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觉得不妥，就算李随是他们的干爹，但他们已经是太子的人了。
尤其是立春，二十四节气头一个，被皇上分给太子，就是给太子用的，他是领头，怎么着也算代表太子的半分脸面。
他们这些无根的下人，都是如浮萍般搭在主子身上的，最要紧的就是看清楚自己到底浮在谁的池子里。
毕竟主子不缺你这一朵浮萍，忠诚才能让你在一众本性漂浮的浮萍中变得特别。
“谷雨——！”立春忽然掐尖声音喊道。
谷雨手一抖，不慎打翻一盘鲜花饼，扣在某位夫人的裙。
咣当一声，盘子砸在地上碎了一角，鲜花饼被砸的变形，粘在衣服上。
“啊！狗奴才！想什么呢？笨手笨脚的！”夫人尖叫起来，欲要发作，被旁边丈夫扯住了。
谷雨立马跪下，避开了碎瓷渣，用手小心地拂开夫人裙摆上的点心。
鲜花饼放了一段时间，里面的鲜花酱发冷微硬，轻轻一拂就落下来了，不过鲜花饼用的是猪油起酥，拂开后油渍渗透，在绸缎上留下污渍。穿书吧
“怎么了？聋了吗？叫你没听见？”立春走过来，见状一看皱起眉：“怎么笨手笨脚的！”
谷雨额头贴在地上，手上一点黏糊糊的鲜花酱，幽幽的香气钻入鼻腔，立春掐尖刺耳的声音响在头顶。
为了核对今天宴会用的器具单子，他熬了好几宿，胃子里像撩了把火，脑袋像灌了水，浑身疼。
他觉得这场劫自己是熬不过去了，一身苏菱绸的衣服，他赔不起，只能拿命填了。
一长得不起眼的小太监忽然窜出来，喊了一声：“立春爷爷——！”
随后垫起脚，在立春耳边说了什么“皇后”“禁军”云云，立春面色一变，对面一家人的面色也一变。
那男人眼神一转，意识到是个机会，立马换上一副和气的表情：“不过一点小意外，小太监笨手笨脚罢了。”
说着，凑上去和立春套近乎，两人拉扯间，那男人往立春怀里塞了个荷包。
立春伸手垫了一下，笑容不变，不为所动，男人心里暗骂，同时惊疑，什么样的消息值这个价钱？手上又塞了个扳指。
立春的脸立马笑成花，掐着细细的嗓子，在男人耳边轻声把消息说了。
男人眼睛不断左右游移，显然情绪波动极大：“真的？”
立春尖笑：“大人，奴材这里可没有假的。”
男人也笑起来：“自然自然，谁不知道立春公公，东宫里的独一份。”同时回头给夫人使了个脸色。
夫人身体一抖，面上浮出惧怕，端起僵硬的笑脸，摆手让跪着的谷雨起来：“起来吧，下次小心些。”
谷雨立马磕头，梆梆响，实打实：“谢夫人，夫人和善……”
一连串流畅的吹捧脱口而出，将这位夫人捧成世界上顶顶的大善人，好人好报，放过他这一次，日后消灾消难。
立春塞好荷包和扳指，走过来，踢脚往谷雨屁股上踹了一脚：“蠢奴才！没用的东西！”
正巧踢在骨头上，谷雨疼的浑身发抖，对面夫人的脸色立马好看了。
谷雨知道好歹，故意一瘸一拐的起来，走到立春身后。
两人一起往回走，立春吊着眼，掐着嗓：“你小子，运气不错。”
谷雨笑得没心没肺，摸出今天陶皇后散下的几块裸银递过去：“多谢立春爷爷救我，一点心意，一点心意。”
立春收了裸银，笑得意味深长：“你小子，机灵，能干，核过的帐利利落落，一点错也没出，就是人太傲，不像个奴才，折在这里可惜了。”
谷雨摸摸屁股，心想，自己傲吗？都是奴才，谈什么像不像。
立春哼笑，不再搭理这小子，颠颠的去找干爹，把自己刚得到的消息汇报上去。
……
这边，得到消息的男人脸上发红，尤其是他看了一圈，皇后果真不在。
觉得自己这把十拿九稳，悄悄给上峰递了个物件，接见的时候把消息说了。
上峰摸着胡子，面上波澜不惊：“真的？这种消息，你怎么知道？”
男人把经历说了。
上峰依旧一副沉稳姿态，心里信了八分，看一眼报信的男人，过于普通，没印象，那就是能力和背景都不出色，但有点狗屎运的那一拨人。
