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
虽然正在农忙收麦之时,但是今天所有人都早早的就收了工。
陈十二收工后,特意下河里洗了个澡,换上了身干净衣裳,连头发也都仔细洗了一遍,今天对他而言是个大日子。
陈氏一家子也都很高兴,陈十二的父亲陈阿大还特意让妻子给煮了两个鸡蛋给儿子加餐。
“这次开坛有多少人入会?”陈阿大问儿子。
“有三十六个,咱们村就我一个。”陈十二语气里带着些自豪,他是个要强的人,打小家里穷,不过他们家人丁多,小辈中排十二,故名字就叫十二。从小到大他就是个争强好胜的孩子,哪怕玩扮将军打仗,他都得当将军。
后来长大些给地主家放牛,那也得比别人把牛喂的更饱养的更肥。再后来十二岁开始跟着父兄们去给地主家收麦子,夏天麦芒划在身上,又痒又刺,弯着腰一天下来,晚上都睡不着。
但十二就是好强,大人们割一垄他也不肯落后。
几年之后,他就成了远近八方有名的麦客,人送外号十二镰,他一把镰刀那真是没人能及。
不过这世道,勤劳并不能致富,再卖力的干活,一年到头也难温饱,一遇灾荒兵乱,就更惨。
陈十二今年二十八了,还是一条光棍汉。
没办法,自己都养不活,又如何再讨老婆。
“大师兄能看的上你,你可得好好干,不能比别人怂了,我看出来了,这赵老夫子和赵大师兄,那可是前程远大的人,天庭饱满命格好,跟着他们没错。”
十二的侄子笑着说,“入会了能进红枪队吗?能进队才好呢,一月能发六斗粮,每天都能吃上两顿干的,一旬还能吃上顿荤的,三五天就能吃上顿白面馍,要是能进红枪队,这十里八乡的姑娘,都赶着争着嫁呢,都不要彩礼钱。”
十二听了嘿嘿一笑,脸上也满是向往。
他这个侄子今年十二,平时也在学堂里旁听,甚至晚上也会跟着他去练枪,是个嘴伶俐的孩子,就是太瘦了,缺营养,跟个瘦猴似的。
十来年前,当时徐州发大水,许多百姓受灾外出逃荒,十二大哥陈一出去三天,最后背回来个女人,饿的奄奄一息,还带了两个娃,陈一用三张野菜杂粮饼就把她们娘三带回来了。
女人从此留在陈家,做了陈一的老婆,之后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便是这小子,可惜那女人也是命不好,生下这小子没多久便病逝了。【穿】
【书】
【吧】
陈一从此得养三个孩子。
母亲把两个煮好的蛋夹给十二镰,几个孩子都眼馋的看着,却又懂事的很快移开目光。
“小妮跟你哥阿富分一个,我跟阿贵分一个。”十二笑着夹了个蛋给大嫂当初带来的两个孩子,阿富已经十五岁,不过也因为从小缺营养长的黑瘦,尤其是因为是带来的男孩,在家里也明显不得什么待见,母亲又早死,更是个苦孩子,陈一能养着这两孩子已经算不错,也谈不上什么父爱之类的,乡下人不懂这些。
阿富从小就经常被同村的孩子骂杂种等,性格有些自卑。
家里也就陈十二对大哥家这三孩子比较好,甚至对阿富也还不错。
阿富推脱不肯要,陈十二笑道,“十二叔我马上就入会了,到时肯定能进红枪会,那时一月有六斗粮补贴呢。若是出任务,还另有补贴,以后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到时十二叔多抓些鸡崽养着,长大了下蛋都留着家里吃。”
陈阿大笑道,“抓鸡崽也要本钱哩。”
不过一家人今天都格外的高兴,对未来无比憧憬着。
红枪会正在改变着这个村庄,也在改变着这个家庭,如果能入选红枪会,那自然就有份公粮吃。
更别说红枪队还有个福利,就是他们经常会接任务出去。
其实大家也知道是去干什么,不外乎是去贩盐、粮、布等,也就是走私,特别是贩私盐,因为扬州被明军控制,所以如今河南的盐,虽仍从淮扬来,但却是通过走私渠道来的。
大师兄有路子,能够从淮河上贩盐回来,倒腾几下,能赚不少利,每次接盐,都会调红枪队去,参与任务都能有钱粮甚至盐做赏赐。
之前有次贩的盐多,不仅调了红枪队去,还额外抽调了一些外围的队员去,那次陈十二出去半个月,事后分了一斗盐和一石粮。
这让陈家上下都高兴了许久,甚至那盐和粮现在都还在省着吃。
陈阿大甚至最近一直托人,要帮十二说门亲事,几斤盐加上几斗粮,眼下就能说到个年轻的姑娘了,甚至若不挑剔,还可以到黄河边去,那边常有饥民路过,看准饿的不行的,几斤粮都能带回来一个了。
