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铃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奔下台阶,过来帮他把驴拴在了前院草地的木桩上,而后低头戳着自己的小手指,一副任他教训的乖巧模样。
不远处,七师兄从窗台边探出半个脑袋来观看他们,而后嘴上说道:“师妹去认错了。”
正拿起经书翻看的八师兄头也不回:“她不用认错,大师兄肯定给她带糖葫芦回来了。”
七师兄表示赞同,而后擦桌子摆碗筷,一副任劳任怨的老黄牛模样。
八师兄也收了书,准备等他们俩和好后回来吃饭。
对于大师兄的偏袒,一开始,众人是没有察觉的。但随着时日渐长,他们就渐渐觉出了唐枕对花铃的不同。这个不同表现在方方面面,在老七和老八眼里,就是唐枕格外喜欢给花铃买吃的。
师父在的时候,他端着不露,师父走了,他对几个师弟给花铃喂的东西就很有偏见,虽然大家都是吃玉米糊白面汤长大的,但他非要去弄羊奶来。
那阵子,花铃身上总是一股奶香味。
众人都很奇怪,她吃的米糊,身上怎么会有奶味。
直到有一天,比老八更热爱打扫卫生的老五在唐枕房间的窗台下发现了一个瓦罐,里面是一半已经馊掉并且引来了蚊虫的奶水。
——他当时因为木真人的遗嘱,动身出了一趟远门,没来得及收拾。
自此,大家都知道,原来大师兄面上冷淡,却暗中对小师妹关爱有加。
老七和老八是很能理解这份关爱的,花铃是道观内唯一的姑娘,并且长得好看,不知是遗传她的爹还是妈,从小就是个招人疼的模样。
虽说不爱搭理人,可面对那张水灵灵的小脸蛋,谁不想对她好点呢。
只是一贯超凡脱俗的大师兄也陷了进去,不禁让他们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就连师兄也是个看脸之人!
……
总之,七师兄和八师兄并不会吃师妹的醋,甚至大胆地设想,要是面无表情的大师兄如此关心他们,他们只怕第二天就能卷铺盖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所以大师兄和小师妹感情好,是个心照不宣的共识。
等没过多久花铃嚼着最后一颗糖葫芦回来后,老七和老八很是波澜不惊地开饭了。
唐枕净了手刚坐下,便见花铃嘴边儿一圈显眼的红印,融化的红糖还沾在脸颊上,她冲他咧嘴一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小花猫。
一旁七师兄看见了正想说,老八突然夸张地捂嘴咳了起来。
于是老七按捺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大舌头,低下头去夹了一筷子面条。
今晚吃他自制的酸豆角打卤面,满满一大盆,各人用公筷夹到碗里吃。——因为先前老八的提醒,老七刻意憋着,饭桌上顿时显出一种奇怪的沉默。
平日里他话可是很多的,就算没话可说,他也能自己把自己做的菜夸个遍。
可人一旦开始闭嘴,那后续开口就非常艰难,所以这顿饭吃得是无比的有气氛,……尴尬的气氛。
最终打破沉默的居然是唐枕,他在花铃帮他盛面的时候,从身上拿出个小布包,放在桌上起轻轻的响。
里面装着他卖药材得来的银子。
三人抬眼望来,唐枕道:“老七收着,以后饭钱不用省。”
其实以往道观的开支也多是唐枕出,但他没开口,老七的确不敢胡乱采买,考虑到长久的生计问题,他种了还不止一块地。现下听到师兄这般交代,老七当即是精神一震,一边扯开抽绳,把点点碎银倒在手中,一边笑得像朵牵牛花。
对唐枕道:“师兄你又赚钱了?!难怪花铃有糖葫芦吃!”
八师兄:“……”
花铃:“……”
唐枕:“……”
三人默然无语地吃了一顿晚餐,前前后后离开了饭桌,剩下七师兄一个人兴高采烈地收拾碗筷,八师兄临走前把头摇了又摇,如果说有一天他找到女朋友结婚,那他一定不会让老七有说祝词的机会。夶风小说
怕他把自己老婆给气走了。
花铃最先吃好,出来站到屋檐下头,似乎在等着消食。唐枕后背着手出来,没看她,径自进了房间,两扇房门压在一处,外头便什么也看不见。
此时的天尚有残余的日光,不算完全的黑暗,院内成片的小花落在眼里,是朦朦胧胧的墨蓝。
过得一会儿,这片蓝完全被黑盖住了,唐枕的屋才亮起灯来。
——他对自己向来节省,不到天黑从不点灯。
花铃不知灯油的价钱是多少,但知道一串糖葫芦至少七文钱。
他好像就没给自己买过什么东西。
站了会儿,花铃挪着步子走到他门前,手动了动,似要敲门,想了想,最后还是转头回去了。
她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
嘴上说:“师兄,我错了!”
