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一般寂静。
虽然这事已不是第一次做了,但受害者昏迷的时候,和受害者清醒的时候,感受却是截然不同的。
毕竟——他不是个真的变-态。
哦对了,谢怀该不会以为,自己是想掐死他吧?或者是……欲行不轨?
方黎假装淡定的收回手,不着痕迹的侧眸看了一眼,果然,桌上香炉不知何时燃尽了……他露出一丝懊恼之色。
谢怀着实醒的不是时候。
方黎沉吟两秒,淡淡道:“你被子滑了。”
说完倏的转身大步离开。
系统也没想到谢怀突然会醒,受到的惊吓不比方黎轻,这会儿缓过神来,看着宿主明显快了些的脚步……真难得,宿主原来也会紧张啊!
……………
谢怀看着方黎离开的背影,眼眸微暗,若有所思。
方黎夜夜燃香,不等自己昏睡,绝不肯靠近……显然对自己很是戒备,并非狂妄自大之人,但既然如此戒备自己,又为何不干脆彻底废了他,一劳永逸?而要选择如此麻烦,又隐患重重的方式。
此为矛盾一。
方黎实则对自己毫无兴趣,却偏要夜夜留下,假装对自己很在意,真的只是为了羞-辱正道仙门吗……想要羞-辱一个人的方式千千万,有的是更肮脏下作残忍的手段,又何必一定要和自己同处一室?如此大费周章,委实多此一举。Μ.chuanyue1.℃ōM
此为矛盾二。
谢怀留在这里是为了杀死这魔头,为灵仙界除害……可相处的这些时日,每多接近一分,每多了解一分,就会发现这个人,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这个人虽然和他共处一室,但寡言少语,从不打扰自己……
这个人即便和他同睡一床,也谨守本分,从不逾越分毫……
口中说着要让自己从了他,却连碰都不碰自己一下。
彬彬有礼温柔随和。
他就像是一泓温润沁人的清泉,干净的可以一眼便望见底,但有时候……又像是一团若有似无的迷雾,将一切都隐藏在未知深处,看不透摸不清。
他做的所有事情看似都有目的,细想却又都没有任何目的。
看似有必要,实则没必要。
而他就这样夜夜睡在自己身边,有好几次,谢怀都有一种错觉,杀死这个人很容易。
甚至不必等冲开封印,不必选择两败俱伤,他只需要在这个人的梦中,捏住他的脖颈就可以,如此苍白而脆弱的脖颈,很轻易的便可以捏碎……
也许是因为太简单太容易了,反而像是显而易见的陷阱,令谢怀迟疑了。
他忽然起了试探的心思……
所以在不该睁开眼睛的时候,睁开了眼睛。
而那个人,却并没有下意识流露出任何杀意,更没有顺势做出肮脏不轨之事……他只是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然后假装从容的离开了这里。
谢怀没有放过对方眼底转瞬即逝的窘迫。
他为什么要不自在?为什么要回避自己?
他分明可以为所欲为,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无需在意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的……更不需要给自己所谓的‘考虑时间’。
可是他偏生就这样走了,略显狼狈,像个背着人偷偷恶作剧,却被撞破的小孩。
谢怀本以为自己的举动,可以捕捉到一丝隐藏在伪装之后的真实,从而印证自己的猜测,证实这一切都是魔头的阴谋……结果却只是产生了更多的迷惑、不解。
他像是身处浓浓迷雾之中,以为往前一步,能看清到底隐藏着什么,结果却只是陷的更深,连身后的路,都变的越发模糊起来。
………………
水妖的右手手腕裹着纱布,虽然谢怀当时不曾留情,但他毕竟也是个小妖,再加上魔宫中灵丹妙药无数,水妖的伤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不碍事了,但他却迟迟没有拆了纱布。
听说谢怀自从入了尊上殿中,尊上夜夜留宿在他那里,俨然有独占恩宠的势头……
水妖在屋中来回踱步,越想越不安,谢怀实在是太美了,哪怕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面对谢怀的时候,他有种自惭形愧之感……
这样的人和尊上朝夕相处,尊上真的能够不动心吗?