不过饥荒年头,如果家里没粮,就算白送一个姑娘,也不一定敢带回来,毕竟那是多了张嘴啊。
陈十二这次成功被选中,要开坛入会成为正式会员,这可是个极好消息。
已经有些人家主动托人来说亲了,彩礼都不要了,就因为如今在永城,红枪会三个字很有份量,一个正式红枪会员那更吃香,意味着一家人都有安全保障,甚至是能有不错的钱粮。
比在县里当差甚至当兵还好呢。
陈十二把大半个鸡蛋都给了侄子,自己其实就留了小块蛋青,蛋是水煮的,因为家里并没有油。
他两口就吃完了,感觉这蛋真香。
端起一大碗面汤,十二咣咣的喝下肚,说是面汤其实都是水,里面洒了点盐,放了点野菜,加上点面疙瘩,说是碗面汤了。ωWW.chuanyue1.coΜ
能哄下肚子,但不抗饿。
一家人怀着希望,很快吃完了,简单收拾下,便提了板凳等往村里晒场去。
等他们到时,发现晒场非常热闹,点了许多火把,还烧了几大堆火,把晒场照的很亮。
其实红枪会发展到现在,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十里八方百姓都非常清楚,官府那边自然也清楚,只是银子送到后,便没人管了。
晚上开坛的消息早传出去,不仅本村的人早来了,连街铺那边的人也都过来了,甚至附近一些村也早早来了,不少分坛的老师、师兄们也都带了人来。
陈十二穿着最好的一件衣服,被家人拥着出现,邻居们都对他说着贺喜的话,他感觉好像是结婚成亲时一样热闹。
他不断的跟着认识的邻居、村民们打招呼。
这个时候,场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红枪会员,他们个个扛着杆红缨枪,腰间系上不同分坛标识颜色的带子,而正式队员们腰间还别个攮子(匕首)。
这些人在人群中,就如鹤立鸡群一般。
甚至这些人也非常的自豪,跟个大公鸡似的昂首挺胸。
在永城,红枪会的招牌比士绅地主们的话都管用,几乎没什么人敢来欺压招惹,更别说成为红枪队员,还有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了。
百姓都是现实的,他们可不管什么太多的大道理,眼前实实在在的好处是最诱人的,尤其是在眼下这种灾荒动荡年月。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大丘集场上本来就很大地方,现在场边的麦收了,能容纳更多的人。
“这不是怕有上千人了吧?”
“何止,估计还不止了。”
“还有人来。”
“这不得几千上万?”
“上万估计没有,但今晚两三千肯定是有的。”
“我的亲娘咧,这么多人。”
“那是,咱们红枪会现在多大名声?徐州颍州都传的有名了,分坛都要开到开封城去了。”
这种乱世之中,到处都是土寨,以及民众自发结成的会社组织,不管是会还是道还是教还是门又或是帮等等,反正打出各种名号,也都是为了互帮互助,为了抱团取暖。
永城这里红枪会出名,而听说在徐州那边大刀会出名,往北的兖州那边,则练拳的出名,在淮安那边,有个小刀会也很出名。
而在海州,据说有个斧头帮。
······
不管叫什么名,其本质是一样的,都是士民结社以团结自保。
剧烈动荡的社会,官方的力量已经难以下乡,官匪难分,灾情不断,幸存的民众必须自保自救。
鼓声响了起来。
场上喧哗的人群,渐渐安静。
鼓声越来越清晰,然后是号角。
这些都是军伍之中的金鼓号令之声,也是红枪会平时习练的战阵之法,后来开坛时也用上了。
听到这些,大家都自觉的闭嘴。
三通鼓号过后。
忠义红枪会的大师兄兼总教头赵忠义,骑着一匹枣红马,提着一杆红缨枪,带着整整一百人的红枪护会队走了出来。
这一百护会队员,个人头裹红巾,腰缠红巾带,人手一杆红缨枪,最惊人的还在于他们居然全都骑着骡子。
他们排着很整齐的队列出来,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给他们让开了一条大道。
经常参加红枪会练枪的陈十二不是头次看这场面,但看一次震惊一次,向往一次,就这势头,这威风,连砀山最大的那股捻子都比不上他们,那些捻子虽然也多马骡,但也不敢说有这么齐整的五百骡队。
赵忠义带着一百骑骡护会队特意搞了一出骡兵阅兵,把全场人都震住后,这才下马。
来到提前搭好的台上,他高声喊道。
“请老夫子登台开坛!”
