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破布上,血迹斑驳的文字,预示着当年何采雁究竟经历了多少折磨。
这上面,何采雁解释了她虽然曾心悦傅知礼,但从未想过自己能够与之相配。
她理解长公主的心情,也不怪长公主将自己赶出府,她还说,害死自己的人是范丞相之子范慕远,她希望有人能惩治他。
“我不是为自己报仇,而是,不想再有自己这样的女子,落在他的手中。”
楚意看完血书的最后一句话,默默念了出来。
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杀人者,人恒杀之。本宫一定会让范慕远付出代价。”楚意将血书叠好收入怀中,眼眶泛红。
“同样,长乐坊,本宫也会查清楚。”
陆风眠感激的落下泪水,道:“多谢公主殿下,殿下,民女还有一事相求。”
“风眠姐姐但说无妨。”
“民女知道公主殿下一定会将血书交去长公主府,还望届时公主能带民女一同前去,若长公主或驸马不相信,民女可以亲自出面作证,也算是为采雁的事尽一点绵薄之力。”陆风眠捂住嘴唇,啜泣着,断断续续的说。
楚意挑了挑眉,她很了解陆风眠,每当她如此声泪俱下的时候,就代表她在骗人。
有了血书已经足够,这血书血泪斑斑,能够从字里行间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与傲骨,她相信傅知礼不是傻子的话,能够分辨自己说的是真是假。
陆风眠这个证人并没有什么作用,因为她本身是长乐坊的人——陆风眠的目的,应该是想去长公主府见陆如霜一面。www.chuanyue1.com
楚意没有揭穿,她觉得这姐妹俩的关系比想象中的要复杂一些,有些事也应该说清楚:“也好,那就明日此刻,本宫会来长乐坊接你一起去长公主府。”
“多谢公主殿下。”
楚意重新扎上发带,便离开了长乐坊,这次他们没有去长公主府,而是回了宫,路上,萧晏始终未发一言。
萧晏要回楚霆骁身边继续做御前侍卫,两人的宫门分开,楚意想说些什么,可是,当她看见萧晏苍白冰冷的面容,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回到未央宫,楚意将何采雁的事讲给枕雪,然后询问:“京中长乐坊背后的东家是谁?”
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还不能确定。
“殿下又去青楼!”枕雪震惊道。
楚意:“放心,本宫下次一定带你。”
枕雪:……
“五殿下被皇后娘娘揍的伤,听说今天还没好。”
楚意:“这次本宫可没说自己是他。”
枕雪不愧是大燕百科全书,她思索了片刻,道:“奴婢若没记错,长乐坊是御史大夫冯嘉的弟弟冯绪,十几年前开办的。”
果然!
楚意彻底明白了陆如霜为何要将自己引去长乐坊。
前世,陆如霜成为状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弹劾冯嘉的种种罪行,楚意也是那时才知道,陆家姐妹的父亲鄞州太守,曾经是冯嘉年轻时的恩师。Μ.chuanyue1.℃ōM
冯嘉位高权重后,执着于追求“谏臣”地位,不惜弹劾自己的恩师,设计引诱陆父写下结党营私的信件,又用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游说成帝,最后导致陆家被抄家,成为罪臣士族,冯嘉却博得了“大义灭亲、忠臣直谏”的名声,扶摇直上,让人称赞。
陆风眠知道何采雁的事,证明陆如霜至少也清楚大概。
也就是说,陆如霜早就知道长乐坊的冯绪在帮范慕远,所以想在自己调查何采雁这件事的时候,借自己的手报复长乐坊,或许也能涉及到冯嘉。
而风眠更谨慎也更善良,她不愿告诉自己冯绪是长乐坊的东家,既是怕自己查到些她们姐妹俩的身世,又不想利用自己。
“冯绪,”楚意喃喃着自己名字,“可惜了,不是冯嘉开的。”
若长乐坊背后东家是冯嘉本人,不但他京中多年谏臣直臣的名声会毁于一旦,还会因为此事身败名裂。
现在,只揪出他的弟弟冯绪,不过能证明长乐坊和范慕远有勾结,并不能说明冯嘉和这些事有关,更甚至,冯绪说不定会断尾求生,将所有罪责都推到老鸨花蝶一人身上。
枕雪也看完了那份血书,她面露出义愤填膺之色,打量着楚意的神情,不动声色的给范云笙上眼药:
“殿下,范慕远残害驸马表妹,长乐坊与其勾结,他们都是一丘之貉,尤其是这范慕远,简直是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他这个做兄长的如此,范家二公子范云笙,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人。”
殿下曾与范家二公子范云笙有些交情,范云笙还曾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枕雪生怕她心里还顾及着少时的情分,也怕她会因为此事伤心难过。
楚意凝视着自己的指尖,淡淡地说:“你若不提,本宫都不记得范云笙是什么人了。”
枕雪舒了一口气:“殿下高见,范云笙本来就没有一丝一毫配得上您的地方。”
楚意唇角曳起一丝冷锐的笑:“天凉了,让长乐坊换个东家吧。”
枕雪:“殿下是想......”
