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这边说失言,另一边朱四却对着他笑。
旁边几位全都看出来了,不管你唐寅说什么,皇帝基本都会采纳你意见,而且你很可能是知道皇帝心意才会这么说,不然为什么你一说,皇帝就表现出赞许的模样?
“正合朕心意!朕觉得回朝当尚书总好过于直接入阁,以后入阁也未尝不可。那朕就让桂萼去跟杨老部堂说,朝廷为他留下一部尚书之职,而且极有可能是吏部尚书。”
这摆明皇帝准备给杨一清在六部中腾出一个坑。
现在乔宇还没正式退下去,其实六部尚书中,公认最早致仕者应该是乔宇,毕竟他体弱多病,先前皇帝特别照顾他,甚至不用他参朝,就这么个病患……其余那些看上去身强力壮的朝中大员陆续走完了,他还留在吏部尚书的位子上呢。
感情是专门给杨一清留的坑?
“以朱敬道为工部左侍郎,你们没意见吧?若没人反对的话,这两日朝会上朕就提出来,再就是议礼的下一步早些落实,让朝堂尽快安定下来。”
朱四最后这番话,就像是下通知,而不是跟他们商量。
……
……
几名阁臣离开乾清宫,返回内阁。
只有唐寅一人准备直接回家,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表明态度,自己从未打算去内阁坐班,朝中有什么事最好也别找他,他就是混個资历,以后会留在家中等死。
“费阁老,这像什么话?陛下现在选人用人,完全不经廷推,简直就是独断专行。”
石珤是目前五名阁臣中最耿直的那个。
可他的话,显然难以得到费宏的认同。
皇帝现在已确定要把杨一清召回朝中,这意味着什么?
我费某人首辅之位不知道还能保留几天,你居然跑来跟我说,让我去规劝皇帝用人?
我倒是想。
但当初杨廷和做到了吗?
蒋冕做到了吗?
他们都没做到的事情,凭什么让我一个过渡期的首辅来规劝皇帝?
正因为我只是个摆设,皇帝才会放心让我来领导内阁,如果我什么事都跟皇帝唱反调,那我就成下一个蒋冕,估计很快就会退下去。
我可还没过足首辅的瘾呢!
便在此时,一旁的黄瓒补了一句:“在下于内阁任职时间不会太长,诸位,将来多加保重。”
几人同时看向黄瓒。
都在想,这节骨眼儿上你跳出来凑什么热闹?
你明明是议礼派中人,算是皇帝的绝对亲信,跟你同为议礼派的唐寅不过是来内阁镀层金,走走过场然后安心等死,皇帝怎么也不会把你给按下去吧?你现在在这里杞人忧天干什么?
刘春帮忙解释:“是这样的,公献本就是想在致仕前入阁风光一把,他已多番跟陛下请辞,陛下却屡屡回绝,并无它意。”
石珤冷冷道:“公献兄多虑了,陛下不会动你的。”【穿】
【书】
【吧】
“呵呵。”
黄瓒苦笑了一下。
你们知道什么?
现在是皇帝动不动我的问题吗?
你们这群人啊,看起来一个二个都是大明股肱之臣,脑子比谁都灵光,但其实没看清楚形势,现在皇帝用人的标准,恐怕不是看你们顺不顺眼,而是某人对你们的好恶吧?
而那个人就是你们轻视的朱敬道!
此人看起来跟皇帝的关系若即若离,但他手上掌握的能量,是你们不敢想象的。
……
……
当晚,费宏请刘春到自己府上。
作为如今的内阁首辅和次辅,费宏想收拢刘春,让刘春跟自己意见保持一致,毕竟二人的经历比较像,都是在杨廷和权势滔天时入阁,同时经历了杨廷和、蒋冕为首辅,又一起把前面几个熬走,才混到今天的地位。
“仁仲,今日公献他突然心生感慨,你可知是何缘故?”
费宏给刘春面前倒满美酒后,问了一句。
刘春笑着摆摆手,意思是自己不能喝酒。
费宏这才想起,刘春的胸痹之症,最忌讳喝酒,以前刘春多少还会喝上几杯,但这两年基本再没碰过酒了。
刘春道:“其实,公献是自知在朝时日无多,提前做一下告知而已。并非是要感慨什么。”
“未必。”
费宏摇头道,“总觉得他有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像是你我都知晓,却没参透的事……我想这件事只有你能道个一二,你不必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我不会对外传,就算你说得不对,权当一笑。”
“呵呵。”
刘春苦笑以对。
有关朱浩的事,刘春和黄瓒都尽可能保守秘密。
费宏道:“可是你有何不信任我的地方?”穿书吧
刘春问道:“若是你知晓,这朝中或有一人,在杨老柱国尚在朝时,就一直参与朝中大事谋划,对于内阁的票拟也多行更变,甚至出面替陛下朱批,你会怎么想?”
