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已经娶妻生子,而范大小姐也即将嫁给楚王爷,楚王爷天潢贵胄,还一表人才,如此姻缘,范大小姐还不满意吗?”苏景渊随意地反问。

  少年苏景渊风流倜傥,喜欢广交朋友,是上京城出名的纨绔公子,亦是醉仙居等地方的常客。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范琼然,想到她第一美人的称呼,不由多看了两眼,也多说了一句。

  不过在他看来,眼前的范大小姐虽然貌美,他却仍觉得顾太傅的女儿顾桑桑更胜一筹,若是其次,那自然是家中大嫂,和他最近喜欢的花魁赵姑娘。

  想到赵姑娘,他做好打算,明天就去为她赎身。

  范琼然美则美矣,却太文弱,在他看来不够大气,也怪不得大兄不喜欢她。

  范琼然泪眼朦胧,低声说道:“二公子不懂。琼然从及笄开始便心悦令兄,可无奈令兄早早娶妻生子,琼然一介弱女子,又能如何?”

  苏景渊道:“女子怎么了,你若当初真的喜欢我大兄,就不能主动些吗,现在大兄孩子都有两个了,说这些又有何意?再说,上京城喜欢我大兄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喜欢他,难不成他就非要也喜欢你?”

  范琼然没想到苏景渊说话如此不中听,面色一僵,眼底闪过一抹幽光,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她定了定神,继续哭诉道:

  “我就是在等他,若能嫁给他,我甘愿与你的大嫂做平妻,可谁知皇上忽然下旨赐婚呢?那楚王明明去岁已有王妃,全京城人都知道顾桑桑是个何等厉害的角色,我……我就要嫁过去当他的侧妃,岂能不怕。”

  苏景渊眉头一皱,眼神更冷:“范大小姐在我面前编排楚王妃,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但若再有下次,恐怕有损你第一美人的贤淑之名。”

  “琼然一时失言,必然不敢再犯。”她低眉道。

  “以范家的门第,范大小姐能做侧王妃已经算是高攀,”苏景渊最后说道,“范大小姐好自为之,我家兄长与嫂嫂甚是恩爱,恐怕你所想的,终究是不能如愿。”

  说完,他便要离开这里。

  范琼然忽然叫住他,她亲自倒下一盏清酒:

  “我即将嫁做人妇,的确要放下苏景清,可今日苏景清没来赴宴,却叫你来,那这盏酒,就由你替你的兄长来喝,可好?”

  苏景渊想要拒接,但范琼然已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她亲自执杯,红肿着一双眼睛,眼中满是悲痛与无辜:“你若饮下此酒,从此范家范琼然,与苏家苏景清,就再无瓜葛。”

  苏景渊想了想,点头道:“好。”

  ……

  那日,他若没有饮下那盏酒,或许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苏景渊以为只是一时荒唐,范琼然也三缄其口,说自己还有十天就会嫁给楚王,他们就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后来去醉仙居替赵姑娘赎身,却没有再如之前想的那样将其纳入苏家,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楚王,也不配再面对兄长,面对任何人。

  那天之后,上京城最风流洒脱的苏二公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每日借酒消愁,阴郁沉闷,让人连连摇头的苏景渊。

  一年后的某日,楚王侧妃范琼然,抱着还不会说话的王府四公子,对他说,这是他的孩子。

  苏景渊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他甚至想要以死谢罪,范谦与范琼然却说,楚王乃是当今三皇子,这件事若是暴露,苏家,范家,都得死,不只是他一人,连大兄一家都会被自己牵连。

  几年后,苏家大公子苏景清为救楚王战死北府,大嫂也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小小的孩子。

  苏景渊没有选择,他只能照顾起侄儿,抗起将门苏家的担子,代替兄长奔赴沙场,追随楚王平定北府各州。

  苏景清是楚王的救命恩人,楚王将愧对苏家的一切,都给予了自己和苏玄。

  而楚霆骁对他越好,越信任他,他心中的愧疚与痛苦,就越沉重,重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拼了命的打仗,杀敌。