“你哪个职位的？”上峰问。
男人按捺着激动：“小人翰林院检讨韩解透！”
上峰嘴角一抽，怀疑的目光在男人身上转了一圈，从七品，这个等级怎么混进这种宴会的，最后目光定在腰封的一块羊脂玉上，又摸了摸这人递上来的物件。
触之温润滑腻，玉中极品。
上峰：“……”行了，他知道了。
“你明日去顶了撰修的职吧。”上峰说道。
从六品！整整一级。
男人喜不自禁，满意的走了。
……
“皇后在宫里养人了？皇后要造反垂帘听政了？携太子登基以令诸侯？”魏奉得到消息，惊讶猜测。
上峰一脸无语。
“要不然说不通啊？陶家觉得吃饱了太撑打算送自己一套株连九族？要不皇后好好的，干嘛阻拦禁军？”魏奉晃着扇子，越猜越离谱。
上峰也觉得这件事情离谱。
他得到的消息是，宫里的太监宫娥还有一队禁军，在皇后的命令下阻碍皇帝的禁军继续往枫翠宫那边搜查。
今天可不只是太子十二岁生辰宴，十二又称一轮，世家极为重视，每逢家族家主或继承人到十二的整倍宴，家族都会开坛祭天告祖，以示家族鼎盛庄重。
今天的生辰，也是这位极有野心的皇帝，对世家的一次警告，一次示威。
一个孩子跑出去玩，这件事情重要吗？这根本不是个事儿，在座各位谁没出去晃过两圈，只不过遇到下雨又回来了而已。
重要的是这个孩子丢了，问了一圈连个线索都没有，而且现在都没找到，显得皇帝手下的禁军与神策军交叉组成的防护网像个废物摆设。m.chuanyue1.com
前段时间，西北禁军正式改名神策，宦官指挥使李果子西北大捷，皇上明里暗里秀出自己完备的军事力量。
结果在今天打了脸。
陶皇后还动用中宫势力，在宫内与禁军抗衡。
皇后手里有一股能与禁军作对的势力，还这样无知的暴露出来，忤逆的姿态，谁看了不说一句作大死。
……
果然，不过半刻，皇帝发了怒。
太子茫然，却依旧跪在皇帝面前公然为皇后求情。
直挺挺跪着，好一副不畏强权的孝顺傲骨！
魏献看了内心差点笑抽，太子算是被这群明心学教废了，李承志再雄才大略，打压世家收归皇权又如何。
他也不是吃素长大的，真正的胜负还得看下一代。
有这么一位太子，最后的赢家只会是世家。
流水的皇权，铁打的世家，这才是自古以来的格局。
魏献用挑剔的眼光评判的一下太子，除了样貌，他觉得自家儿子虽然惹人生气，但是吊打这位素有盛名的少年天才。
要不是气氛严肃，他简直要抚掌大笑。
因着这份好心情，魏奉在被宫人请离的时候一点小动作没做，十分配合。
坐在驶离的马车上，魏奉噙着笑，手中转着扇子。
枫翠宫。
显而易见，肯定有个大秘密。
至于这个秘密是什么，李承志肯定不会让他知道。
不过没关系，他迟早弄明白。
……
转眼间人声鼎沸的承乾殿变得如死去一般清冷空旷。
“皇上，常大人一家不肯走，他们一家身份贵重，奴才不好失礼。”李随如鬼影般忽然冒出，跪在太子旁边，将“不好见血”说的委婉柔和。
“常爱卿？”李承志疑惑。
如果是常荣源，哪怕是他的亲女死在宫内，也会战战兢兢的滚回府上，等待他的态度才对。
他的常爱卿可不是什么正直强硬的性格。
“是尤夫人不走。”李随迟疑一瞬，还是说了。
“细细说来。”李承志来了兴趣。
他被太子气到不想说话，正好听点臣下八卦分散一下，至于太子……
让他跪着醒醒脑子！
李随飞速瞟一眼太子，稚嫩俊秀的少年，抿着唇，一副坚持的姿态。
李随收回目光，开口。
其实就是尤嘉禾不肯走，常荣源非要走，拉扯间常荣源说了些指责的话，指责常清欢和尤嘉禾的都有，尤嘉禾动了鞭子，常荣源挨了两鞭，抱头鼠窜。
“嚯！原来常爱卿武艺方面是个废物！”李承志语气平淡的做出评价，转头：“太子，你觉得呢？”