“啊?”
费宏先是悚然一惊,随后平静下来,“仁仲,你说的是司礼监几位?张佐张公公?”
刘春摇头。
费宏瞬间感觉到情况不对。
如果说不是司礼监中人,那就意味着,皇帝任用外官干涉朝政,而且过去几年中应该参与了很多大事,甚至连杨廷和都没找出来那个人……
你刘仁仲居然知晓是谁?
“仁仲,你是说,那个人是……敬道?”
费宏随即明白过来。
这个人绝对不可能是唐寅,因为唐寅真不是那块材料,就算有些才华,但这个人实在太懒了。
那种懒惰,是一种放荡不羁和不负责任,根本就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二十年放浪形骸带来的结果,非人力所能改变。
如果不是唐寅,那就只有朱浩了。
刘春问道:“奇怪吗?”
“当然奇怪。”
费宏正色道,“就算敬道有些才华,先前你也总在我面前提及,他可能跟陛下关联甚深,但我仍旧不认为他能左右朝中局势,过去这几年,他做的事太多太杂,且很多时候都不在京城,与朝中诸多大事擦肩而过。”
费宏的意思是,朱浩跟这两年朝堂上发生的大事,并不能完全做到时间上的“重合”。
有些时间段,朱浩分别是在南京、永平府、西山等地,回朝后也多在翰林院打酱油,或是帮朝廷查案。
刘春道:“其实这其中我也有很多不解的地方,还是志同了解得最多,不过他现在已回湖广去了。如果他在京城的话,我等前去拜访一番,多打探一下,或许就知道这背后的因由了。”
这点刘春倒是没说谎。
朱浩的事,他最初是从孙交那儿知晓,后来他跟朱浩谈过,但有关朱浩如何批阅奏疏,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费宏站起身来,看着门外漆黑一片,神色冷峻:“杨介夫在朝时,曾找我等私下议论过,说是陛下身边一直有智囊存在,且从政经验丰富,甚至可说是妖孽的存在。当时猜测过多人,却一直未将此人找出来……而当时杨介夫的意思,陛下身边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刘春笑着问道:“你是说,敬道只是陛下身边诸多隐士中的一个?”
“嗯。”
费宏点头。
在费宏看来,既然刘春说朱浩做了那么多大事,就不可能骗他,尤其还有孙交相告内情,更是可以确定朱浩一直在帮新皇做事。
如果说一些大事发生时,朱浩不在京城,形成不了事件和动机上的重叠,如此就只能认为朱浩是作为主要幕僚,而皇帝身边还有别的智囊。
刘春道:“现在探究这个有何意义吗?陛下要用敬道为工部左侍郎,不知你是赞同,还是反对?”
这下又把费宏给问住了。
谁都阻挡不了皇帝用人,但如何用朱浩却是有讲究的。
最好是朱浩仍旧在朝中担当个看起来很重要的差事,但其实却不会干涉朝政,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工部左侍郎这个职务,不高不低,其实已算很不错了。
总比当什么吏部左侍郎、户部左侍郎甚至是兵部左侍郎要好,比现在礼部侍郎也强很多,因为礼部右侍郎这职位,关乎议礼之事,太过关键。
“不妨找敬道谈谈吧。”
刘春向费宏提出个提议,“伯虎的病情,我问过太医,的确不容乐观,看起来开春后不久便会急剧恶化,对此陛下没有虚言。伯虎走后,陛下从兴王府带来京师的人中间,除了宫里那些内侍,就只剩下敬道了。”
费宏还是没说什么,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刘春道:“无论敬道做过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但在我看来,他是个好孩子,不单是救过我的命,更是在某些时候对莪有过提点,别看他年纪轻轻,但他的思维绝不亚于那些在朝几十年的老臣,看待问题也很全面。”
费宏诧异地问道:“你很欣赏他?”
“呵呵。”
刘春笑了起来,“这点其实朝中上下早就知晓。所以我并不反对陛下用他,那是他凭本事争取来的。”
费宏看出来了,在朱浩甚至是唐寅的问题上,他根本就没办法跟刘春达成共识。
虽然二人在政治立场上都偏向中立,但中立也是有讲究的——费宏更倾向于保守派一边,而刘春则倾向于帝党,在大礼议上,二人其实很难达成一致。
费宏道:“那回头找他谈谈,叫上内阁几人一起,把话挑明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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