水妖不相信。
他烦躁的捏碎了手中水杯,紧紧皱着眉,本意是借机除掉谢怀,谁知却反而弄巧成拙,让谢怀去了尊上身边……如果现在再不有所行动,以后怕是更没有机会了。
只是没有尊上的召见,主动求见尊上,水妖又不太敢,万一惹怒了尊上……
就在他挣扎犹豫之时,奉音推门走了进来。
奉音和他差不多同时入魔宫,两个人关系还算不错,一直互相扶持,这后院里人人心怀鬼胎,只有拉帮结派,才不致于势单力薄被排挤,而奉音就和他是一边的。
奉音一进门就焦急的道:“我听说谢怀快要把尊上迷的没了魂儿了。”
水妖正在忧心这件事,闻言更是恼怒,一挥手把桌子上的茶壶都扫到地上去了,胸口起伏道:“我也听说了。”
奉音皱着眉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水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们连尊上身都近不了,又能有什么办法……
奉音思索了许久,忽的开口道:“我们去见尊上。”
水妖压下心动,忧心道:“你难道忘了,之前有人动了歪心思,去魔宫假装偶遇尊上,结果惹怒了尊上,被直接处死了。”
奉音显然也记得这件事,脸色白了白,露出些许退缩之意,但最后还是野心战胜了恐惧,他咬着牙道:“那是他自不量力,但你是不一样的,也许尊上不会生气。”
水妖心口一跳,道:“我哪里不一样了?”
奉音横了他一眼,语气嫉妒的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那日尊上怎么对你的,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难道你心里没有数?尊上何尝对我们这样过?更别说又是让你好好养伤,又是赏赐各种灵丹妙药……”
水妖脸颊微微泛红,眼神却掩不住得意,撇着嘴道:“也许只是尊上一时兴起……”
奉音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得了吧!后院里美人这么多,怎么尊上以前没有一时兴起过?我和你说,难得尊上对你上了心,又对你这么好,你可别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再不去尊上眼前露个脸,尊上就真的要被别人迷走,把你给忘了,到时候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水妖咬着唇。
奉音眼中露出一抹狠色:“别犹豫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去!”
水妖终于是心动了,他一个人有些怕,但有人陪着就好些,而且奉音刚才那番话,说的他委实心动……果然,不是自己的错觉,别人也觉得自己在尊上眼中是特别的。
富贵险中求,水妖下定决心。
他道:“好。”
奉音这才笑了,道:“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我就行。”
水妖掩唇一笑:“当然不会。”
他们这些娈-宠居住的后院,坐落在魔宫一角,水妖和奉音悄悄溜了出去,根本无人注意。
两人小心翼翼行走在魔宫中,外面的建筑恢弘而冰冷,和后院的旖-旎风流全然不同,就连黑岩石铺就的走道,都散发着肃杀的气息。
走了没多久,就来到了魔宫的偏殿处,隐隐听闻一旁有人声,两人立刻轻轻躲在了假石后,只见不远处,端着美食的仆从如流水般进出,水妖和奉音看着这一幕,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
水妖恨恨道:“这狐狸精!”
这里应该就是谢怀住的地方了,都说他被尊上藏在偏殿,过着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果然如此,水妖恨的牙都要咬碎了。
奉音沉默许久,道:“既然已经到了偏殿,那再往前走不远,应该就是尊上住处了。”
水妖道,“没错,我以前贿赂过守卫,尊上寝宫就在前面。”
奉音忽的道:“你去见尊上,我就不跟着你了。”
水妖错愕道:“你不去?”
奉音斜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你和尊上要是干柴烈火,我难道还在旁边看着?你一个人去就行了,我可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
这番话说到了水妖的心坎上,既然已经顺利到了这里,他也确实不希望奉音打扰,于是道:“好,你也小心。”
奉音点点头:“你放心吧。”
他目送水妖前去,眸光闪了闪,转身去了偏殿方向。
谢怀吃过晚饭,坐在屋中木桌前,一手捻着棋子,自己和自己对弈。
自从那日匆忙离开之后,方黎好几日不曾过来了。
为什么?
是因为睡梦中不小心靠近了自己?还是因为试图作弄被自己撞破?亦或者……仅仅是因为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不会再来了吗?
谢怀眸光微微暗下来,薄唇微抿,他并不是在乎他来不来……只是怕没了机会杀死他。
锵,石子轻轻落在桌面上。
谢怀眼中神色淡然,声音清冷:“谁?”
