来。今日怎么这样大的肝火，竟要黛玉去跪祠堂来。便问雪雁。“你先别哭，就告诉我她是如何惹恼了老爷，我才好去劝不是？”
雪雁忙擦泪道。“今日小姐与老爷就和往常一样啊，老爷说些路上风景与小姐听。因说到天色将晚的时候，老爷因怕错过宿头，忙着赶路。前面就是一片树林，雾霭朦胧一片，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小姐就说了句什么淡烟什么的。老爷听了就恼了，问小姐哪里学会这样的话来。小姐也不回老爷，捂着脸哭了。老爷就叫小姐去祠堂反省了。究竟我也不知小姐哪句话说错了，老爷就生这么大气。如今小姐还在祠堂里待着呢。”
雾霭？树林？贾琏略思索一会，问雪雁。“你可听真了？说的是雾霭？小姐回的可是淡烟暮霭相遮蔽？”
雪雁道。“好似就是这句，二爷如何得知的？”
贾琏倒笑了，“多大点子事，谁小时候不这样淘气过来的。快去陪你家小姐去，送她些茶水手帕什么的。一会儿你家老爷消了气，也就叫你家小姐出来了。”
雪雁道。“果真么。紫鹃姐姐已经陪着小姐在祠堂了。既这样，我去洗些果子，送于小姐吃。”
还洗果子，你当你家小姐是去祠堂秋游去了吗？贾琏忍住不笑说道。“正是呢，快去吧。”
雪雁听了忙忙去了。
贾琏这一想就明白了，必是如海与黛玉闲聊，黛玉说了句《西厢记》里的话，惹得如海起疑，也或者这几日早泄露了机关，黛玉自己还不知道呢。以如海的博学睿智，略一猜就知必是宝玉引黛玉看的这些杂书。因涉及黛玉闺誉，就没有大张旗鼓的去问罪。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叫贾政知道了，去瞧文章好坏是假，搜书房揍宝玉是真。
如海正在房里瞧黛玉素日的诗稿呢，见贾琏来就笑了。“你今日倒有空来，外面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
贾琏便将这几日所见所闻都与如海说了，笑道。“当日亏得姑父荐了他来，如今省了我多少事。若不是他，我也不得空去考这个举人了。”
如海笑笑，“这也是你会用人，容得过他。他那个性儿我素日也是知道的，若说做事是极好的，就不爱奉承交际，做事又认死理，一味的耿直，若你不能解他这个脾气，捧个金山来，他也认不得。当日你叔父何等尊重他来，偏他与你们家那些管事合不来，也就是这个理了。我自认识他，每每因着他这个性子忧心，怕他于世不容，将来日子不好过。如今你们合得来，彼此都是个帮手。自然就好了。”说着就揉眉，有些疲惫的模样。
贾琏忙道。“姑父这也操心太过了。他如今也娶妻了，他们夫妻又甚和谐的，听着意思为着妻室也要苦读，读个进士回来争气呢。可知前途无量了。姑父既觉着累，趁着这几日无事就好好休息。林妹妹呢，也不过来陪姑父说会话。我来这半日了，也没瞧见她来。亏得我给她带了这么些东西呢。”
说到黛玉，如海就皱眉，“你那个宝玉弟弟如今大了些，我当他懂事些了。谁知还是那样贪玩，整日里都看的什么东西？倒带累的你妹妹也跟着学了些精致的淘气，竟将那杂书上的话说给我听。气得我罚她去祠堂反省了。你既提起来，又替她求情。就叫她出来罢。”说着就叫人，“你们去叫小姐来，就说琏表哥来了，叫她过来见哥哥。”
啊，这。
虽然我很想替林妹妹求情，但是我还没有开口啊。姑父你心疼女儿就心疼女儿，要不要拿我做筏子啊。
啊喂！
虽然女儿要娇养，虽然我也心疼林妹妹。但是那边宝玉可是结结实实被打了一顿，你这边装模做样罚林妹妹进一会祠堂就完事了？还好咱们林妹妹又乖巧又懂事，略罚一下就知道改了。若是那果然不知礼轻狂的，你这样娇惯，那岂不是要上天？
