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渐行渐远,慢慢摧折着万物的寿命。
太阳此时刚刚落入西山,山体中依旧有着万道霞光蓬勃而出,给这将夜的世界送上最后一抹艳丽。
岸边各种卖吃的小摊,早早的生起了烟火开始叫卖,各式各样的谜面灯笼也如长龙一般蔓延至街尾,而衙门负责维持制度的官差也出现在此处,甚至不时有人与相熟的卖家笑着打着招呼。
甄武和朱高炽边聊边走,最终选择在一座庭楼中歇脚,甄武看着小六她们钻入小吃摊的烟火中,叽叽喳喳的相互分享着各自尝到的吃食,嘴角挂起了一抹微笑。
而朱高炽看着络绎不绝的百姓和士子,突然倍有感触道:“这人间真好。”
甄武没有应声,只是侧头看了看朱高炽。
这个胖子,甄武自始至终没有小瞧过,如果说谁完美的继承了朱棣的忍耐力,那么当属朱高炽无疑,他和朱高煦属于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相对于朱高煦的锋芒毕露,他则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不露一点锋芒,总让人觉得软绵绵,笑呵呵的,然后人畜无害的逐渐实现他对朝堂的掌控。
在朱高炽的身上,好像从找不到正常人所有的得意志满和锐意锋芒。
可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好皇帝吗?
其实在甄武心中,在他见识过朱棣的能力后,对朱高炽和朱高煦兄弟两个人,都有些不太满意,总觉得他们差那么一些意思。
朱高煦不用说,虽然拥有武人特有的进取锐意,也具备优秀帝王铁血武断的特点,但可惜脑子有点太简单,除非他也有一个处理内政好手的儿子,要不然甄武很难相信朱高煦能把大明带的越来越好。
而朱高炽呢,处理内政确实不错,可他的内政成绩都是在朱棣作为大明皇帝的情况下完成的,这好像只能证明朱棣作为皇上,会识人,会识政,并且自信的敢于放权,至于当朱高炽继位后,能让甄武有印象的政绩,只有给靖难遗孤们翻案这么一件事情,而就这一件,朱高炽便得了个仁宗的称号。
说起来,朱高炽和朱瞻基两人所造就的‘仁宣之治’,再被吹嘘,总是改变不了,大明吏治就是从所谓的‘仁宣之治’开始逐渐崩坏,军队战斗力开始逐渐糜烂的事实。
还有所谓的‘三杨’,在朱棣时期一个个老老实实,小心谨慎,尽忠尽责,而当朱棣死后呢?要么和稀泥的当老好人,要么贪污受贿。
当朝阁臣都这样,下面可不有样学样。
朱元璋用数万人头的事实告诉他们,无情杀戮都止不住官员的贪污松懈之心,朱高炽和朱瞻基两个施仁政的又怎么能止的住?!
指望对待官员们宽松后,靠官员们自律?
那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
不过这些倒也好解决,朱高炽和朱瞻基的这些问题,可以教导,可以改善,而朱高煦的呢?脑子谁能给他换一个?
此刻,朱高炽见甄武久久未言,眼神一转开口道:“姐夫此番回来,不知对安南之事怎么看?”
“安南?”
甄武笑了笑道:“咱们今儿且不聊这个,我听说解缙前段时间因为性子怠慢了进京的外臣,导致差事出了差错,陛下当时颇为火大,甚至打算罢了解缙贬去外地,可最后还是殿下帮其求情,才算帮解缙过了这一劫?”
朱高炽微微一愣,略表沉思。
而朱高炽也确实聪慧,他稍一思索便想通了甄武的意思,随后真诚的看向甄武,面露不解道:“姐夫是觉得我不该求情吗?”
甄武没有说话,眼光一转再次放在了小六她们身上,此刻他莫名的觉得朱高炽有一种朱标的既视感。
心软啊。
朱高炽面露一缕焦急,解释道:“解缙此人身负大才,胸有乾坤,是治国之良材,而今又为当朝首辅,为父皇左右手,若因一件小事便罢弃不用,我以为实为一件憾事。”
甄武笑了笑道:“殿下不必如此,我没有说殿下所为便是错的,毕竟这种事情哪能分的清对错。”说到这里,甄武顿了一下道:“不过我倒可以给殿下讲一个军中之事,可能会对殿下有所启发和收获,殿下可以自行印证和总结。”
朱高炽认真做出倾听状。
甄武低头转动了两下水杯,看着杯中水随着力道旋转后,淡淡的开口道:“那时候陛下刚刚起兵,我随殿下去攻打宋忠,我们护卫军中的一个千户,殿下应该认得,叫做宗源,与我,朱能,张武,以及樊光华他们都颇为熟悉,可当时他因为一个大意,差点害了陛下的大事,战后陛下说什么也要斩了他,以正军规,我们都被吓到了,在我们看来宗源毕竟没有真的误了事,而且当时刚刚起兵正是用人之际,所以我们都没忍住帮着宗源向陛下求情,可你猜陛下怎么做的?”
