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三郎是马留驿的一个专管邮驿的卒子,越是近年关越是他们最忙碌赚钱的时候,这段时间,上面也会比较宽松,默认他们收钱给民间的一些书信走官道。
每天都能收到一二钱银子,许三郎守着这个位置也很有劲儿,这天都腊月二十六了,还有人过来要送信。
许三郎接过信,一看要送达的地方,京城?
他抬眼道:“六百文,”看了看面前小子手里的包裹,道:“这个要送的话,得加钱。”
丰年道:“加多少。”
许三郎:“三百文。”
这一下子一千文了都,过年的时候真不能送东西的。
出门时,小姐给了一两银子呢,丰年道:“三百文就三百文吧。”
“你们家,这是在京城有亲戚?”许三郎一边说一边将东西都收过来,“现在也就还有马跑京城,要是再晚两天,连京城也没有马了。”
丰年随便含糊了过去,然后交完钱,就这么离开了。
到家后,安溆问道:“一个收据也没有?”
丰年摇头。
“那什么时候能送到呢?”
丰年再次摇头:“他们没说,我也没想起来问。”很有些没把事情办好的惭愧。
安溆摆摆手:“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带着你妹妹和成儿去玩吧。”
根本别指望现在能有什么正规的物流体系,给顾先生的那些东西,能不能顺利送到京城,还要看负责邮驿这批货物的驿卒。
但人家还是真挺负责的,二十六走马去码头装包,上船之后连日走水路,三十下午就到了京城。
因为收费比较高,又是朝廷专司邮驿的,人家还给送到了顾府上。
彼时顾老爷子正被一群还在京城的门生过来拜见,这些人闲谈之间,说起之前晋王查的淮阳府一案,小心地跟他打听皇帝对大明朝这些异姓王、宗室王爷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顾维教过皇帝一段时间,知道他的性子,对于能分得封地、掌控当地财政的宗室王爷,他忌惮得比异姓王更深。
文彦为了保住王位,现在是甘做一把屠王的刀,但到最终被屠的还会有他自己。
顾维不想说这些论不出个好坏忠奸的事儿,劝诫了这些学生几句。穿书吧
至于他们有没有听进心里,就不是他能管得着的了。
“站住,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门外经过一个抱着大包小裹的仆从,顾维突然站起身问了句。
仆从赶紧停住转到屋里,奉上前道:“老爷,是驿站那边送来的,从德安府来的,都是给您的。”
顾维一听德安府,就猜出是谁送的来。
接过那封厚厚的信,看到上面的字迹,笑了笑:“亏这小子没忘了师父。”
再看那个大大的包裹,一定是那安姑娘做的吃食吧。
想着,顾维直接上手打开来,将一众学生看得惊讶不已。
包裹打开,里面最先露出来的就是一捆用油纸扎着的,麻花。
那麻花大的,一个个能有成人小臂大小,不过却色泽金黄,看起来还很、蓬松。
顾维刚拿起油纸包,下面就掉出张纸来,只见上面将包裹中所有的小食都做了详细的说明,一些不耐保存的到达京城后可能口感会下降很多的,还有配方附送。
那大麻花,是酸奶大麻花,也有配方。
顾维看了看,掰开一根,蓬松的外皮下是虽然浓郁却还有流动性的酸奶。
酸奶他是吃过的,大蒙国每年进贡,其中就有一道名叫老酸奶的甜品,家里的小孙女儿和几个女儿都特别爱吃。
顾维却不那么忠爱,但是他依然毫不犹豫地将一口酸奶麻花送到口中。
蓬松柔软中还带着微微的酥脆,有些油腻的感觉还没有完全抵达味蕾,就已经被酸奶独特的风味中和了。
顾维边吃边点头,不吃一口安丫头做的好小食,他都不能确切的感受到自己之前在吃食上受了多大的委屈。
门生们都是体面人,但看着老师一口一口的,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顾维拿出来一根大麻花,道:“你们几个分着吃了吧。”
几个门生面面相觑,老师你不是这么抠的人啊。
顾维才不管他们怎么想,叫小厮将那个拆开的包裹重新包好,一手拿着宗徹的文章一手拿着吃的,去了后院。
“老师,我们、”一人喊道。
顾维道:“大年三十的,都回家去吧。”
待老师走远了,一人才说道:“我听说,此次老师巡按德安府,又收了个入室弟子。那些吃的,是不是都小师弟送来的?”