  也只有在战场上杀那些残害燕国百姓的蛮戎的时候,苏景渊的心,才能获得短暂的平静。

  可是,他也会永远的,受制于范琼然与范谦。

  那些年,范家在北府用农具和军械做生意一事,他不是毫无察觉,却只能放纵他们的行为,甚至还要帮他们隐瞒痕迹,防止大皇子发现端倪。

  更让他心痛的不是范家,是四皇子。

  楚昭曾屡屡与蛮戎传书,而蛮戎通过那些书信,便能频繁攻城,骚扰杀戮百姓,一直给北府找麻烦。夶风小说

  苏景渊默默收拾着楚昭与范家的烂摊子,他知道,楚昭恨自己,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只不过,他从没想过范家与蛮戎的合作那么深,更没想过,他们居然敢勾结蛮戎刺杀永宁公主……然后,再威胁自己,让自己保下范家。

  收到范家传信的时候,苏景渊早已提前收到了太子的询问,对范家有所怀疑。

  而之后,是楚昭的信。

  他将他这些年与范家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自己。

  苏景渊这才知道,范家都做了什么,楚昭都做了什么。

  他怎敢,他们怎么敢……

  那日苏景渊吐血昏迷,醒来后,便带亲兵昼夜不休地回京。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逛了好几条街,正午的阳光映照着苏景渊冷硬的脸上,却无法融化他眼底的坚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所纵容,才是范家越来越肆无忌惮,危害江山的根本原因。”

  苏景渊眯起眸子,怔怔地看着一名贩卖糖糕的小贩,低声自语。m.chuanyue1.com

  京城真是繁华,可万里之外的剑北关,因为饱受蛮戎与战火洗礼,所以百姓们饥寒交迫,死伤者无数。

  他奋勇杀敌,不就是为了守护燕国的百姓,为了燕国江山社稷吗。

  若放任范家之流继续为祸,终有一日,这繁华的上京城,也将毁于一旦,变成另一个剑北关!

  苏景渊蓦地攥紧了手。

  “二叔,你看,前面就是醉仙居了,咱们去喝点酒吧?”苏白笑着提议。

  苏景渊抬起头,望着醉仙居十几年如一日的黑色烫金牌匾。

  他想起了他年少时喜欢的,却辜负的赵姑娘。

  他这一生,从接下那杯酒的时候,就已经毁了。

  “我要即刻入宫,面圣。”苏景渊忽然低沉开口。

  苏白惊讶道:“怎么这么突然,二叔,您这么多年没回京了,公主还说让我带您好好逛逛呢。”

  苏玄也闷闷地点头:“正是。”

  苏景渊已经转身,向宫门方向而去。

  苏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鼻翼泛起酸涩。

  二叔明明只有四十余岁,正值壮年,却因为长年征战,身先士卒,背已经微微弯了。

  他黑色的头发里,也掺杂着丝丝银白。

  “我已经辜负太多人了,”苏景渊的声音轻轻传来,深沉而平静,透着一种坚定,“却绝不愿,辜负自己这一生的信念。”

  “二叔,你的信念是什么……”苏白的声音很低,似乎是在问自己。

  “愿大燕昌盛,百姓安居。”

  苏景渊说。

  他在杀死一个又一个敌人的时候,早已将阴谋抛之脑后。

  他只愿,这片土地能够永远繁荣,昌盛。

  两人目送着他消失在长街尽头,往宫门的方向走,并没有阻止。

  很快,苏景渊就走到文华门的门口,一路上没有人阻拦他,宫门处,楚意和萧晏,以及身后一队控鹤司正在此等候。

  “永宁公主?”

  苏景渊的脚步停下,淡然地看着面前一身朱红官服的楚意,声音低哑,眼中没有任何波澜。

  楚意微微颔首:“晚辈永宁,见过侯爷。”

  “看来臣不需要让小白替臣道谢了,”苏景渊抱拳行礼,“多谢公主能让臣能在进宫前,最后看一看两个侄儿。”