朱高炽好似预料到了甄武之后的话,他嘴唇有些发干道:“父皇应是斩了宗源。”
“没错,陛下只说了一句话‘慈不掌兵,军法无情’。”
甄武抬头看向朱高炽,又道:“其实我就是个粗人,不晓得内政之中的弯弯绕,但是我觉得吧,不管是军队之中,还是朝堂之上,总归是管人的,只要是管人的,许多事情便是相通的,军中若是法不正,则纪律涣散,而纪律涣散,如何能做到令行一致?越是身边人,亲近的人,越是要在军法上严加要求,要不然许多时候不想杀也要杀,因为他们往往是所有人目光所注之处,他们若是坏起事来,比其他人都要严重,这就是为何慈不掌兵,而这种事若是放在内政上,我不知道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仁不秉政?”
朱高炽突然就满头大汗了起来,他呐呐道:“可…若一味严苛,如何能使天下万众归心?”
甄武笑了笑,没回答朱高炽这个问题,反而说道:“殿下是明白人,历史上施以仁政灭国的也不在少数啊。”
朱高炽说不出话了。
这时候甄武反而轻松道:“当然我也只是随便说说,殿下不要多想。”说完,甄武起身道:“天晚了,这群丫头们差不多也疯够了,该拎她们回家了。”
话落后,甄武向着朱高炽提出告辞。
朱高炽心神有些乱,便没有挽留。
不过,倒是甄武走到了半截后,突然回头道:“对了殿下,下次若是想要游玩,可以直接派人通知我一声,相对于一些乌七八糟的酒宴什么的,我对游玩更感兴趣。”
朱高炽一愣。
而甄武已经再次回身向着外面走去,没一会儿,朱高炽便在亭楼中瞧见甄武抓着小六,皱眉训斥的画面。
他嘴角一笑,他这个姐夫,还真是个妙人。
不过,随后朱高炽就再次琢磨起了甄武刚才的那段话。
仁政?苛政?
……
与此同时,汉王府中,宴饮的正值热闹时分,朱高煦更是大咧咧的和一帮军中同僚,没有架子的撸着胳膊划拳吹牛。
这时候,一人突然来到堂中,匆匆来到朱高煦的耳边禀报道:“殿下,赵国公游玩撞上了太子殿下。”
本来喝的正尽兴的朱高煦,一下子就像吃了一颗老鼠屎一样难受。
他眼中闪现着一丝怒火,忍了几遭,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的拂袖离去,这让一众军中同僚面面相视。
不过幸好,朱高煦有些忠心的人,连忙替朱高煦招呼着其他人再次热闹了起来。
而朱高煦独自回到屋里后,气再也压不住,一脚踹翻了眼前的桌椅,随后又觉得气没撒尽,弯腰举起一把椅子就狂砸了起来。
等砸了一会儿,朱高煦才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愤愤的想着。
老大这狗东西,可真够贼的,见缝就钻。
而姐夫也是小气,不就是阻了王通的袭爵吗,至于闹到现在还和他置气?!