顾维到后院,夫人吕氏正和家里的几个媳妇在打叶子牌,老爷一回来,几个媳妇也不敢再多待,不一会儿就都起身告辞。
吕氏命下人收拾桌子,起身到里屋,看见满满一桌子的散发着各种诱人香味的吃食,问道:“这些哪儿来的?”
顾维得意道:“我新收的弟子送来的。”
吕氏坐过去,问道:“德安府那个学识很好,还有个姐姐很会做菜的那个?”
顾维点点头,“就是可惜了,他们不愿意跟我一起来京城。”Μ.chuanyue1.℃ōM
说着拆开一包,上面写着脆果片三个字,递给夫人道:“你尝尝。”
吕氏笑了笑,心里却不以为意,一个生长在乡野之间的姑娘,手艺再好能好成什么样儿。
这脆果片薄薄的,放到唇边便能闻到酸甜的味道,吕氏没有立刻吃,而是问道:“这用什么做的?”
顾维找了找方子,还真有这个的,说道:“苹果,低温烘烤而成。夫人你只管放心吃,那姑娘不会做不靠谱的东西。”
吕氏咬了口,焦脆,香甜的味道比单吃苹果要浓郁很多,“你不是说你这个小弟子家中比较拮据吗?怎么还有钱买苹果?”
苹果在大明的种植还不算普及,一般都在大富大贵之家种植,而且这些人家种出来,很多都不是为了售卖的。
有些家族人多,即便设置有专门的果园,每年的收成也不够家里几个房头分。
顾维倒是不奇怪,说道:“那丫头一手好厨艺,还能几个苹果都赚不回来?”
吕氏笑着看了丈夫一眼,慢慢吃着果片,说道:“虽然你是师长,但弟子送来了年礼,咱们总不能什么也不回。你可知道他们最缺什么?”
顾维正吃着蔬菜干,这个比果干更好吃,闻言想了想道:“他们应该比较缺书,待会儿我找找,把家里的那些餐芳谱、食经那些书都找出来给丫头送去。还有,外面书室新出的程文,我的两本新经义,给那小子。”
吕氏听了半天,除了书本再没别的,起身道:“那我再准备些日常能用的,别让人觉得拜个老师跟没拜一样的。”
“不拜我这个老师,他们能有这么多的书看吗?”顾维说得真心实意。
吕氏没理会,都要走出门了,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道:“老爷,你这个学生,是德安府的?”
顾维说道:“德安府樗蒲县人,怎么了?”
“这可真是巧了。”吕氏面上的惊讶之色掩都掩不住,转回来坐下,低声道:“我一个堂妹是嫁到齐国公府的,你还记得?”
“有印象,”顾维想了想说道。
这读书读呆了的,吕氏也不跟他计较,说道:“我三妹妹,嫁的是齐国公府小儿子荣忞,昨天下午来咱家做客时,跟我说了件事儿。”
顾维还是了解夫人的,一听这语气,就知道有什么比较大的内情,说道:“有话直说。”
吕氏噎了噎,道:“齐国公荣慈,他那个长子竟是奴仆之子顶替,前段时间就发现了,只是他们府上一直瞒着。要不是三妹妹说起,我还真没空想起这个。”
顾维每次听夫人说话,都会有种幸亏她不用考科举的庆幸感,要不然就凭她这说话都能拐出三里地的样子,真去考的话肯定是末等。
“而且,国公府的老夫人关了国公夫人,她转身就到国公夫人当年产子的地方去找去了。想着说是把孩子的遗骸找回来,”吕氏说得很是唏嘘,“谁知道那孩子还活着,据说被一对儿砍柴的老夫妇捡了,就那破烂条件,人家竟也把孩子给养活大了。可齐国公夫人之所以扔那孩子,就是说生下来便没气儿,找大夫调理好也不养成的。现在呢,你说气人不气人。”
顾维点点头,说道:“夫人说他们,是要说什么?”