贾琏这样腹诽着，浑然不觉自己心眼也偏着黛玉了。
就是那种：暧？虽然这样娇惯人不妥。但是如果这个人是林妹妹就没有什么关系的既视感。
一时林妹妹来了，见了贾琏忙要行礼。贾琏觉着如海的眼光箭一般射了过来，哪还敢叫林妹妹行礼。忙命紫鹃扶住，又将东西都指给雪雁瞧了。笑道。“我瞧妹妹身子比小时候大好了。也更爱笑了些，如今面上都有笑窝了。”
黛玉尚未说话，如海先哼了一声，说道。“好什么？险些没把我气死。我刚瞧你走路有些不灵便，可是刚刚在祠堂跪久了？该回去叫她们给你揉揉，再弄些药膏贴一贴。”
贾琏呆了一呆，方悟到如海这是对黛玉说话呢。
紫鹃便道。“小姐到祠堂的时候，我们已备着厚垫子了。也劝着小姐少跪一会。小姐说老爷好容易回来，不能叫老爷好好宽慰开心，倒惹得老爷生气，心里甚是难过。宁愿多跪一会，叫先祖们多保佑老爷平安康健呢。”
如海听了忙拉着黛玉上下瞧了一会儿，方叹道。“你这孩子也是太过乖巧了，爹爹罚你不过是叫你知道错了，以后不犯就是了。何苦折腾自己。”
黛玉道。“爹爹，黛玉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万望爹爹别生气。”
如海待要说话，转头瞧见贾琏，就冷了脸色，倒似刚刚想起房间里还有这么一个大侄子。就从桌上拿出一份邸报，与贾琏说道。“你瞧瞧罢！事关雨村，也关乎你家的事。”
贾琏不明所以，忙接了一看，却是贾雨村被革职一事。待要展开细看，瞧见如海面色不虞，就知道自己这是打扰他们父女二人的相聚了。忙笑道。“我倒忘了还有一事要去做，不如先回房去。待我都写了来，再来请教姑父吧。”
如海便点头。“如此甚好，若短什么只管叫人送去。”
贾琏就知这如海真真老奸巨猾，不是个姑父样。
分明是家中只剩了父女二人，这做父亲的恼怒后无人转圜，就等着自己去给黛玉求情的。用完自己，忙着心疼亲女儿就把亲侄子丢一边了。
因邸报涉及雨村，贾琏不及回屋，到了廊上就展开来看。原来是王子腾、贾家自薛蟠从军以后，便渐渐与贾雨村疏远了。这贾雨村是极要腾达之人，见王、贾两家不理他，便极力攀附上来。又极尽心思搜罗了写惊奇的古董画扇来孝敬。贾政人品端方，雨村亦只敢以文相交。贾赦见了倒颇心动，因记着如海的嘱咐，不敢轻易收了。每每请了冷子兴估出价来，亲写了文书由冷子兴做中人，交付过去。
雨村见无隙可寻，也就将这功夫放下。将贾家做个寻常朋友来相交，一心结交王子腾。偏偏子腾又放出去了，不在京城。雨村便将心思转至忠顺王府去，一心孝敬与忠顺王，倒也安静。
这忠顺王偏有一嗜好，极好听戏的。若有了兴，狎昵猥亵也是有的。贾雨村便极力搜罗些会唱戏的娈童来伺候他。果然就得了忠顺王青睐，官路倒也顺畅。
谁知近日各地均有灾情，不少灾民聚集在京城附近。雨村出城巡视，众人都在街边瞧着军牢快手，一对一对的过去，又有大轿抬着一个乌帽猩袍的官府过来。不是贾雨村是谁？
就有那当日在金陵的老者认了出来，大口啐道。“小老儿今日真是晦气，当日在金陵遇着这种贪官。逃到了京城，竟又遇见了。当真是老天不开眼，叫这等人得意。”
就有人忙劝道。“老伯不可妄言，这是如今的京兆府伊贾雨村贾大人。”
这老者原是金陵富户，因无权无势，就被雨村敲诈盘剥到家业都空了。仅剩了几亩薄田又受了灾，在家度日不过。便出来逃灾。又在路上将家人都饿死干净了。止剩了他一人。如今世上了无牵挂，哪里还怕雨村来？穿书吧