太子抬头，对上李承志的目光，莫名闪躲，低头，恭敬开口：“不管怎样，打人就是不对的，且世于男主外，夫妻自当一体……”
“嗤！”李承志嗤笑着打断，心里为陶姜不值。
虽然不知道枫翠宫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但是他了解陶姜，能让她失态至此的无非就是姜家和太子。
“哦？动手了，那朕的妹妹就在一边看着？”李承志问。
“福寿郡主在尤夫人抽了两鞭之后就上前拦住了。”李随声音细细，很适合讲故事。
“平安公主当众长叹《慈母长泪吟》，引的是开朝明心大儒李圣人的典故，那时候金詹事正巧路过，问了三问，破例收了平安公主为弟子，有金詹事护着，奴才们不敢硬来……”
“看来福寿挺喜欢这位尤夫人，明里暗里护着呢。”李承志意味不明的评了一句。
低头，看见自家太子，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冷笑：“同样是明心学，怎么有人聪明，有人把脑子学傻了？太子，多了位师妹，你高兴吗？”
太子脸色僵硬，在他心里，这种当众卖弄的行为过于上赶着谄媚。
李承志一看，叹口气，摆手让太子退下，哪怕这里是太子的东宫主殿，也丝毫不给太子面子。
废太子是暂时不会废太子的，太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若是将局势完全掌握手中，倒是还有可能自己选择继承人。
就怕废了太子后，下一个立的是谁的人都说不清楚。
选太子一般有两种制度，嫡长子继承制和选贤制，那些世家大臣出于种种利益考量，都希望推行选贤制，好让自己随意在皇子中挑选，维持家族百年鼎盛。
他坚持嫡长子继承制就是在捍卫自己的利益，而且姜家出了个皇后，也是他手下第一时间投靠臣服的世家，具有重要意义。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废掉这个儿子。
但是他前几年忙于收归兵权，一不小心儿子长歪了，满脑子都是那些酸儒的洗脑。
幸好年龄尚幼，先试试看能不能掰回来。
李承志看向跪在底下的李随，眼中厉色一闪，是时候培养一批暗中的刀了。
“李随，明日选个人出来，你去神策军挂案吧。”
李随叩首：“谢主隆恩！”
李承志起身，黑底锈金龙的大袖昭昭，李随立马爬起来，恭敬而安静的跟在后面。
哪怕百年后的李家是傀儡皇帝，但是做有没底蕴权臣的傀儡，比有底蕴的世家傀儡好，而其中，这权臣是个太监，更好。
……
禁军已将枫翠宫团团围起，陶皇后的手段，在禁军森冷的刀刃面前没有抵挡多久。
所有抵挡的太监宫娥被拘在一起，黑压压跪了一片。
禁军首领余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放眼一看，所有跪着的都被雨水淋湿，衣服紧贴，因此身体的颤抖根本遮不住，每个人都想瘦弱的鹌鹑。
余高甚至看见了一群半大的孩子，刚入宫，眼里满是茫然惊惧，他们旁边是几具混战中误伤死去的尸体。
“艹！”余高暗骂一声，不知道陶皇后脑子为什么抽风。
经皇上身边的李随公公提点，他们没敢直接闯入，而是把枫翠宫团团围住。
这宫里的秘密，还是少知道一点能长寿。
李承志踏入这座古旧的院子，他甚至惊讶皇宫里还有这样一个角落。
过了二道门，一群下人满院子乱窜，神色癫狂，目光绝望，又哭又叫。
李承志皱起眉，后退一步。
李随沉默上前，抽出腰间的绞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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