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当然是最后的结局。在死之前,半人半妖的躯体会经受异变漫长的折磨,一只妖想活下去,有很多种方法,吃人的魂,人的脑,人的心,好一些的,靠着天地灵气缓慢修行,久而久之,成为老而不死的山精野怪。
那是天生的妖。如柳清池这种中了妖毒的,若没有及时吸食灵气维持妖体,便会毒入肺腑,命丧黄泉。
花铃听罢啊了一声,似也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她又转头看向柳清池,只见这位柳公子外貌尚和常人无异,双目却隐然发红,在这临近傍晚的时分几乎有点暗中闪烁的意思。
“好可怕。”她嘴上这么说着,连忙搬起椅子朝唐枕坐近了一点。
唐枕没看她,却仿佛不经意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这动作十分漫不经心,花铃心中却蔓延出一股甜意,她并不是真的害怕,但就想离师兄近些罢了。
此时柳家下人已经开始点灯,天色还未黑尽,黄昏的走廊上陆续亮了起来。
火光映在院中,映得江婉儿的脸愈发苍白如纸。
“……你们说的没错,我供奉了一尊邪像,她教我日夜诅咒,念诵亡经,就可在某一日让对方死于非命。”
江婉儿突然开口,像是被什么邪灵附体了一般,眉目低垂,长发遮面,身上轻薄的素衣袖袍被风吹得抖动,声音却平稳得异常。
柳清池的脸,慢慢变了颜色。
他无意识地站了起来,好似全身骨架都在摇摇欲坠:“你真的这么做?”穿书吧
无论心中如何怀疑,在听到这个女人亲口承认的一刻,反倒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他身边……,怎会有如此心肠歹毒的女人?
江婉儿始终垂眸,她的声音极低,可在场之人无不听见了这番话,无不感到后背发凉。
“我从半年前就开始供奉石像,她是我在路上捡回来的,她说她叫山娘娘,是只修行了千年的妖。”她看向那尊黑石像,忽伸臂轻轻抚摸了一下。
因常年病居,就连动作都有几分吃力。
……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柳清池声音极度嘶哑低沉,甚至没有发现,身边的家丁丫鬟都在悄悄往后退,也不怪他们害怕,别说夫人,就连大爷看起来都是副快要发疯的样子了。
只有萍姑没有退步,不过她面目呆滞,似也被吓得愣住。
江婉儿认命了一般,缓缓抬目望向自己的丈夫,花铃不知道她原本的容貌如何,但此刻张惨败的脸,真是有够让人心惊胆战的。
“为什么?”她依旧轻声细语。
“因为……我爱你。”
后面这三个字若有似无,几乎像是用唇语在说,可柳清池看见了,花铃和唐枕也看见了。
花铃睁大眼睛,她原本以为江婉儿要说的是那女人抢走了她的丈夫,所以她要报复,没想到她的答案竟让人如此……意外。夶风小说
爱一个人,还可以这样说出来吗?
这个柳夫人真奇怪啊,她的丈夫几乎把她当成了死对头,她怎么还能爱上对方呢?花铃实在不懂。下意识望向唐枕,唐枕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侧脸轮廓挺秀,那头的灯光映出他一双斜飞入鬓的长眉,眉锋转折的角度实在迷人。
花铃几乎看得呆了,心说师兄怎么一天比一天好看。
下一秒,院内起了惨叫声,打断了她不合时宜的思绪。灯火摇动的庭院,长风遍扫花草,柳清池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把刀,高高挥动——
身侧,迅疾的身影却扑了上去。
刀落地面,划出了尖锐的一声长鸣。
只见唐枕滚地而起,手边正护着昏迷过去的江婉儿,他抬手侧挡,声音冷硬如冰:“柳大官人,杀人可是要偿命的,你现在莫非想死不成?”
……
一击不成,柳清池颓然跪地,捂住脸,半响竟是呜呜哀嚎起来。花铃在旁看着,这回倒是笑不出来了。这柳清池确实也够惨的,大老婆和小老婆自相残杀,他今后大概是会变成个孤家寡人吧。
“真可怜。”她无谓地耸肩,看着唐枕让人将昏迷的江婉儿扶到一旁。
江婉儿本就体格虚弱,又吹了不短时间的冷风,被惊吓后自然也就晕了过去。柳清池哭得一会,还是强打精神站了起来,他红着眼睛对唐枕道:“我想找回梦心。”
这本是柳清池的唯一目的。只是现下更承认了不愿承认的事实,他的梦心,应当已经不在人世了。可不论是死是活,他都要将她找回来。
唐枕道可以,但你先说说,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妖毒。
“……”
柳清池听了这话,面色猝然一变,仿佛还想辩解,可触及到唐枕那两道锐利的目光,颓然一笑,当即是认下了。
“不错,我中了妖毒。”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那上面细长的紫色纹路隐约闪现,这位大官人忽然是语出惊人:“外界都在传她是妖精,他们都猜错了,她不是妖,我才是。”
……
太仓的柳家少爷,少时在外游玩,曾被一无名妖物尾随,妖毒伤及心脉,整夜发烧不止,命在旦夕之时,适得一高人所救,总算保住一条性命。
柳清池打量着自己的手背道:“整整十年,每个冬至她都会来看我。”
“她会在我喝的水里放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有一次我问她,她不说,我就把她关了起来,还用朱砂在她头上染了颜色。”
“那颜色一直没掉,后来她变成人了,也还有一缕发丝是红的。”说到此处,这位柳大官人低头淡笑,眼中柔情霎时弥漫而出。
唐枕和花铃目光对视,俱是猜出了他所描述的人,梦姑娘!