内心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可面对那样心疼她的好师兄,她怎么能不先低头认错,难道让师兄给她赔罪吗?花铃无法想象这个画面,在她心中,即便世人都有错,唐枕也永远不会错的。
唐枕也在想着刚才的事。
但却是徐老板所说的事。
——那只狐狸精。
可惜狐狸精一时半会儿不会现身,花铃这边却是出了问题。
当晚她吃过两串糖葫芦后就开始闹起了肚子,不是寻常的肚痛,腹内还伴随着阵阵酸胀感,她胆子向来不小,只道自己是吃错了东西。
如果是吃错东西都不用说,一定是七师兄不讲卫生造成的,说不定他揉面时没洗手。
花铃在心内狠狠骂了七师兄一通,又不好夜里去找他麻烦,在屋内辗转了半天,一会儿蹲一会儿站,仍是觉得十分难受。犹豫着要不要去告诉唐枕的时候,突然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袭上了她的身体,花铃呆了一瞬,缓缓低头看去,瞥到那抹血红之色,大脑瞬间空白了。
“……师兄!!”
唐枕打开门让花铃进来后,她立刻就哭唧唧地扑到了他怀中。
“师兄,我完了,我要死了……”
“呜呜呜……”
通常,花铃是会故意装哭博取同情的,所以这次他一开始并未当回事,直至她两只胳膊越收越紧,眼泪鼻涕糊成一团,还抽泣个不停的时候,唐枕终于是意识到了她是真在哭。
什么事能让这小丫头这么伤心?
他顺手把门推回去,但没有把她推开,只轻哄着她。
花铃却笃定自己要没命了,头埋在唐枕胸前,嗅着那熟悉的香味,整个人难过得都快岔了气。
“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唐枕不能见她再这么哭下去,所以严肃了语气,非要问出个明白。
她身上看起来也没有伤,总不能是在哪里摔着磕着了。
花铃松开手退后半步,顾不得擦满脸的眼泪,只转过身让他看了一眼,她穿的是睡觉时的小衣,淡青柔和的颜色,上面映着一抹浓烈鲜艳的红。m.chuanyue1.com
她蹙起眉头咬着唇,一副等待死亡审判的神色。
“师兄,我怎么会突然流血,我是不是没救了?”
……
是血没错。
某种程度上人也的确会变得虚弱。
但离没救还远着呢!
唐枕毕竟是个男子,又不曾娶妻成家,自然没有妇人那般细心,其实以花铃的年纪,确实也到了月事初来的时候。
他心内微叹,语气颇为轻柔地安慰她:“你没事。”
花铃是很信唐枕的,见他满脸平静,自己也渐渐收回了眼泪,只不过红着眼眶,她还是不明白:“我没事,那我怎么会流血呢?”
在此之前,唐枕对于花铃,是不大有性别之分的。她在他眼里,并不太能和“女孩子”对上号,似乎她从一个软乎乎的娃娃长到现在,仍是他一手护持的小师妹。
他不会如何把她当成女孩子看待,对她的偏袒,也并非因为她是个女孩。
但此时此刻,低头望着她泫然欲泣的大眼睛,还有那张脸蛋上茫然无依的神色,他忽然地意识到,花铃不再是跟在他身边的小屁孩了。
“女孩子像你这么大都会这样,就像植物开花结果,是一种寻常的规律。”他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能客观地向她解释这件事。
其实男人和女人到底不同,这种事本不应该让他来教。若是平常女儿家,早早就有母亲传授经验,不至于闹出如此误会。
花铃……
唐枕目光微闪,似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那双瞳色幽黑的凤眼竟是一下凌厉起来。
“师兄……,”花铃又喊他。
她半天也不敢坐,因为觉着身体像是被安了一个开关,人都有点不由自主了。
唐枕回过神来,很是认命地去给她找干净的白布,将一扎白布递到她手中,他清嗓子似的咳了一咳,交代道:“记着每日换洗,洗好了就晾你自己房间,别让你七师兄动手了。”
花铃点头应下,乖乖道:“我早就不让七师兄帮我洗衣服了。”
倒不是怕七师兄辛苦,只是有一次瞧见他跳到盆里乐颠颠地踩他自己的衣服,觉着实在难以接受罢了。
临出去前,唐枕抬手在她脑袋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女孩头发细密柔顺,触手微凉,像是最上等的丝绸。
“长大了。”他突然想,以后不能对小孩似的对她了。
这种新的认知总是让人感慨的,他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仿佛预料到了有一天送她出嫁的场景,这小姑娘多半是要狠狠哭一回鼻子的。
“去吧。”
他嘴角一扯,勉强调出个微笑。
花铃站在门边,又回过来用脑袋在他胸口蹭了一蹭,像只小猫般留恋。
“师兄,那我……去睡啦。”
“嗯。”他点头,目送着她身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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