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听着倒笑了，因道。“说你素日老成，究竟又孩子气了。这陛下赐府，说起来好听，究竟能有多大的地方。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哪有那么些地方给咱们都过去住呢？便就是咱们省些事情果然住得下，老太太还在呢，必不放我们出去的。再者大老爷、大太太、老爷、太太都还在呢，哪有叫闺阁里的女儿跟着哥哥嫂子住的道理。你没听娘娘下旨叫哥哥出去住，大太太还不受用，对着凤姐姐好一顿说呢。你瞧凤姐那金钗如何就到了大太太头上？还不是孝敬出去，图一个破财消灾么。”
绣桔听得破财消灾这四个字，到底忍不住咯的一声笑，顿时就被迎春弹了一下额头。
服侍迎春躺下绣桔待要出去，迎春又叫住她。“今儿平儿来，凤姐姐该没空理会别的。这几日打听着或凤姐姐或琏哥哥空了就告诉我。”绣桔应了，瞧见迎春还有话说，又等了一会，果然听迎春道。“今儿咱们的话，出去一个字都别说。”
绣桔笑道。“我省得的。”说着放下帘子出去，带着针线寻司棋说话去了。
这里凤姐敷衍过了邢夫人，忙忙回去，就见平儿和丰儿几个小丫头在里面叠衣服呢。凤姐忙拉起平儿道。“怎么能叫你干活？”又骂小丫头，“茶也不倒一杯，打谅我不在就偷懒。等我忙过这一阵仔细你们的皮。”m.chuanyue1.com
平儿忙拦住凤姐笑道。“是我不叫她们倒的，你知道我现在不好多喝茶。多动动松快松快倒对身体好。”
凤姐道。“便就是不喝茶，还有莲子羹、玫瑰露、人参茶，这些都用不得？你性子软，所以她们肯糊弄你。”就吩咐下去，“上次那个玫瑰露就很好，调一盏送来给平奶奶喝。”
平儿含羞笑道。“很不必费心弄那些。”左右一瞧没甚外人，又悄悄道。“我近日不知怎地，总要去更衣。因而总懒得喝水，也不止今日了。”
凤姐听了不由得一笑，拉着平儿上下一瞧，笑道。“果然的，肚子这么大了也该如此了。可请好了产婆？几时生产？”
平儿笑道。“正是日子不巧呢，说是就这两个月了，就怕到时候奶奶随喜，我去不得了。听她们说奶奶也有了？”
凤姐抚着肚子笑道。“从来没有这样过，成日家只是要睡，想来是个懒孩子。你既是不方便，不去也使得。你哥那个人最是嫌麻烦，早早说了不要大摆的。我料得怕是不行，到时候还得张罗。”
平儿也笑道。“真个的，他们就只会发懒，孩子一般。荣国府里的琏二爷新立了府邸，来贺得人怕是从钟灵街排到了美人巷呢。他想躲懒怕是躲不成。”二人对着笑了好一会，凤姐突然想起来。“平儿你个小蹄子，怎么还叫我奶奶？再不改口我可恼了？”
平儿忙拉着凤姐的胳膊摇一摇，笑道。“好啦，妹妹不懂事，叫错了。姐姐饶了我吧。”
凤姐用指甲往平儿额头上一戳，笑道。“这一出去倒学会撒娇了，一般也是当家奶奶了，就这么着？”又问。“不是叫你少往这里来么？怎么今儿又巴巴过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倒不是不叫你来，咱俩亲热也不在这一两天，回头等我出去了，你就是一天去八次也没什么的。”
平儿笑道。“今儿来原是有事要找奶奶商量的，”刚说了这句连忙掩住嘴改口道。“谁知来了就听见姐姐要立出去的喜事，可见我来得巧。”
凤姐听她忙忙改口，也觉得好笑。笑了半天才问，“究竟是什么事，叫你这么忙着就过来了？”
平儿道。“姐姐可记得宝玉房里那个晴雯么？”
凤姐奇道，“她又怎么了？可是给你惹出什么事来？”
平儿笑道。“她能惹出什么事？无非是和谁又处不好了，今儿的茶又凉了。也难十分去怪她，究竟是在宝玉房里娇惯惯了的，又没有正经做过粗活。我瞧着她原先还不大愿意似的，谁知这些天竟也好了，和那些人也有说有笑好得很了。究竟还是不曾成家，有些孩子气。姐姐可知近日在绣坊出了一件奇事呢。”