“……所以我第一次见到她,就认出她来了。”
柳清池说着这番话,整个人神情飘忽,嘴角是笑的,眼中却含着泪,真真是掩不住的深情厚爱,任是谁也能看出他的挚爱是那位梦姑娘。
花铃却捕捉到了某个字眼,问他道:“那她是人吗?”
柳清池摇头:“她那时是只小狐狸。”
花铃:“……”
小狐狸?还不是妖精,莫非是狐仙?
她扭头看唐枕,唐枕眉头微锁,大手落在椅身上,修长手指略微敲动着。
其实,柳清池的话不难理解,他似乎很早就认识了连梦心,并且连梦心接近他,仿佛便是为了救他。否则以柳清池中妖毒的程度来看,他应该早就没命了才对。
花铃略略也能体会出这个意思,可还是感到奇怪,“那她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啊?”
唐枕:“……”
花铃冲他一眨眼睛。
本来就是,这个柳清池除了有钱之外,好似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魅力,长得更没有师兄好看,为什么会有人,不对,会有狐狸精这么心甘情愿地喜欢他。
……还有那个柳夫人,好像也很爱他的样子。
这个问题着实难以回答,男女之情大约是世间最玄妙的事之一,以花铃的年纪,自然还不能参透其中奥秘。但她对比唐枕,就是满心不解。毕竟师兄实在很招人爱,她觉着他完美无缺,即便有缺点,那也是优点,所以问得柳清池是哑口无言。
还好唐枕及时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直言道:“要找到梦姑娘,恐怕需要换一个地方。”
柳清池:“什么地方?”
唐枕:“琴园。”
他与花铃暂别后,去的地方就是琴园。
很快,几抬软轿先后出了柳家大门,临出发前,柳清池的人分别围住了江婉儿的院子,并且还在门上挂了副新锁,仿佛是怕她“畏罪潜逃。”
唐枕回头多扫了一眼,面上神情凝重,却是什么也没说。
“师兄!”
花铃头一次坐这种轿子,不由得感到新奇,激动地在后面喊他,唐枕扭过头,便见花铃冲他甜笑。她天生一双秀气的弯眉,配着晶亮的大眼睛,常常是透着股灵动活泼气。
现下笑起来,就更是让人觉出高兴的滋味。
“小心着掉下来。”他嘱咐她,末了又问她那尊像还在不在,花铃在布包里摸了摸,唐枕伸手道:“给我。”
花铃趁着轿子并行的时候递出石像,唐枕大手接过,两指聚气,在上面倏然画下几笔,而后往外一丢。只听几道爆裂声响,那尊像居然在半空中就炸了个粉碎。
“呜啊!”一声怪叫远远传来,抬轿的轿夫们忍不住手晃了下,柳清池亦朝这边看了一眼,只见唐枕没什么表情地道:“这条路上大概有野猫吧。”
别说,刚刚那声的确有些像猫叫,可猫叫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回声?
但唐道长既然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谁去再问。何况柳清池一心念着找人,哪会计较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有花铃,神色隐约变化了一下。
两只手紧紧抓着布包的带子,她鼻尖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无法形容,既不是香,亦非臭味,她却忍不住频频回头,不由自主地嗅着这股气味。
脸上,闪过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到的陶醉之色。
唐枕突然毫无预兆地回身看她,花铃仍是一副甜笑,可澄黑的眼珠半响不转,笑容便显得有些呆滞。
……
他默然回头,两道眉毛也不禁轻轻拧了起来。
石像已毁,又已经失去了蛊惑之力,按理说不应该出现那道叫声才对。
唐枕思索着。四周很安静,无人说话,只有呼啦啦的夜风盘旋不停。
轿子越行越远,摇动的火光映在道路两旁,没过多久,郊外终于出现一座白墙围就的大宅院。“琴园”两个字,在深红的牌匾上逐渐显现出它婉丽动人的笔锋。
他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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