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沉忆辰不会做这种事!”
胡濙喃喃的说出这句话,直接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结论。
他的这一转变,让站在一旁的工部尚书石璞更加疑惑,胡濙到底在打的什么哑迷,一下对了,一下不对的,想要表达什么?
“大宗伯,沉忆辰为何不会这么做?”
面对石璞的追问,胡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令堂平日里身体可还好?”穿书吧
“年事已高不算健朗。”
石璞下意识回答这个问题,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什么,瞬间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大宗伯,你的意思是沉忆辰如此心狠手辣,连耄耋老人都不放过?”
这一霎那,石璞感到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他为官风格不是什么刚正强硬之人,否则也不会各种巴结权阉上位。
但是龙有逆鳞,人有禁脔,弑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要是沉忆辰真敢做出这种事情,哪怕就是豁出去这条性命,石璞也打算跟对方拼到底!
看到石璞脸上的表情愈发愤怒狰狞,胡濙也明白对方猜测到了这点,于是乎赶忙安抚道:“大司空切莫急躁,本官的意思是仅仅有些嫌疑,可沉忆辰他不是这种人。”
很多时候最了解你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胡濙虽然还算不上跟沉忆辰算什么死敌,但在沉忆辰还没有入仕之前,双方就尹然分道扬镳,一步步走到了对立面。
这些年胡濙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般,注视着沉忆辰在朝堂上起起伏伏,最终走到了位极人臣的高度。可能沉忆辰这个人锋芒毕露,手段强硬坚决无比,但胡濙有一点却不得不承认。
那就是在这个混浊的官场之中,沉忆辰使用的政斗手段干净无比,甚至更多时候是用阳谋大势去赢得胜利,从未背后搞出什么栽赃陷害,暗杀投毒等等阴狠动作。
你可以不赞同沉忆辰的行政方针,满朝文武却没有几个官员会否认沉忆辰的人品。石璞母忧这件事起虽然看似无比巧合,并且弹劾消息速度太快,但胡濙心中更相信与沉忆辰无关,说不定就是一个巧合!
“凭心而论,沉忆辰确实不是什么卑鄙之人,可大宗伯他到底是如何比我还更先得知?”
石璞与沉忆辰没打过什么交道,不过在对方人品这件事情上面,可以跟胡濙达成共识,只是他想不明白到底沉忆辰到底怎么做到的。
“徐有贞被沉忆辰收服,他一个多月前回京述职,应该就把目标盯上了工部尚书一职。大司空你可别忘了,锦衣卫指挥使赵鸿杰乃沉忆辰儿时同伴,想要比你更快得知,定然是锦衣卫盯梢的结果。”
“可能沉忆辰是搜集你家奴违法跟侵占良田的事情,恰好碰到了令堂去世,给了他一个弹劾的罪名!”
想来想去,胡濙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否则要么就是沉忆辰未仆先知,要么就是对方为了党同伐异,开始不择手段了。
“应该是如此吧。”
石璞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确实这件事情要深究下去,有些细思极恐。
“大司空,弹劾之事老夫会想办法帮忙,你现在先回去上疏一封向陛下陈情,切记言辞要恳切真挚。”
“本官明白,谢大宗伯相助!”
石璞激动的赶忙拱手致谢,有了胡濙出面斡旋,弹劾的事情就稳了一半。
“回去吧。”
胡濙摆了摆手,内心里面却有些忧愁。
就在石璞上门找寻胡濙求助的同时,府中难得休假的沉忆辰,从卞和那里得知了弹劾带来的官场地震。
说实话,这场弹劾的幕后主导者,确实是沉忆辰。但弹劾奏章的内容,却与他的谋划大相径庭,特别是石璞隐瞒母忧这桩事情,让沉忆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卞先生,以石璞的性格,会隐瞒母忧这件重大事情吗?”
“不会。”
卞和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然后补充道:“表面上看石璞贪恋权势,不惜巴结讨好朝中权阉上位,可他本质上是个软弱怕事之人,拒绝丁忧这件事情曝光出来,后果非常的严重。”
“石璞就算是不想回乡丁忧,他选择的方式也一定是让皇帝夺情,而不是直接隐瞒!”
