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儿的房间,有些不见天日。
几道珠帘坠在卧房,将屋内仅有的光线隔绝开来。
除了成套的桌椅家具,陈设在屋里的东西可称得上满目琳琅,大大小小的玉雕石像足有二三十件,俱是造型精美的贵重物品。然而在如此黯淡的光线下,只让人觉得说不出的闭塞压抑。
萦绕在鼻尖的,更是一股挥散不去的苦药味。
不论谁进到这里,只怕都会从内心里感叹两句,不怪柳清池看上什么梦姑娘,老婆是个药罐子不说,还如此笃信菩萨,柳清池那种肤浅之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天天烧香拜佛的女人呢。
他好美色是全城都出了名的!
花铃像一阵风般掠进了江婉儿的房间里。她的动作并不算小心,但此时萍姑正在扶江婉儿上床,是以并未注意到周边的动静。
待发现门上开了条缝后,她大步流星地过去攘了一把。
同时嘴上喋喋说道:“大爷是被那狐狸精迷住了,现在还想着把她找回来呢,我看那狐狸精是修为不够,现了形所以不敢来了!”
江婉儿并不说话,只有萍姑自言自语:“别让我逮到她,我若是逮到她,定把她的皮给扒下来!”
在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姐面前,萍姑并没有在外表现得那么凶神恶煞,一边扯过被子将人盖上,一边又拿了把梳子去给江婉儿梳头。
花铃这时已经到了帘子边,她个子娇小,一弯腰便从那沉重的珠帘下绕了进去。
萍姑已将床上的东西换了一遍,此刻面对着瘦弱苍白的女人,她的脸上满是心疼。嘴上骂得过瘾,可也知道,自打小姐嫁到柳家后,就没享过一天福,就没被那姓柳的关照过!
心里忍不住又想提当年的事,明明当时老爷还可以取消婚约,那柳清池也不是很想娶江家的女儿。
可小姐却觉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毁约。于是顺理成章地嫁了过来。
这五年来,日子是怎么过的啊……
花铃在旁边呆望着,就见萍姑拿着牛角梳子,一张颧骨高耸的白脸上竟然滑下了一行热泪,她赶紧抹了抹脸,哽声道:“夫人,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拿碗药粥来。”
萍姑风风火火往外走,两条大手差点没扫到花铃。
花铃适时地向后一缩坐在椅子上,眼看着萍姑推门出去,萍姑一走掉,那侧坐在床上的女人就彻底显露在了花铃眼中。
看到这柳夫人江婉儿的瞬间,花铃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她不是个胆小的人,相反,她的胆子有时候大得出奇,可再大的胆子,也抵不过面对一个绝望女人的冲击。
柳清池来道观的那日她看得清楚,虽说人有点装样,可长得不难看,约莫二十五六岁,按柳清池的年龄推断,他夫人的年纪一定不会比他大,即便大,也大不了多少。
可坐在床上的人那副神情模样,几乎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垂髫妇人。
其实面颊还是白皙的,只是没有半点生机,不知是否哭得太过,眼尾垂落极深,鼻翼边有两道深深的竖纹。薄而无色的嘴唇不自觉撇着,她双目无神地枯坐,让人不难想象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日复一日过来的。
……
房内非常安静,静得花铃都有些想把萍姑给叫回来。
但顾及师兄的嘱咐,她还是打算在屋里找找线索,瞧这满屋子的塑像玉雕,指不定哪一尊就是带邪气的。
当花铃把定妖盘拿出来查看的时候,问题却出现了。
那原本指向此处的转盘又回到了原点,不论怎么弄,它都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坏了么?
花铃莫名其妙地盯着这玩意,除非妖物或妖气离得太远,否则不会感应不到。
难道……萍姑才是妖精?
这个念头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不禁站起身来左右试探,朝左晃晃,又朝右晃晃,忽然她瞥到江婉儿的后背,又忍不住朝她的方向探了一下。
“塔、塔”的微弱声响传进耳朵里,花铃瞪大了眼睛,慢慢走到江婉儿身边。
……
离得近了,对方身上的药味几乎到了刺鼻的地步,花铃抬手掩住鼻子,目光从她散乱的头发盯到脖子处,怀疑是不是她身上还戴了什么别的东西。
走近时,心咚咚跳个不停,离一个陌生人如此之近实在让花铃感到难以适应。
想想师兄这些年在外奔走,一定是非常非常不容易吧。
——这个关头,她内心居然还能想到唐枕,着实也是算一心二用的典范了。
江婉儿的衣物十分简单,许是在养病的缘故,身上只松松罩着件素白的软袍子,纤细的手臂搭在被子上,她低垂着头颅,仍是个无知无觉的状态。花铃打量着她,心中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她并不清楚江婉儿是怎么生的病,但下意识觉得,这种反应,像是什么离魂之症。
离魂症的话,介于半人半鬼,也难怪会惊动定妖盘。
不过柳清池这老婆,天天呆在家里,又怎么会得离魂症呢?