老夫子一袭道袍,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飘然而至。
“拜玄天上帝!”
赵老夫子带领所有人面向南而拜,高呼拜玄天上帝。
然后老夫子起身,拿出一张黄符纸,念念有词,许久收符,让赵忠义取来一盆圣水,将符点燃,然后符灰融入盆中圣水。
“玄天帝君赐下符旨、圣水!”
本次入会的三十六名年轻队员被召上来,他们原是外围队员,经过了观察后提升为正式会员。
所有人上台,被老夫子当面收入会中。
入会仪式既简单,又有些神秘。
简单是他们上台,老夫子赐他们一杆红缨枪,一条腰带,然后一把短刀,接着带到台上的一个神秘的黑帐之中。
在里面再进行一个传功。
弄个黑帐,对外称是法不传六耳。
当然里面究竟是怎么传的,外人看不到,入会的人也绝不许透露半分。
陈十二激动万分的站在台上,由老夫子交给他入会三件套。
然后三十六名新会员一起跟着进了黑帐之中。
进去后,里面点着几根蜡烛,很昏暗。
先洗脸洗手,这是洗礼。
“跪拜玄天上帝!”
陈十二等照做,向着那面玄天上帝的牌子跪拜。
玄天上帝,是大明朝的护国镇邦之神,也叫北方玄武大帝,真武大帝,民间称帝君爷,天帝爷,天老爷等。
玄天上帝前还有一块牌子,上写,天地君亲师。
最后,便是传符,也就是传法了。
陈十二恭敬的跪在地上,准备聆听玄天上帝法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陈十二一听这话就愣了,这怎么还皇帝诏曰了?
其它人也有些愣神。
这时他们才看到,老夫子手里居然捧着一道明黄卷轴,有看过戏的觉得这应当是圣旨了。
可不是传法吗,怎么又弄来一道圣旨?
老夫子却开始宣读起来。
“自古帝王临御天下,皆中国居内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国,未闻以夷狄居中国而制天下也·····
当此之时,天运循环,中原气盛,亿兆之中,当降生圣人。
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
西抵巴蜀,东连沧海,南控闽越,湖、湘、汉、沔,两淮、徐、邳,皆入版图,奄及南方,尽为我有。
民稍安,食稍足,兵稍精,控弦执矢,目视我中原之民,久无所主,深用疚心。予恭承天命,罔敢自安,方欲遣兵北逐胡虏,拯生民于涂炭,复汉官之威仪。
虑民人未知,反为我仇,絜家北走,陷溺犹深,故先逾告:兵至,民人勿避。予号令严肃,无秋毫之犯,
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
盖我中国之民,天必命我中国之人以安之,夷狄何得而治哉!
予恐中土久污膻腥,生民扰扰,故率群雄奋力廓清,志在逐胡虏,除暴乱,使民皆得其所,雪中国之耻,尔民等其体之。
如蒙古、色目,虽非华夏族类,然同生天地之间,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故兹告谕,想宜知悉。”
老夫子宣读的抑扬顿挫,十分激昂。
不过陈十二等人却都听的一头雾水,似懂非懂。
良久。
陈十二忍不住问,“老夫子,能解释一下吗,没听明白。”
老夫子望着这些年轻人,道,“这是二百多年前,我大明太祖高皇帝所颁奉天讨元北伐檄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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