哗啦一声,窗户被吹开了,奉音从阴影中走出来,他冷冷的瞥着谢怀,扬起嘴角讥诮的道:“还以为你们名门正派都是有骨气的,没有想到也不过是假清高,堂堂玉仪君竟也愿意以色侍人。”
谢怀定定看着他,并未露出羞愤之色,反而微微挑眉:“哦,还有呢?”
奉音见他不为所动,似乎气急败坏,恶狠狠的道:“你现在没了修为,有什么好嚣张的!”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似乎有所忌惮,没有敢动手。
谢怀忽的笑了,道:“不如过来喝杯茶,慢慢说。”
奉音迟疑许久,冷冷道:“谁怕谁,你以为我不敢过来吗?”
说着纵身一跃进了屋子。
四周无人,奉音背对虚掩着窗户,忽的神色一变,露出担忧之色,无声开口:我很担心您。
谢怀若有所思看着面前的少年,无脑善妒只是伪装,他是故意借机来见自己的,可是自己却并不认识他。
奉音也知晓自己需得取信于谢怀,他上前一步,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奉英。
谢怀眼神微变,如有所思。
七年前,西原州的丹书派被魔门鬼月教所灭,丹书派掌门的小公子奉英被魔修掳走,他恰好在西原州游历,得知此事,一人一剑灭了鬼月教,却未能救回被掳走的奉英,只以为这孩子当时已经死了。
奉英忽的一撩衣摆,跪在地上磕了个头。
他双眼发红,当时被鬼月教掳走之后,鬼月教见他根骨不错,又长的好看,于是将他卖给了合欢宗老祖,老祖亲手将他调-教成炉-鼎,送入魔宫讨好魔尊。
这么多年他没能逃走,到后来,想走已走不了,这一身污垢,实无颜面对过往,索性沉沦魔道。
但他一直记得,家门血仇,是玉仪君帮他报的。
没有想到,自己还有能还此恩情的机会。
奉音一笔一划在地上写着:我有办法送出消息去,只要您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谢怀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
奉音站了起来,擦了擦眼睛,激动的手微微颤-抖,事实上,他很担心谢怀不相信他的话,或者看不起现在这样的他……好在谢怀没有。
谢怀缓缓道:“你太冒险了。”
不论奉音是真心还是假意,这般唐突来访,都是很危险的行为,是至自己于险地。
奉音也知道自己冲动了。
若不是实在担心玉仪君,怕恩人受不住魔尊的折磨,他是不会冒险暴露自己的。
现在见玉仪君无事,他也就放心了。
“我不能久留,您有事吩咐。”奉音用极轻的声音道,然后蓦地后退了一步,提高声音尖锐道:“你休要得意,尊上也不过是图个新鲜,很快就会倦了你!”
………………
方黎坐在书房看书。
这些天他没有再去谢怀那里,但也吩咐下人不得苛待,其实,少去几晚应当也不要紧,现在谁不知他宠爱谢怀?
只要结果是一样的就可以了。
方黎看书看的累了,微阖双目浅寐,说好的要给谢怀时间考虑的,却趁他睡着时靠近,还试图‘掐’他的脖子……谢怀会如何想自己?
他可不想因为一时失误,破坏了这难得的平衡。
方黎幽幽叹了口气,摁了摁额头,忽的一道黑影落在他身边,在他耳边低语一番。
这是他留在谢怀那边的暗卫,向他报告有人去找谢怀的麻烦,看来自己这段时间‘独宠’谢怀,真的让一些人坐不住了呢。
稍微搜索了下记忆,方黎摇摇头。
奉音,合欢宗老祖送来的炉-鼎。
只是不知道他此行是为合欢宗办事,还是另有目的?
若是为合欢宗办事倒不奇怪,但为何要撇开水妖去见谢怀?难不成真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有趣……
方黎垂眸思索片刻,忽的展颜一笑,管他有什么目的呢,想见便见好了,只要谢怀在自己身边,能配合自己走剧情,其他事情自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乐得轻松。
再说,剧情里面也没有写这件事,此人扮演的到底什么角色,他也不甚清楚,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方黎挥了挥手:“去吧,不用管。”
暗卫倏的一声消失了。
方黎站起来推门而出。
沉寂了好几日的系统陡然精神了。
【系统:宿主您去哪?】
【方黎:都有人来找谢怀的麻烦了,本尊要是无动于衷,岂不是显得不够在乎他?】
【系统:宿主说得对!宿主英明!】感谢老天,宿主终于愿意去见谢怀了!