旁人见了官府人等都是躲避，他如今见了雨村更气不忿。反高声道。“如今什么样的畜生孽畜都能做官了！越是那等不要脸的，利益熏心的倒是升得更快，官位做得更好。这位京兆府伊贾雨村贾大人若不是靠着给大官送银子，又靠着卖咱们穷人家的孩子给那权贵们玩弄，就能把官做得这样顺了？黑了心肝丧了人伦的东西，偏老天爷也不降个雷来劈死他。”嘴里又不干不净骂了许多不堪入目的话。
他这样一骂，有那等胆小怕事的就远远走开了。亦有那等好事的“泼皮无赖”过来问他。“你这老汉，空口白牙的乱嚼什么口舌？回头叫抓进去吃了镗棍，你这一把老骨头可禁不起。”
那老者骂道。“老汉我如今还怕什么？这狗官将我家万贯家业都敲诈尽了，我儿子儿媳并小孙孙都在逃难路上被流寇杀尽了。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这姓贾的仗着靠着卖孩子屁股得来的官位，一味的图钱好利，害了多少老百姓。难道他做得出来，旁人说也说不得么？”
他这样一说，周围那些同样路上丢了家人的百姓不免也心里恻恻，更有那等心软的妇人就跟着落下泪来。
雨村在轿中分明听见了，只作不知。倒是素日跟在身边的衙役感贾雨村素日分钱的恩德，十分听不下去。过来喝止道。“咄，你这老汉。切莫在大街上胡言乱语。诽谤朝廷命官是要坐牢的。”
这老汉失了儿孙，天地间再无指望，还有什么可怕的？此时就是皇帝老儿来了，他也敢将皇帝拉下马。何况区区一衙役哉？这衙役越拦，他反越上头，将那声喊得高高的。“他这个官得的就不正。若老汉有一个字说错了，咱们就去敲登闻鼓找皇帝老儿说理去。不信这皇帝弄得咱们都无地安身了还要护着这种狗官。”
这些衙役们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连如今圣上都编排上了。都唬得魂飞魄散，忙过来要抓这老汉回去。www.chuanyue1.com
这老汉见人来抓他，就以头抢地越发大哭大闹起来。“这些畜生啊！没人伦小娘养的。一个个都不干人事，专门欺负我们平头老百姓。有本事你们抓流寇去，有本事你们去盗匪去？都在这里欺负老人家算什么本事？夺了我的家产还不算，如今又来欺负我这老汉。我如今是老汉一人，我怕你什么？你就打死我老汉好了，也省得我老汉在世上遭罪受气。”
周围都是逃难来的灾民，各个都是失了田地财产的，亦有不少失了亲人儿女的。闻言都觉得心上酸楚，陪着哭成一片。不知是谁又喊了一句。“官兵打人了！”顿时人群就骚动起来，有那气血方刚都出来抱打不平。“如今官不成官，这小卒子都来欺压百姓了。”
衙役们连连喝止，又高声喊道。“不曾打人，不过是叫回去问话。”
谁肯信来？都乌压压逼将上来，这衙役后面就是雨村，又不好退的。只好僵持在那。不知谁骂了一句。“小娼妇养的，砸死他们。为我那孙孙报仇！”
于是众人都捡了地上的石头、砖头，纷纷砸将来。
雨村原意是因各家都来赈灾，他不过来巡视一场，回去好上折邀名的。因而只带了十几个衙役军牢出来。俗语说双拳难敌四手。这十几个衙役如何敌得过几百名老百姓？顿时就被砸得屁滚尿流，呜呼哀哉地抬了贾雨村回府。
雨村回到家里，见身上背上都挨了好几下，青肿紫胀起来。连面皮也破了几处。不由得气将上来，就吩咐下去要抓几个主事的，以儆效尤。这衙役都知此时非同小可，京城底下闹起来，说不定要掉脑袋的，便个个挨延，不肯就去。
谁知雨村这里正发脾气呢，就有旨意下来，言他赈灾不利，激起民变。即日革职查办，着锦衣卫拿了，下在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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