凤姐笑道。“什么奇事？我不想听，你别说给我听，我听了也是没听见。”
平儿搂着凤姐胳膊笑道。“好姐姐，你且听听。瞧我挺着这么大个肚子巴巴过来说这事，你也听听。”
凤姐作势拉下平儿的手。“眼见也是有孩子的人了，反学得这样没脸没皮的，不害臊。”
平儿嘻嘻笑道。“姐姐知道的，那晴雯的女红还不错。原先哥哥要她去绣坊帮忙，我还不懂。不过是寻常丫头，也就生得略好些。不怕姐姐笑，那时我还为姐姐悬心过呢。她去了绣坊也没叫她做什么事，不过带几个女孩子做做针线，她闲时做些绣品也不过是玩，我们也都不理会。谁知我那哥哥上个月来训店瞧见了，说什么放着也是白放着，不如放店里卖，果然卖得出也是一笔营收。”
凤姐听到这不由得皱眉道。“你瞧瞧他这么大了，还是这么不省心。晴雯是老太太放在宝玉房里的，她的针线也好放在外面买卖吗？”
平儿笑道。“可是呢，姐姐不知若不放出去也不得这奇事了。谁知放出去的几件绣品竟是都卖出去了，前些日子就有一个老太太到店里来，拿着绣品指名要见绣娘。那掌柜也当是绣的不好了，命小伙计奉了茶赔了笑，只说退货赔钱都好说。谁说那老太太只要见绣娘，姐姐说可是不是奇事呢？”
凤姐道。“果然有些不寻常，你们可叫晴雯见她了么？”
平儿道。“这掌柜的虽不知晴雯什么来路，也知这晴雯是咱们看重的，哪里敢轻易叫她出来。也不知这个老太太什么来路，便在绣坊里寻了两个绣娘叫她见了。谁知这老太太把这两个绣娘一瞧，就怒了说掌柜的拿两个庸人糊弄她，你说奇不奇？”
凤姐道。“果然是奇事。买了绣品就要见绣娘，见不着反迁怒于掌柜，从来没用这个道理，这老太太脾气果然古怪。”
平儿道。“可不是呢。这掌柜的也只当是惹事的，因见她气度不凡也好得罪，唯有晾着她罢了。谁知自此后她便天天来，来了也不哭也不闹也要别的只要见绣娘。磨得掌柜没了脾气，便对她说，这绣娘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轻易不见外客。谁知这老太太甚是坚毅，竟是把京中绣坊寻了遍，又寻到咱们家绣坊里来。要说就到了咱们绣坊里，这晴雯在里面院子她也轻易见不着。偏巧了，那日晴雯送个小丫头出去，就叫她见着了。也奇了，她一见便拿出绣品来，问晴雯是不是她所绣。这晴雯原是个可恶的，寻常人她再不理的，那天竟和这老太太聊得甚好。如今这老太太日日到绣坊里，说要收晴雯为徒。姐姐你说，可是奇事不是？”
凤姐笑道。“你瞧瞧你那嘴，如今越发能说了，说得和亲眼见的一般。若说这事寻常，倒也有几分稀奇。到底你们还年轻没经过什么事。如今世道不好，外面有些拍花子的，专门拐了女孩发卖。倒别是这种罢！她见绣坊里多是女眷，故意寻事好叫你们信以为真。这种花子寻常女子她是瞧不上的，专挑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或是落魄小姐，拐了好卖大价钱的。既是有意寻来的，自然叫你们都觉着好，好叫你们不防着她的意思。”
平儿听了这话只觉得头皮一凉，身上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失声道。“竟还有这种事么。”
凤姐笑道。“怎么没有？不然那些师师、小宛、如是的都从哪里来？固然有些是打小拐了去，专教什么歪门邪道的狐媚功夫，长大了自然就不同寻常女子，好做那种生意的。也有些就是这样瞧见一个出色的，就细细打听了来历，故意接近了，寻了机会就拐卖了出去。等到了那种地方，不是脏的也成脏的了，可不就如了她们的意么？”
平儿唬得脸也黄了，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晴雯和她日日不离，若果然被拐了，可不是我的罪过。”