“冯大人不是自诩清流文臣,直谏忠臣吗,他的弟弟怎能和秦楼楚馆牵扯到一起,还帮范慕远做此兽行,”她说道,“你派人,不,让小年亲自去趟御史大夫府,将他弟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冯大人。他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怎么做。”
枕雪双眼发光:“冯嘉那样的人,或许不贪财也不重色,但决不允许冯绪毁了他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名声,殿下找到他,他情急之下,只能将长乐坊......殿下这是,兵不血刃啊。”
看来,殿下的财库又要多一笔横财了。
楚意眼前闪过陆如霜的面容,在心中自语,凝露先生,不是本宫不帮你直接与冯嘉翻脸,而是,为了防止冯嘉冯绪孤注一掷的断尾求生,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将冯嘉留给陆如霜,陆家的仇,由陆家人自己来报,但是这次,她会在陆如霜报完仇后护住她。
枕雪刚要下去,楚意攥紧了拳,她想到白天在密室内的萧晏。
“等等,枕雪,你再帮本宫查些事。”楚意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叫住了枕雪。
“殿下请吩咐。”枕雪看着楚意,不知为何,她看得出来,刚刚面对冯嘉与长乐坊时杀伐果决的公主,此刻眼中竟然有几分犹豫。
楚意静了静心,还是艰难而缓慢的说:“本宫想查,萧晏年幼时除了被他的母妃扔到猛兽园之外,还经历过什么......”
枕雪疑惑的问:“殿下为何要查这个,您是想更了解萧公子,方便操纵他办事吗。”
楚意眼中不由自主闪过一丝自责,指甲已经陷入自己的掌心。
“本宫只是不愿,再看见他露出那样的情绪。”她低声说道,眼神黯淡。
如果她知道萧晏不喜欢狭小黑暗的环境,她一定不会选择在长乐坊内那间密室谈话。
她不想看着萧晏忍着紧张站在自己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她也不想触碰到他身上任何伤痕,可萧晏是不会告诉自己他有什么伤的,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萧晏永远都是一个不会喊疼的人,所以她只能让枕雪去调查。
他曾替她挡下许多明枪暗箭,他说,在他面前,自己不必隐藏与伪装,所以,楚意也不愿自己成为需要他忍耐的一根箭。
“既然殿下想了解,奴婢马上去查,其实雍国那先帝驾崩后萧公子经历的事,之前张公公也调查过,无非是被萧稷兴扔在冷宫不闻不问,被一些皇子刺杀,或被宫人羞辱,但是,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而那位先帝驾崩前发生的事,却没人知道。”
枕雪说完,正要走的时候,楚意叫住了她。
夕阳笼罩着明月阁,萧晏结束了从宫外回来的这半天值守,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外面,发现江衔影不在,才悄悄的从怀中摸出一个仔细包裹的细长油纸袋。
他一层层打开油纸袋,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
——是之前在街上,楚意随手送给他和饮冰一人一支的冰糖葫芦。
一颗颗山楂上裹着薄薄的,琥珀似的糖衣,一个个晶莹绯红,圆润可爱,淡淡的甜味在手中蔓延。
萧晏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吃过这种东西。
楚意在马市借马后问他,糖葫芦呢,他说他吃了。
其实他不舍得吃,而是找纸包藏了起来。
在长公主府住的昨晚,他也没有拿出来,直到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放下所有戒备与警惕,看着这根红彤彤的糖葫芦出神。
萧晏只在最开始吃了一颗山楂,他知道这糖葫芦刚做出来的时候,咬下去是脆脆的,酸酸甜甜,而现在,时隔两天,即使他很珍惜的包裹着,山楂外面那层糖衣还是有了融化的痕迹,可是,他已经很满足了。
萧晏看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吃,而是珍惜的将它放到隐蔽的通风处。
如果自己有个放什么东西都不会腐坏的玉盒就好了,他想将这根糖葫芦放进去,这时候萧晏已经忘了,不久前他还觉得梦里那个将自己喜欢的女人做的点心,都装进盒子里的男人,是有什么大病。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至少,他还有一串糖葫芦。
明天还要陪楚意再出宫一次,虽然违背了楚霆骁说的他一个月只能出宫一次的规定,但这是公主要做的事,也没有人真的计较。
萧晏想了想,脱掉外袍,打算去浆洗一番,外面传来脚步声。
他惊异的抬起头,就见楚意推开院门,走了进来。
逆着光,她站在郁郁葱葱的桂树下,红裙摇曳在晚霞中,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乌发之上,融入一片温柔的光晕。
萧晏的手臂紧绷起来,不由攥紧了手中穿了一天的脏衣服。
“公主怎么来了?”他垂下眸,低哑的问,语气努力维持着平缓淡漠。
楚意擦了擦额角因为一路狂奔渗出的细汗,气喘吁吁的说:“萧晏,我来,是想确定你是不是不喜欢长乐坊那间密室。”
还是被小公主看出来了,萧晏有些挫败,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公主为何忽然提这件事?”
