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过奖,也是康王肯纳谏,他自己想明白了。”

  萧首辅文质彬彬地一笑,心里也觉得多亏了他软硬兼施的规劝。ωWW.chuanyue1.coΜ

  他端起茶盅,看着茶水中沉沉浮浮的茶叶,嗅了嗅茶香,思绪不由回到了那一日。

  那日他得了风寒,告病在家休养,康王亲自登门探望。

  当时萧首辅便知道,康王定是来向自己以及世家低头示好的。

  康王既然迈出了这至关重要的一步,萧首辅也就顺势给康王递了台阶,好言相劝了一番,以史鉴今,从世家经历几朝长盛不衰,辉煌不断,说到王朝交替的血雨腥风,说到前朝那些夺嫡失败的皇室子弟的凄惨下场。

  世家与皇家在最近五六百年间一直在以各种形式博弈着,世家不至于在皇权更替中灭亡,可康王一旦落败,下场不是死,就是幽禁。

  萧首辅当时就问了康王:“王爷,您真的甘愿任人摆布您的命运吗?”

  当下康王沉默了许久,最后他只避而不答地叮嘱萧首辅好好休养,说朝堂还要仰赖他这个首辅云云。

  从那寥寥数语,萧首辅已经敏锐地注意到康王果然是动摇了。

  他们冷了康王那么久,终究是没白费。

  萧首辅唇角的笑意更深,又客套地补了一句:“也亏得贤侄从中与康王周旋了。”

  “哪里。”袁哲微微一笑,满面谦和的笑容,敬老尊贤的姿态摆得是恰当好处。

  裴文睿与王康尹交换了一下眼神。

  在场众人中,袁哲是年纪最轻的一个,代表袁家出现在这里。

  袁家是太后的母家,康王的舅家,与其他世家所处的位置又不同,是世家与康王之间的桥梁。

  可想而知,康王一旦上位,获利最大的自然会是袁家,袁家天然会站在康王那边。

  裴文睿低低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双眼之间的鼻梁,慢吞吞地说道:“年轻人总要摔个跟头,才知道厉害。”

  他没指名道姓,也没说“年轻人”指的是楚祐,亦或者袁哲。

  厅内的好几人心照不宣地笑了,优雅地品着茗。

  说穿了,康王这辈子实在是太顺风顺水了,先帝在世时,一直有先帝为他保驾护航。

  哪怕先帝驾崩,今上刚登基的那半年,众臣对今上这个皇帝能否坐稳这龙椅依然不甚乐观,彼时,谁都以为大皇子没法安然从南越回来,更觉得以今上体弱多病的龙体怕也撑不了几年。

  不想,自大皇子归国后,朝局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经此一事,现在康王应该知道自己有几两重了,没了先帝、太后以及世家的庇佑,他根本无力与今上、大皇子一争。

  袁哲客客气气地对着裴文睿拱手:“这段日子也是辛苦裴大人了。”

  这段时日,为了立储的事,礼部忙得跟陀螺似的,裴文睿作为礼部尚书自然累得不轻,偏又不得不尽心尽力,唯有如此,才能给康王施压,逼他做出选择。

  厅堂内,茶香袅袅,与淡淡的熏香糅合在一起。

  气氛看似安宁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萧首辅吹了吹茶汤,浅啜了几口茶水,看似在品茗,其实在观察着厅内众人的反应,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独有的高高在上。

  萧首辅自得地一笑,言辞得体地打了个圆场:“说来康王也是年少轻狂而已,他体内流的到底是世家血脉,还是知轻重的。”

  康王都及冠了,在场很多人在他这个年纪早就当父亲了,哪里称得上年少,但萧首辅既然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会再继续揪着康王娶李云嫆的事不放。

  顿了一下后,萧首辅又道:“这次的事,康王确实办得漂亮,也足够有诚意了。”

  康王登门探病的那天,就与萧首辅说了他与百里胤暗中达成的约定,也包括两国联姻这件事。

  两人交心密谈了足足两个时辰,萧首辅说了他们世家对康王的期许,康王则倾诉了他的顾虑以及他孤注一掷的决心。

  康王告辞前,亲口允诺他,若是有朝一日他能登上帝位,会娶一世家嫡女为中宫皇后,就像当年先帝娶了袁太后一样。

  他会让世家再现辉煌!

