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嫆的眸中内蕴华光,透着一股子看破不说破的超然。
最是无情帝王家,多少女子在后宫中下场凄凉。红颜易老,顾燕飞想要凭借男人的宠爱在后宫屹立不倒,怕是只会悔不当初……
背对着顾云嫆的顾燕飞隐约感觉到了身后那道古怪的目光,抱琴起了身,笑盈盈地对着凤阳屈膝福了福:“谢大长公主殿下谬赞。”
皇帝再次大笑,悠然拈须,那样子似乎比自家的闺女被人夸奖似的,略带着几分沾沾自喜的得意。
皇帝和凤阳的注意力全都在顾燕飞的身上,就仿佛在场的其他人都不存在似的。
世家女们的心里不免有些愤愤不平。
明明庾朝云的那一曲《伤别离》技巧更出众,情感更细腻,意境更高雅,远胜于顾燕飞这曲刀光剑影般的《踏青霄》。
可皇上和大长公主却如此厚此薄彼,实在不公。
庾朝云的心底更是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云,始终微微翘起的唇角有一瞬间的绷紧。
今日她是为了大皇子妃而来的,虽然大皇子没有来水阁,但是,皇帝来了。
在皇帝面前,她怎么也不能弱一头,弱于别人倒也罢了,身为世家女本该端庄内秀,韬光养晦,如月白风清。
但是——
眼前这人是顾燕飞!
庾朝云的唇角又绷紧了几分,红唇依然弯起,眸暗如古井,看向顾燕飞道:“听顾三姑娘说,顾二姑娘从小在淮北长大,久闻淮北山清水秀,风光如画,民风更是淳朴,是也不是?”
庾朝云一脸平静地问道,似乎只是好奇随口一问,手指又轻轻地摩挲起袖中的香囊球。
曾姑娘闻言,很快就从这句话中品出不对来:淮北又不是扬州,过去这十几年太平着呢。
所以,顾燕飞说她见过战场,分明就是在撒谎,罪犯欺君!
顾燕飞还真是好大的胆子!
众所周知,凤阳大长公主性烈如火,眼里一向容不下沙子,顾燕飞想讨好凤阳,所以信口开河,这下怕是要自作自受了!
曾姑娘的唇角勾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拉了拉赵姑娘的袖子,示意她看好戏。
凤阳入鬓长眉一挑,看着顾燕飞问道:“丫头,你是在淮北长大的?”
“是。”顾燕飞一派泰然地点了点头,“我是宣仁六年在扬州出生的,生于扬州。”
宣仁六年,扬州。
这个时间与这个地点对于在场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子而言,也就过耳即忘,击不起什么涟漪。
可是在凤阳这种老将听来,却像一把刀子,她立刻就想起了十四年前南越突袭扬州的那一场战役,想起了当时镇守扬州的先定远侯顾策。
那一瞬间,眸间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惋惜,有追忆,也有唏嘘。【穿】
【书】
【吧】
凤阳心中一动,想起这丫头也姓顾,忍不住再问道:“你爹是顾策?”
过去这八年,“顾策”这个名字犹如被尘封一般,在很多人眼里,意味着大景的耻辱,大都避而不谈,在场的小姑娘们所知不多,面面相看。
顾云嫆却是微微蹙眉,心一沉。
顾策是叛将,是大景的罪人,这八年来,顾家好不容易才从顾策降敌的阴影中走出来,好不容易才让其他人忘了这件不光彩的往事。
现在旧事重提,那不是平白往顾家的门楣抹黑,平白遭人非议吗?!
“是,我爹是顾策。”顾燕飞再次点头,眼眸明亮如旭日,毫不避讳皇帝与凤阳审视的目光,“当时扬州战乱,我娘怀胎七月北上京城,我是在战乱中出生的。”
十四年前扬州的那场战事,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自然也不会忘,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大太监赵让俯首在皇帝耳边低低地提醒了一句,皇帝看着顾燕飞的眼神越发慈和。
这丫头十四年前丧母,八年前丧父,父母双亡。
八年前,顾策本来不该死的。
也难怪这丫头刚刚听到人提起《西渡录》会是这样的反应!