方黎笑着摇摇头。
他一出门,就看到水妖找了过来,水妖见到方黎,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表情,娇嗔的道:“尊上,您是不是忘记妖儿了!”ωWW.chuanyue1.coΜ
美人手腕上裹着纱布,按理说伤该好了,看来是不想自己忘记,提醒着自己呢……
方黎戏谑的挑起嘴角。
在厌睢的记忆中,他后院那些宠儿可不敢如此大胆,素来安分的紧,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喘……自己这才来几天,就有人敢上门献媚了,恐怕是自己给了人不该有的错觉,以为可以有非分之想了。
耽误人的事情方黎不爱干。
他居高临下的睨着水妖,淡淡道:“没忘。”
尊上说没有忘了他,本该是高兴的,但水妖望着方黎淡漠的双眼,看似温和,却没有丝毫温度,蓦地一股寒意从头顶沁下……他的表情一点点凝固,嘴唇微微哆嗦起来。
水妖瞬间意识到,自己被冲昏了头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方黎轻声一笑:“再有下次,就别回去了。”
说着从水妖的身边离开。
水妖浑身瘫-软跪在地上,几乎爬不起来,他不明白,分明尊上之前对自己如此温柔、不同,为何才几日不见,就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和之前的魔尊一模一样。
难道那日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吗?
方黎打发完了不长眼的炮灰,闲庭信步来到谢怀的院子,刚一进门,就看到奉音恼羞成怒的推门而出,一边走还一边不忿的骂骂咧咧,仿佛对谢怀这名门正派很不屑、厌恶……
看来自己来的正是时候啊。
奉音走着走着,一抬头看到了方黎,声音蓦地一噎,随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抖的话都不会说了。
方黎低敛双眸,按照剧情,这会儿厌睢该已经对谢怀上心了,而且这篇文有一个中心思想,从始至终贯穿全文不变,那就是——
厌睢自己怎么羞-辱折磨谢怀都行,但别人碰谢怀一个手指头都要死。
对了,奉音到底有没有碰到谢怀的指头?听汇报好像只是打了一通嘴炮?而且打嘴炮也没占着什么便宜的样子?
那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吧。
方黎清了清喉咙,神色冷漠,对着身侧魔仆道:“看着点,别再什么人都放进来了,日后谁敢再对玉仪君不敬,杀无赦。至于他……”
他垂眸睨着奉音,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谢怀白衣长身玉立,眼神淡漠如高山寒雪,缓缓道:“尊上处置你的人,我无权置喙,只是若为了我,那还是不必了。尊上的厚爱,我受之不起。”
真真是冷漠无情,看起来半点也不在乎奉音,只是讨厌自己的行为而已。
挺符合谢怀的人设,但真的只是如此吗?
不过,方黎本也无意处死奉音。
他顺势忽略了奉音,霸气侧漏的冷冷道:“你既是本尊的人了,除了本尊,自然谁也怠慢你不得,你不愿意,也得受着。”
谢怀平静的看他一眼,薄唇吐出两个字:“随你。”
说完转身就走。
鄙视的最高境界就是无视,视而不见,将对方当做浮云空气。
而谢怀此刻就当他是空气。
方黎很乐意被当做空气,希望谢怀继续保持,再接再厉,但他身为魔尊,断不能灰溜溜的走啊,否则逼格何在。
关起门来也就罢了,现在还有人看着呢,这面子可不能丢。
方黎似是被激怒了,他蓦地上前一步,紧紧扣-住了谢怀手腕!一把将他按在了门上!阴森森的道:“谁允许你这样和本尊说话了?看来本尊该让你长点记性了。”
暴戾、冷血、残忍、占-有欲极强的变-态魔尊,方黎演的有点感觉了,他一紧手腕,就要将谢怀拽进屋里去,却见——
谢怀薄唇一挑,靠近他的耳边,清冷嗓音流淌而出:“是吗?尊上打算如何——让我长点记性?”
方黎:?
感受到了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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