花铃正无语着,面前一直默然不动的江婉儿好似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缓缓地回头朝她看了过来。
霎时两只幽幽发绿的眼睛对向了她。
这一下,花铃猛然倒退了几步,脚下歪歪扭扭,差点没把手上的定妖盘给扔出去。
江婉儿的目光仍像能看到她,那双称不上明亮的眸子镶在一张同样称不上舒服的脸上,她目光闪烁游动,忽而是轻轻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轻微短暂,透着股悲天悯人而又落寞伤感的意味,与她的脸极不相称。
她真的能看到自己?
花铃低头摸摸身上,忽而又想起什么,顺着她的目光往后看去。
一排高耸的立柜上,大小不等,质地不一的像错落排列着。花铃能认出来大概,虽然有一观不讲究这些,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她目光掠过几座玉观音,架上一尊浑身漆黑的怪像却蓦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尊像位置偏在角落,又黑不溜秋的,很容易让人忽略掉,若非花铃站的位置凑巧,只怕压根发现不了。她走过去,伸长手臂想要把像拿出来看看,还没够到的时候,萍姑突然一推门进来了。
“夫人……”
这看着颇有气势的仆妇此刻几乎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两手端在木盘上的汤碗都差点歪倒,“大爷疯了,竟然怀疑那狐狸精失踪跟咱们有关,现在正叫人搜佛堂呢!!”
柳家正是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花铃揣着个黑石像无声无息地离开。
走之前她扭头看了看江婉儿,这位名义上的柳夫人素衣苍颜,真真是心如死灰,药石无医。听见了萍姑的话,她也只是很轻很轻地开了口,声音如梦呓一般:“随他去吧。”【穿】
【书】
【吧】
……
花铃从柳家返回与唐枕约定的地方后,天色隐隐有些发灰,但时间却也还早,寅时刚过,她刚去到树下,便发现驴子歪身在地上坐着,神情十分安然自在,仿佛把周围的草都祸祸了一遍。
“你还真会享受!”
她在柳府转来转去,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看到这只笨驴比她还舒服,顿时是有些气哼哼的。
驴抬起大眼睛,极简短的叫了一声,似乎在否认自己并不像她想的那么安逸。
花铃懒得看它,掐着腰等唐枕。她这一趟其实并没什么大的收获,又不能确定江婉儿是不是妖精,只有那尊黑石像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这会子无事可做,她忍不住从包里摸出石像细看,此时光线明亮,便能瞧出这像是个长发垂地的女人,盘腿坐着,眼睛半睁半闭。打眼一看倒觉得普通,既没有三头六臂,也并非牛头马面,仅是个说不上来历的雕塑。夶风小说
花铃觉得没意思,正要把它塞回包里,突然余光仿佛瞥到什么,这东西的眼睛,似乎是微微动了一下。
不会吧……
花铃又拿出来瞧了瞧,半响,只有一个发现,石像身上细微的缝隙里有灰,大概是平常没有清理到位。
她决定不管了,还是让师兄来辨别吧!
干坐了会儿,路上便有小贩担着敲敲糖经过,掀开一角的宽布下面,整条乳白色的糖块看起来十分香甜。
花铃咽了咽口水,很想吃,但是唐枕不在,没有人给她买。
小贩见花铃盯着担子看个不停,居然还专程走过来,问她要不要来上两块。
“只要三文钱。”
花铃摇着头说没有钱,刚说完,她想起自己不是带着隐身符吗?这人怎么看得见她,难道符已经失效了吗?
就在她使劲摩擦手背的时候,对面一个身披黑袍的高个男子出现在道中,从摊贩手里接过两块切得大大的麦芽糖,他抬手便招呼她过去。
师兄来得也太及时了吧!
花铃看见笑容和风拂面的唐枕,心里炸开了花似的奔向他,刚跑了两步,一股奇怪的感觉忽袭上了后背。
她蓦地停住脚步。
对面,俊秀出尘的男人捧着糖遥遥站立,目光似有些不解:“怎么了,干嘛愣在那儿?”
花铃皱眉盯住他,突然咬着牙说:“你不是!”
男人垂眼,勾着嘴角笑了一笑,如此邪气弥漫的笑容出现在这样一个俊俏道人身上,着实是让人感到动魄惊心,花铃更加愤怒了,攥着两只手瞪对方:“你竟敢冒充我师兄,说,你是不是活腻了!?”
……
“唐枕”哈哈一笑,放下手,瞬间手中之物化成青烟,他一面向花铃走来,一面身形消散。
及至整个人完全消失之前,他的声音如风吹进了花铃耳朵里。
“我就是他,……是你心目中的他。”
花铃眼前一黑,只觉得耳畔很是嘈杂,回过神来,她眼前湖水荡漾,居然半个身子凌空在外,身后被一股大力拽着。花铃猛然回头,只见驴子张着大嘴咬住了她的衣摆。
“快看……那边有个小姑娘要跳河!!”
“快看,那头驴救了她!”
旁人的呼喊声传到花铃耳朵里,险些没把她气晕过去,唉,她不是要死好吗,她是差点被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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