凤姐忍不住好笑。“这怎么成了你的罪过？且不说晴雯还未被拐，那人也未必是个拐子呢。便就果然被拐了，也是那拐子的罪过，与你何干？”
平儿听了不免低了头道。“姐姐可知道我今日来原是要替她求情的。这晴雯如今在绣坊待的甚是安乐，十天倒有八天在外面。宝玉倒还没说什么，怡红院里便有人不高兴了。说那宝玉的衣裳鞋袜从不穿外面人做的，叫晴雯出去院里已是少了一个人做活，况又白占位子，叫别人也上不来。因而我想着，倒不如趁这个机会，叫晴雯出来得好。那院子里说闲话做细事的人不少，晴雯这样有口无心的在里面待着也是不好。若能出来能省了多少是非，岂不是清净？”
凤姐听了忙道。“你说这人我也尽知，她倒是无碍。不过是一点小心计，还不在我眼里呢。我问你，叫晴雯出去这事，是她来求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ωＷＷ.chuanyue1.coΜ
平儿道。“我瞧她如今和公孙大娘打得火热，又要认干娘又要拜师的。因想着往日哥哥不是想叫她立出去么，因而赶着来讨姐姐的主意，怎么想个法子叫她出去做个自自在在的良民才好。因不知姐姐的意思，如今还不曾和她商量呢。”
凤姐叹了口气说道。“这是你糊涂。这晴雯原是老太太的人，当初你二爷要她去绣坊我就不同意，可不是给自己揽麻烦么，自己给自己找事么。好歹二爷如今不管了，你反掺和进去？你可真好啊！怡红院里好不好的，那是怡红院自己的事，与你何干？她想不想出去，那是她的事，该她自己下决心。便就是想出去了，自然该和宝玉说，再不然就和袭人说。还有老太太、太太同意了，她才走得出去。若她原来自己没这个意思，你这样张罗起来，到时老太太、太太不同意，你能怎么着？你还在不在老太太面前做人了？
你这好日子来得不易，你如今该做的是安安心心养胎，和你那口子好好过日子。若果然惹得老太太、太太不高兴了，有什么意思？我知道你如今过得好，物伤其类。你想晴雯也和你当初一般，占了个虚名儿。将来若是做了宝玉的通房，太太要是不喜欢她，日子也难过，倒不如趁这个势头挣个良民的身份是不是？
你却不知为着你能出去，我里里外外受了多少风言风语，你那哥哥前前后后做了多少事呢。饶是这样，还有人说我们的不是呢。你当她要出去，有那么容易？再者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和宝玉又甚好，你怎知她就愿意出去？她要果然自己立得起来，想出去了，那咱们也另说。如今是你剃头担子一头热，倘或咱们好容易办妥了，人家自己个不想动，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俗语说一孕傻三年，我瞧你如今真真是个傻子了。”
一席话说得平儿低了头，半日又道。“既这样咱们再看吧。”
凤姐瞧她灰了心倒也不忍，对于平儿她素日是疼的，也有些愧疚在心里。忙笑道。“你也别沉心，这也是你的厚道之处。你若也和那些人一般冷心冷意的，我还不喜欢呢。”正值小红端了玫瑰露来，忙递给平儿。“你尝尝，这是进上的。老太太赏了我一瓶，一碗水里只用挑一茶匙儿，就香的了不得呢。”
平儿尝了一口，果然满口香甜，且十分清冽。便笑道。“姐姐惯会拿我取笑。那这公孙大娘究竟该如何处置呢？我瞧她那说话的气度模样，很有咱们老太太的风范，实在不像是那等人。可若果然是拍花子的，也不能眼睁睁叫她再害人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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