……
当甄武回到家中后,与家里人闲聊着今日的热闹事,显得其乐融融,而在南京城外十里处的一所驿站中。
来自安南的使臣,杜省带着众多的金银财宝,一路急忙忙的赶路,终于快要到南京了。
他远远的向着京城的方向望着,脑海中想着那座恢弘的城池,眼中露出一抹向往,他不由得想着,他们安南什么时候才能如大明一般繁华和强大。
快了。
杜省肯定的想道。
因为如今安南之主黎季犛是他所见过最雄才大略的君主,他相信在黎季犛的带领下,安南定然如大明一样,蒸蒸日上。
夜逐渐的深了。
杜省怀揣着美梦沉入了梦乡,等到第二日一大早,他让随从的人打理好行装,拍了拍所代表希望的金银珠宝,催促着众人向着京师而去。
两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南京城下。
第一次来到大明的安南人,见到人流涌动的繁华场景,吃惊的合不拢嘴,杜省看到后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他第一次来时,何尝不是如此。
随后,一众人开始排队进城,然后去了礼部,在礼部的官员带领下住进了专门招待各国使臣的使馆中。
当天下午,杜省便迫不及待的带着金银财宝,开始跑起了关系。
第一站,便是杜省关系名单当中的第一位,最为重要的赵国公甄武。
而当甄武看到杜省后,甄武吃惊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一直在等着陈天平进京,没想到陈天平还没有等到,竟然先等到了杜省。
杜省冲着甄武笑了笑,装作很懂规矩的,直接让人抬进了两箱金银珠宝。
甄武上前打开箱子瞧了瞧,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
这一幕他娘的,怎么好像见过。
杜省笑道:“此次冒昧打扰,实在是又有事相求国公,这些见面礼,还望国公不要嫌弃。”
甄武把目光再次转到了金银财宝上,他忍不住的心想,这些东西很难让人嫌弃啊。
不过,杜省此来所求何事?
甄武琢磨着。
他天天琢磨着怎么打安南,杜省怎么还给他送钱来了呢。
当军资?
这也太客气了吧。
杜省这时候左右瞧了瞧,然后上前在甄武身边低语道:“上次求封之事多赖国公相助,下臣回去后,把国公相助之事传诵出去后,我们举国感念国公大恩,以后国公若有需要我等的地方,国公大可直言,您是我们安南的朋友,不管什么事情,我们绝对毫无二话,帮国公办的漂漂亮亮。”
“真…真的?”甄武忍不住的问道。【穿】
【书】
【吧】
“自然是真的。”杜省神色认真,甚至怕甄武不信,当即就要当着甄武的面发誓。
这…
甄武看着杜省这番模样,好悬心中没有忍住,差点就想直接开口,让他们把安南国土让给大明了。
“你先别这样,真的,哎哎哎,也别发誓呢…”甄武拦住杜省的动作,道:“你还是先说一说,伱这次来到底是什么事吧。”
杜省一听甄武问正事,连忙正了正神色道:“不是什么大事,对国公来说举手之劳,起因是这样的,我们国内有一些别有居心的人,冒充陈氏子弟,竟然打算来大明欺骗大明皇帝陛下,国公您也知道,陈氏子弟已经全部亡故,哪还来得了陈氏子弟,可我们王上怕大明皇帝受到别有居心之人的蛊惑,因而对我们王上有了意见,所以此次让我急忙来大明求国公相助一二。”Μ.chuanyue1.℃ōM
甄武神色古怪了起来:“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们?”
杜省低声道:“若是国公方便的话,便让人在路上截了那人。”说着,杜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接着道:“别让那些人来叨扰大明皇帝了,这样大家都省事也省心,当然若是国公愿意相助一二的话,我们安南绝对不会让国公白忙活,肯定少不了国公的好处。”
杀陈天平?
好家伙。
杜省还真敢想。
但问题是甄武盼着陈天平来京呢,怎么还会自己派人去截杀陈天平。
“这事真不好办啊。”甄武哭笑不得道。
然而,让甄武没想到的是,杜省丝毫不慌,一拍手,有人送进来了一小箱子财宝,并且杜省示意甄武打开看看。
甄武疑惑的打开箱子,一时间金灿灿的光芒露了出来,竟然是一小箱子金豆子。
杜省说道:“这些金豆子,国公不管是自己把玩或是铸物都是好的,哪怕是留着赏人也使得,我晓的国公的规矩,绝对会让国公满意的。”
嘶。
甄武伸手去箱子里捞了一把,金豆子一颗一颗的从他手缝滑落,清脆的响声分外好听。
说实话,甄武还真想过一把见人就赏金豆子的瘾。
但甄武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杜省瞧见后,出乎甄武意料,竟然仍旧不慌,甚至脸上还浮现出自信的笑容,他轻轻的再次一拍手,随后又有人送进来了一箱金豆子。
这…
甄武都有些懵了。
这是在拿钱砸他吗?
艹。
他当国公这么久了,还没见过能用钱砸倒他的人。
而且,问题是他啥时候在这逼心里留下了,能被金豆子砸倒的印象了。
这不科学啊。
以上次他的表现,他也没觉得多贪婪啊,怎么就被人用钱砸了呢。
杜省这狗东西,竟然敢瞧不起他。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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