别人出言辱她亡父,她当然不能忍,这才弹了那曲《踏青霄》作为回击。
现在再想《踏青霄》,皇帝愈发唏嘘,原来这丫头是因为思及亡父,才能弹得出如此波澜壮阔的曲子。
八年前的那一战也是皇帝心头的痛,唯一的独子楚翊被先帝送去南越当质子,整整八年。
中间有那么一度,皇帝以为自己有生之年都见不到儿子了。
皇帝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汹涌的情绪,额头间的那几道皱纹愈发深刻。
幸好,儿子回来了,还有了心上人了,再过几年,自己没准都能抱上小初一了……
此刻再回想那日儿子在东暖阁中与他提起顾策、顾渊父子,皇帝登时就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皇帝转过头面向凤阳时,清癯的面容上已经露出了亲和愉悦的笑容,对着凤阳赞道:“皇姑母,这丫头不错。”
“……”凤阳露出罕见的愣神,一时有些跟不上皇帝的思路了,但她确实对眼前这小丫头的感观极好,也点了点头,“是个好孩子。”Μ.chuanyue1.℃ōM
“琴艺也好。”
顾燕飞方才的这一曲《踏青霄》实在是不错,哪怕是自己在她这个年纪,也弹奏不出这种意境。
这孩子不容易,心性也好。
庾朝云垂眸站着,好几次欲言又止,想揭开顾燕飞的谎言,想说顾燕飞根本就是在左右而言他,但终究没说出口。
她知道最好的时机过了,她要是再反复揪着淮北不放,难免会让皇帝对她留下得理不饶人的印象。
世人都容易同情弱者。这个顾燕飞真是心计深沉,滴水不漏。
对于凤阳的赞赏,韦娇娘与有荣焉地笑了,觉得大长公主殿下果然是有眼光。
她胆子大,笑呵呵地上前了两步,嬉皮笑脸地装可爱讨起赏来:“殿下,我家燕飞这么好,您有没有奖励啊?”
凤阳认得韦娇娘,当这小丫头是自家晚辈一般,大笑着抚掌道:“是该赏。”
“丫头,你想要什么?”凤阳转头问顾燕飞,眼角笑出一道道皱纹,神采飞扬。
那属于强者的傲人风采令人不觉她苍老,反而心生仰望之情,水阁内的大部分姑娘都被她的光芒所震慑。
韦娇娘一溜烟地蹿到了顾燕飞身边,堂而皇之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又挤眉弄眼了一番,意思是,别客气。
要什么呢?顾燕飞眼珠子转了转,思忖的目光对上韦娇娘亮晶晶的眼眸时,心念一动。
方才她们在水阁里坐下后,韦娇娘就与她说了不少关于凤阳的事,说凤阳如何文武双全,说她如何叱咤沙场,说她射箭有百步穿杨之能,舞鞭如秋风扫落叶……说的是天花乱坠。
路芩还告诉她,韦娇娘平日里爱配鞭的习惯就是跟凤阳大长公主学的,只是,韦娇娘的鞭法就是个花架子,不及凤阳三成。
顾燕飞将视线右移,转而落在凤阳身侧配的长鞭上,含笑道:“听闻殿下不仅琴艺超凡,还耍得一手好鞭法。”
顾燕飞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凤阳,神情中带着几分亲近的情绪。
她们天问宗掌门座下的大师姐鞭法就很好。
在曜灵界时,她五岁就被师尊捡了回去,收为亲传弟子。师尊不会养孩子,饿了她好几回才发现小孩子是要吃饭睡觉洗漱的,就借口闭关,把她丢给了大师姐。
大师姐带了她三年,不仅如长姐般照料她的起居,还教了她鞭法,带她认识了门派中的那些师兄师姐。
也让她渐渐地明白了,原来她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原来她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顾燕飞的眼里潋滟着点点笑意。
一阵凛冽的寒风自水阁正门刮入,轻轻地拂起她的裙摆,裙裾婆娑起舞,映得她的笑容也生动明快了几分。
与顾燕飞对视的凤阳也同样笑了。
她只以为顾燕飞是知道她曾经鞭打过先帝和太后的事,笑容在脸上一点点地扩大,最后明朗的笑声溢出了口唇。
这么多年了,其他人要么怕先帝,要么惧袁氏,鲜少有人敢当众提这件事。
这丫头真是个胆子大的,有她方才弹那一曲的气魄!
“丫头,你会耍鞭?”凤阳笑容可掬地问道。
“会。”顾燕飞立刻点头,连带她身边的韦娇娘也跟着频频点头,心里觉得燕飞那么聪明,就是不会,自己教两天,她肯定能举一反三。
“过来。”凤阳对着顾燕飞招了招手,把自己配在腰侧的鞭子解下来,亲手递给了顾燕飞,“这玄焰鞭就赐予你,好好收着吧。”
入手的皮质长鞭十分趁手,长长的鞭身闪着乌溜溜的光泽,黑中透着紫,长柄上雕刻着一道道火焰纹。
顾燕飞抓着鞭柄随意地抖了抖长鞭,就能听到鞭子震动空气的声响,干脆犀利。
“多谢殿下。”顾燕飞的心情大好,也学凤阳把长鞭配在了腰侧。
抬眼时,她看向皇帝的眉心,手指飞快地掐算了两下,心道:果然……
她从腰侧的荷包里摸出了两枚护身符,笑眯眯地说道:“这是回礼。”
“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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