  想着,萧首辅慢慢地放下了茶盅,目光朝前方的袁哲望去,心里思量起下一任皇后的人选:下一任皇后不能再姓袁了。

  他眸色幽深地凝视了袁哲半天,看得袁哲都有些不自在了,却见萧首辅突地抬手做了个手势,眸中沉淀了下来,变得格外锐利。

  下一刻,厅堂里服侍茶水的长随、婆子就步履无声地退了下去,连大气也不敢出,长随谨慎地守在了厅堂外的屋檐下。

  众人的目光全都齐聚在上首的萧首辅身上。

  萧首辅清了清嗓子,用推心置腹的口吻说道:“皇上这次立储,是借着凤阳大长公主之势,但若储君一定,将来就难废太子了。”

  所有人都是心有戚戚然,心头一沉,不由想起先帝驾崩前陷入了昏迷,病中反复地喊着康王的名字,可见先帝是抱憾终生。

  储君难立,更难废,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王康尹幽幽地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可惜了,明明康王无论才学、武功、性情,还是为人处世的能力都远超皇上,就因为皇上占了个长兄的名份,先帝始终没有如愿。”

  “大皇子是皇上的独子,一旦被封为太子,就更难废了。”

  “哎,皇上与大皇子父子对世家素来忌惮,如此嫉贤妒能之辈也真是难当大任!”

  王康尹的这番话也是在场其他人的心声,众人皆是略略点着头。

  好几人的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神情中更藏着不甘与愤懑。

  先帝在位的这二十年,他们世家殚精竭虑,大景才能蒸蒸日上,在南越的觊觎下,守住了这片江山,可是今上才一登位就想着卸磨杀驴,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科举取士,任用人才不拘于门第云云,分明就是要压制他们世族。

  今上自诩仁君,其实分明是想当个专权的君主,既怕世家分权,又怕掣肘于他。

  萧首辅眼底闪过一抹冷芒,慢慢地以茶盖撇去浮沫,突然问道:“袁贤侄,你怎么看?”

  于是,众人的目光又转而落在了袁哲身上。

  在场众人皆是当朝权臣,又出身名门,教养极好,即便不言不语,也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世家威仪。

  在这些人逼人的目光中,袁哲丝毫不露怯色,从容地笑了笑,正色道:“各位大人,小侄以为事已至此,吾等必须先下一个决定,到底是倾力助康王登上大位,重续世家荣华……”穿书吧

  “还是,干脆向皇上低头,安份守己,奢望着皇上容得下我们世家?”

  “各位以为如何?”

  袁哲沉着镇定的目光徐徐环视众人,静待众人的抉择,摇杆笔挺如松柏,沉稳异常。

  他们世家与太祖皇帝的恩怨情仇真是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世家历经几朝交迭,都不曾受过太祖皇帝在位时的那种被打压、被忽视的委屈。

  他们当然不想再重蹈覆辙,也因为此,他们才会在康王坚持要娶李云嫆的事上如此反对,他们可以扶持康王,但康王也不能践踏世家的底线。

  这一点是在场所有世家的共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没好气地直呼其名道:“袁哲,你又何必明知故问!若吾等打算对着皇上低头,今天又何必出现在这里?!”

  他们世家自有世家的百年风骨,当然不会对着皇权低头折腰。

  若是真的没有机会,倒也罢了,他们可以蛰伏,可以等待,可如今康王势头正好,机会就在眼前……

  王康尹一掌干脆地拍在茶几上,拍得上面的茶盅与果盆都震了一震,果盆上的几个枇杷摔落在地,各处乱滚。

  王康尹咬着牙,毅然道:“康王如今有越国助一臂之力,该争的时候,还是要争的!”

  “没错!”另一个声音激动地附和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们世家可不是胆怯之辈!”