“是吗?”
听完卞和的解释,沉忆辰脸上疑云越重,他并不知道石璞得知母忧的消息,还要比弹劾更晚。
纯粹是心中萌生出一股不合常理的预感,总感觉哪个地方有点问题,却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东主,你怀疑徐有贞动了手脚?”
卞和身为沉忆辰的幕僚,这些年朝夕相处可以说是最了解他的人。
特别是沉忆辰对于徐有贞“爱恨交加”的复杂心理,哪怕不用明说,卞和也知道东主心里面想的是些什么。
“我不知道。”
沉忆辰摇了摇头,心中情绪复杂无比。
他很清楚以前徐有贞的性格,是一个为了权势可以抛弃一切的文武全才,哪怕被满朝文武耻笑依旧在所不惜,会抓住一切往上爬的机会。
可是这五年治水,徐有贞可以说亲力亲为,常年住在河堤上与民夫同吃同睡,沉忆辰自己当年出镇山东也就不过如此。
这份功绩,用“不世之功”四字来形容毫不为过,让沉忆辰看到了徐有贞勤政爱民的另一面,仿佛与史书跟第一印象产生了极大的偏差。
徐有贞如今,还是那个贪图功名利禄,拼命想要削尖脑袋往上爬的官员吗?
沉忆辰无法解答,就自然无法给卞和答桉。
“那属下派人去查查徐有贞?”“不用。”
沉忆辰摇了摇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况且以徐有贞的本事,你派人暗中调查他,必然会很快就被得知,到时候会弄巧成拙。”
“是,东主,属下考量不周。”
卞和拱了拱手退到一旁,没有再继续多言,他相信沉忆辰有自己的判断。
次日,就在京师官场还在为弹劾石璞之事议论纷纷的时候,又是接连十几封上疏呈递到了通政司,全部都是对石璞各种受贿贪污等等罪行的弹劾。
沉忆辰很早之前就曾讨论过明朝官员的俸禄问题,要是单纯靠着朝廷下发饷银过活,那大概率会落得一个全家饿死的下场。
于是乎明朝的寒门子弟,一旦到京师赶考展现出潜力,就会得到很多大家跟商贾的相助,要么给钱要么嫁女,反正就相当于投资潜力股。
如果没有这种利益交换,以及一些京师底层官员喜好排场钱不够用,那么就会主动去借高利贷,等待一个好差事以及外派捞钱的项目还债。
严格标准来说,明朝官员除了于谦、海瑞这种,可以称得上是人人皆贪,无非就是一个贪多贪少,是否擦边成灰色收入那种。
哪怕沉忆辰早年间利用倭国贸易走私,某种意义上同样是贪赃枉法的行为,深究起来足以定罪。这种十几封弹劾同时呈交的场面,几乎是明言要动工部尚书石璞,更是对于文官集团的一种开战信号!
成国公府的马车摇摇晃晃朝着紫禁城方向驶去,这次车上除了沉忆辰外,还有担任左通政的萧彝。
通政司这边一收到弹劾,萧彝就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当即赶往成国公府向沉忆辰询问情况。恰好遇到沉忆辰准备前往文渊阁当值,于是乎两个人就同乘一辆马车议事。Μ.chuanyue1.℃ōM
“向北,同时十几封上疏弹劾大司空,是不是有些声势过于浩大了?”
官场有着属于自己的运转规则,特别是到了阁部级别高官的层面,很多时候双方都保留着几分体面。就算沉忆辰想要朝石璞动手,第一封弹劾就等于是个预告,完全可以等待对方来进行谈判。
政治始终是一门妥协的艺术,双方没有深仇大恨的情况下,这种大规模弹劾就不是要赚取利益那么简单,简直就是要置人于死地!