  楚意打量着他,前世她根本没有见过苏景渊。

  她只知道,四年后,蛮戎王庭莫顿突袭北府,大哥战死,苏景渊亦战败。

  然而苏景渊死战不退,直到十万定远军与边军战至最后一人,十万忠魂,埋骨剑北关。

  而仅一眼,楚意就确定,苏景渊绝不是和范家同流合污之辈。

  他看起来与父皇年纪相仿,生的一双清瘦硬朗的面容,脸颊微微凹陷,黑眸深沉又锐利,仿佛藏着璀璨夜空。

  他的薄唇抿着,一身凌厉煞气,没有任何温和的感觉。

  这是一个不会妥协,内心坚定的人。

  可他的背却微驼,仿佛背负着太多重量,将他压得佝偻起来。

  “苏伯伯,欢迎回家。”

  楚意对他露出一抹笑容,语气轻松,黑白分明的杏眸没有任何质问,人畜无害,干净得像是秋夜里最纯粹的月亮。

  苏景渊的瞳孔陡然收缩,浑身的冷硬忽然柔和下来,身上的煞气也随之一散。

  这一异动让萧晏微微皱眉,凤眸微眯。

  这个老男人打的什么注意?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腰间的匕首。

  苏景渊的眼神落在萧晏身上,又看回楚意,好像明白了什么。

  “雍国的……公子萧晏?”他问道。

  萧晏道:“正是在下,见过苏将军。”

  “你长得不像你父皇,”苏景渊回忆了一番,道,“倒是像萧霁尘那小子。”

  萧晏收敛了敌意,很满意苏景渊的话。

  “公主说,这里是臣的家?”苏景渊这才轻声问道,语气温和。

  楚意点头:“燕国是由你守护的,当然是你的家。”

  这个冷酷严肃的中年男子听到这话,忽然眼眶一红,指尖颤抖,从袖中取出一枚浅黄色的玉佩,双手呈上。

  “臣听闻公主自幼身体虚弱,这玉佩是千年暖玉所做,佩之可温养身子,还望公主收下。”

  苏景渊的声音哽咽。

  楚意低下头,看着他的手。

  她曾听容太尉说过,苏景渊年轻时是个风流俊秀的公子哥,根本不会武功,更别说是打仗,被称为天生将才的,是他的大哥苏景清。

  面前这双手布满搭弓射箭攥着兵器的老茧,皮肤皲裂,呈古铜色,她再抬起头,他的面容也饱经风霜,虽然轮廓依稀可见往日的俊朗,却与“风流俊秀”四个字没有一点关系。

  楚意知道,这是他十年如一日镇守边关,征战沙场导致。

  那暖黄色的玉佩干干净净,雕刻着精美的花纹,还坠着金色云穗。

  她喉咙颤了一下,接过暖玉,入手温暖细腻,格外舒适。

  楚意认真地说:“苏白和苏玄,都是大燕青年才俊,苏家有他们兄弟二人在,断然不会没落。”

  这是她许下的承诺,不管苏景渊今日之后如何,都不会牵连到苏白与苏玄。

  苏景渊眼中充斥着感激,慢慢地点头:“臣在此谢过永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说完,便继续要走。

  楚意忍不住说:“侯爷,不再看看京城,或者回苏家祖宅祭拜一趟了吗。”

  苏景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公主可知,对臣来说,世间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他自问自答道:“那便是——臣此生最恨妥协,却要一直妥协。”

  说完,他便越过了楚意,往宫内走去。

  他这一生都受人牵制,被人威胁,助纣为虐,这是他罪有应得。

  这次,他不愿再妥协半步。

  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人在意他。

  楚意看着苏景渊的背影,直到他走得很远,忽然低声自语:

  “所以那时,你知道真相,知道一切无法挽回,而那些过错却恰好是你的纵容与疏忽导致的后,才会选择玉石俱焚,对吧。”

  前世的大燕,朝中混乱,四面皆敌,而北府边境,或许已经被范家渗成了筛子。

  面对蛮戎突然偷袭,大哥战死,苏景渊大概是在那时候,终于知道了范家暗中所做的事,不止是勾结蛮戎,还有勾结雍国,而这一切,他却还在替他们遮掩。

  或许苏景渊当时能够求援,或许他可以收拢将士等候东山再起,或许……他能和范家与楚昭一起,逃到临江,再建南燕,可是他没有。

  他选择一条死路,但这条死路,至少可以暂时护住北府的百姓。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后我被敌国质子缠上了全文免费阅读更新,第175章 欢迎回家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