  在场众人皆是一阵热血沸腾,目光灼灼,纷纷附和了起来。

  袁哲微微一笑,与上首的萧首辅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见萧首辅颔首,方才接着道:“越国使臣窦子襄将会请大皇子去越国迎亲……”

  众人瞳孔一缩,这时,一阵清凉的穿堂风猛地刮进了厅堂里,将话尾吹散。

  外面的日头忽然间被阴云半遮半掩着,天幕昏暗了下来,黯淡无光,令厅里厅外都平添了几分冷肃,透着让人不安的压抑。

  康王将与越国熙明帝姬联姻的消息很快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一时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可皇帝却迟迟都没有回应。

  等了两天后,众人实在熬不住了。

  于是,从萧首辅、袁哲、王康尹到几个宗室王亲,都接二连三地进宫相劝:

  “皇上,越国与景国停战已有九年,联姻定可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

  “请皇上以大局为重,恩准康王与迎娶越国帝姬,两国结秦晋之好。”

  “皇上,江山为重,两国联姻于大景有百利而无一害!”

  “越国诚意与我大景交好,若是激怒了越国,反而会挑起两国纷争,届时,悔之晚矣!”

  这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仿佛皇帝不答应康王迎娶越国帝姬,大景就要亡国似的。

  在这些官员们的连番炮轰后,皇帝终于让步了,勉强同意了这桩亲事,再次宣召了暂住在驿馆的越国使臣窦子襄,表示同意两国联姻。

  窦子襄是个得寸进尺之人,随即就当着大景官员的面提出了一个要求:

  “大景皇帝陛下,吾国圣人如今病重不起,只希望最疼爱的皇女熙明帝姬能早日定下亲事,他也可以放心,含笑九泉。”

  “提亲这种大事本该由陛下兄代父职,前往越国替康王向熙明帝姬提亲,可陛下乃一国之君,不可轻易离国,因此圣人希望由大皇子代陛下前往越国,以表示贵国对这桩婚事的诚意。”

  “熙明帝姬乃圣人膝下嫡出皇女,必须嫁得风风光光,方能安抚我越国民心。”

  “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当然反对大皇子去越国,差点没甩袖而去,被萧首辅等官员劝住了。

  窦子襄义正言辞地表示,他们越国对这桩婚事诚意满满,不惜让高贵的熙明帝姬委身康王为妾,只为两国能结秦晋之好云云,又明里暗里地暗示越国圣人已经时日无多,为此,越国国师定下了一个最近的吉日,就在二十天后,希望大皇子能即刻启程前往越国。

  皇帝依然觉得不妥,但萧首辅等人再次规劝了皇帝,表示大皇子既是未来的储君,本该为父为国分忧。

  萧首辅等人说的话冠冕堂皇,其实就是在用太子册立大典威胁皇帝,他们世家在立储上配合了皇帝,那么皇帝也该有所回报。

  双方一番唇枪舌剑后,皇帝只能又退了一步,不甘不愿地应下了。

  窦子襄完成了任务,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而皇帝与群臣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商议。

  本来礼部定下了大皇子前往皇陵代君祭祀先祖,若是改为大皇子去越国迎亲,那么就去不成皇陵,于是众臣又吵了起来:

  “祭祀皇陵同样是国之大事,已经昭告天下,不可无故取消。”

  “大皇子殿下身份尊贵,也不能随便找人代替,不如由礼亲王代君前往?”

  “不妥,祭祀皇陵历来都是由天子与皇储主持。”

  礼部一番商议后,皇帝最终决定由他亲自去皇陵祭祀,各种声音就彻底消停了。

  圣旨当天就下达,礼部与太常寺又匆匆去准备相关事宜,毕竟皇帝出行的仪仗与皇子的仪仗可大不相同,幸好皇帝祭祀穿的冕服不用现做,只需将新年祭天穿的那套冕服略作修改。

  连续两天,京城的天色都有些昏暗,日头总是躲在厚厚的云层后。

  连带顾府的空气都有些压抑,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压抑。

  明明天气不冷不热,府内绿荫匝地,府内的上下却觉得心头躁动。

  顾渊马上要伴驾,随大皇子一同前往越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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