楚意看着他,杏眸明亮而炙热,一字一顿:“因为我差一点就想去调查你了,但是萧晏,我绝不是想揭开你身上的伤疤,而是......不想再出现这样的事,碰到那些伤疤。”
她最终还是叫住了枕雪,没让枕雪去调查。
因为,那些萧晏不愿提起的过去,她虽然怕自己无意间触碰到而伤害到他,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的过去就像穿在身上的衣服,没有人愿意被扒光了站在对方面前,她如果私自调查萧晏,并以为他好的名义,是对萧晏的一种羞辱。
萧晏没想到,小公主居然以为这件事,特意跑来找自己。
她怎么会这么好,这么温柔,对待朋友如此,她知不知道,再这样下去,她会让人心生妄念。
他不该奢望的东西,在一点点侵占着他的心。
萧晏平复着心情,语气淡然自如:“是,臣的确不喜欢那样的环境,因为臣年幼时,曾被关在一个那样的地方......治病。”
他曾以为难以启齿的话,在楚意面前轻而易举就说了出来。
萧晏眼前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年幼的男童被反捆在铁架上,四周黑暗压抑,弥漫着血腥与苦涩的气息。
一个模糊高大的人影,手中端着一碗褐色翻滚着热气的汤药缓缓走近。
人影衣袍的一角,绣着金色的龙纹。
“晏儿,晏儿,你又中毒了,不过放心,吃了药就能好......那群天杀的刺客,都是你娘在江湖上的仇敌,朕这次一定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受一点伤害。”
随即,他像是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张开嘴巴,是苦药穿肠,撕心裂肺,刻进骨子里的痛意。
因为楚意就在他面前,所以萧晏现在回想起年幼的事,只觉得不过如此,都过去了,他记不清痛苦,只剩下恶心。
楚意凝视着萧晏,听到他承认,她的心里更是酸涩,自己今天果然是触及到了他心里的伤疤。
治病,治什么病要将人关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萧晏那么健康,又怎么可能有病。楚意没办法再问下去。
前世萧晏也是这样的吧,可是自己,怎么从未关心和在乎过这些呢?
“你说过,我在你面前不需要伪装,那我也希望,你在我面前,也永远不必勉强。”楚意眼中水光闪烁,很认真很认真的对他说。
这一世,她不希望自己再和萧晏产生什么误会了,即便他不说,自己不问,她也不希望萧晏什么事都一个人扛。
“如果是公主的话,那些早就愈合了,没什么不能碰的。”萧晏好像看出了楚意的内心,拍了拍她的脑袋,薄唇上扬着惑人的弧度。
楚意知道他心情变好了,她心想,萧晏现在怎么这么好,温柔又好哄,他是个不会喊疼的孩子,可自己想将全天下所有的糖都给他。
她分不清,自己是心疼他,还是,有些喜欢他。
......
到了和陆风眠约定的时间,今天陆风眠不需要接客,楚意让饮冰潜进长乐坊带走她,然后直接将她放到自己住了一个晚上的那个房间。
“风眠姐姐就在此等候,如果驸马和长公主不相信血书的内容,本宫会派人来让你出面作证的。”
“奴家明白。”
楚意安置完陆风眠,就带着血书,赶到了傅知礼的书房。
今日是休沐日,傅知礼正在书房办公。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重生后我被敌国质子缠上了全文免费阅读更新,第87章 不会喊疼的人(两章合一)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