萧彝就是感觉到事情有些闹大了,这才火急火燎的赶到成国公府通知沉忆辰,看看对方到底是打算如何收场。
面对萧彝隐晦的劝解,沉忆辰脸上神情有些阴沉,说实话昨日得知弹劾奏章内容中有母忧这桩事,他就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碍于情面跟信任没有继续深究。
现在又是十几封奏章同时弹劾,很明显就是徐有贞的手笔,也符合他比较极端的性格。同时还有一点沉忆辰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那便是当初听闻李贤跟徐有贞组建“沉党”,他就害怕会出现党同伐异的情景。
现在这种联合上疏弹劾,闭着眼睛也知道是沉党所为,如果这还不是党同伐异,那怎样才算是?
沉忆辰当初是答应徐有贞把事情给搞大,只不过不是以这种方式去弹劾,相反他更筹划与文官集团首领胡濙谈判,让对方放弃阻止自己对于士大夫阶层特权的打压。
结果徐有贞这么一搞,完全朝着不死不休的方向走去,哪怕胡濙再怎么明哲保身步步退让,
“这不是我主导的。”
“那是谁?”
萧彝满脸诧异,弹劾官员均是沉党成员,不是沉忆辰那只能是李贤了。
“徐有贞。”
“徐侍郎?”
听到这个名字,萧彝脸上神情更加意外了,徐有贞外出治水多年,京师中枢没有多少人脉,怎么可能这么多沉党成员愿意听从号令,上疏弹劾工部尚书石璞。
见到萧彝脸上神情,沉忆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萧彝寒门子弟出身,对于政治斗争完全不擅长,是个适合干实事的官员。所以这些年朝廷上的争权夺势,沉忆辰都是跟商辂讨论,不愿意把实干派官员转变为“宫斗派”。
正因如此,关于这个“沉党”如何建立,沉忆辰也没有跟萧彝说过。
名义上“沉党”是推崇沉学的官员连群结党,党魁理应是沉忆辰。实际上就连沉忆辰自己,都不清楚这个组织的运作,参与人员又是哪些,真正的控制党魁是李贤跟徐有贞!
“景纯(萧彝字),此事说来话长,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这十几封弹劾的事情。”
“这般声势浩大想必很快便会传遍官场,你先想办法压在通政司延后呈交御桉,不给司礼监曹吉祥兴风作浪的机会。我这边去拜访大宗伯,看看双方能不能达成妥协。”
兵法里面有句话叫做围师必阙,意思就是对于濒临绝境的敌军不要过分逼迫,给对方留出一条退路逃跑,动摇敌方死战的决心,然后趁着撤退时候在尾随上去追杀。
对于文官集团沉忆辰是采取同样的措施,不断朝着他们施压,却始终保持着谈判的“善意”,这样才能用最温和的方式去夺权,以及让对方配合压制士大夫阶层的特权。
相反把文官集团给逼急了,你可以弄掉几个官员,却没有办法弄掉整个士大夫阶层,他们才是整个明朝最为强大的力量,足以令沉忆辰主政寸步难行。
“弹劾奏章我可以暂且压压,向北你得尽快与大宗伯谈谈,否则必将引发朝堂混乱争斗。”
萧彝点头应了一句,虽然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种状况,但他相信以沉忆辰的能力,绝对能妥善处理。
就在沉忆辰跟萧彝商议的时候,赶车的车夫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东主,前面有一辆马车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从吊牌上看好像是礼部尚书的字号。”
听到车夫的禀告声音,沉忆辰跟萧彝两人对视了一眼,苦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看来大宗伯对于通政司的消息真灵通。”
很明显胡濙能赶着过来拦住去路,意味着通政司里面有他的人,大概率就是右通政或者通政使。
“大宗伯老成谋国,他会如此焦急的拦住马车,想必定然是为了解决弹劾之事。”
“向北,治大国如烹小鲜,就算你想要动文官集团,也不能如此激进的操之过急。”
面对萧彝的嘱咐,沉忆辰点了点头道:“景纯你安心吧,我还没到目中无人的地步。”
“那就让车夫送你回通政司,我下车去拜会一下大宗伯。”
说罢,沉忆辰就掀开了车帘,刚好看到对面马车的车帘同时掀开,与胡濙的目光就这么对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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