“你还用我说明白?”吕氏嗔怪,“那孩子,也是德安府樗蒲县的呀。我三妹妹说,前些天送回来的信儿,老夫人找到了孩子,叫齐国公准备些东西给送去呢。似乎为了陪那孩子,年都不打算回来过的。”
顾维道:“这倒是挺巧的。”
的确很巧。
这一天刚刚踏足樗蒲县地界儿的齐国公此时正在一个路边野店喝茶,大年三十好些店面都歇业了,他们找很久才找到这么家店。
陪着荣慈出门的,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妾室戴氏,戴氏生得纤巧瘦弱,看着温温柔柔的,那张嘴却很会说。
这一路上她总有意无意地提出怀疑,对一个瘦弱孩子在贫困农家能不能顺利养大的怀疑,对孩子明明有气儿,当年的太太怎么可能舍得扔掉的怀疑,还有便是对老夫人找到那孩子的过程太过顺利的怀疑。
成功地让一开始得知嫡长子还在世,心情比较激动的荣慈冷静下来。
女人披着带兜帽的狐狸毛披风,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爷,咱们出发吧。不管真实结果是什么,我们好歹赶在天黑前到地方,最好是先把老夫人接走,咱们先好好谈一谈。”
荣慈拍了拍她的手,道:“若母亲看到你不欢喜,说了什么话,你别往心里去。”
国公府好几房妾室,老夫人从来没有说待见哪个不待见哪个,但就是对五年前大儿子娶回来的这个妾看一眼都烦。
往常在府里的时候,都不让她拜见的。
荣慈知道带着戴氏一起很可能会让母亲不喜,但戴氏太过柔弱,又一直没有孩子傍身,他若一出门,府上就没个正经主子,便很担心她会被那些有子的妾为难。
戴氏笑道:“妾身知道,公爷放心吧,毕竟老夫人是您的母亲,她怎么训斥妾都是应该的。”
下午,本来晴朗无云的天气起了风,安溆便让把已经在院子里摆好的两个菜都转移到屋子里去。
荣老夫人看看天,笑说道:“风雪夜才更像除夕夜,这要是一下雪,过年的意味就更浓了。”
安溆还是喜欢大晴天,太阳能把人全身晒得暖和和的。
听到她这么说,赵婆婆笑道:“那是你晒不黑,换个姑娘,人家都不敢在太阳下待呢。不过这雪下了的确有好处,但是可别下大。”
正说着话,在门口剥皮蛋的丰年向厨棚道:“小姐,有人来了,看着是朝着我们家的方向。”
荣老夫人心想,这次总该是那个儿子了吧,三十再不到,他还想过完年来?
“我去看看。”说着走了出去。
安溆没放在心上,这两天荣老夫人都等得有些着急了,时不时要到门口去看一看。
她调了两种馅儿,素馅儿白菜的,还有萝卜猪肉馅儿的,今天中午要把明天吃的饺子都包出来,因此揉了很大的两剂子面。
刚擀好一个面皮,随手递给了旁边已经洗好手等着包饺子的宗徹,就听门口传来老夫人气得颤抖的声音。
“我是叫你来看看儿子的,你带着这么个玩意儿来做什么?”
玩意儿三字中饱含轻视意味,安溆听得一惊,她还从没听过老夫人用这种语气说什么人。
秋嬷嬷也听出不对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走了出去。
安溆想放下擀面杖去瞧瞧,宗徹认认真真地包着饺子,明明分心了,却还是不动如山地捏着面皮,跟安溆道:“你去干什么?”
“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我猜齐国公是带着小妾通房之类的一起来了,听荣老夫人的语气她肯定是不喜欢那女的,甚至还觉得她儿子丢人。你去了,岂不是让气氛更尴尬?”
“再说,别人家的家事,外人不好管。”他一面说着,一面调整好捏得有些歪的饺子缝儿,放到盖帘上,看向安溆道:“擀皮。”
安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是又有些不服气,擀了一张面皮就扔到他摊开朝上的手心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宗徹勾着唇角笑了笑,道:“因为我有脑子。”
安溆:---
赵成和安翀也都在案板旁边坐着,等着包饺子呢,但是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都没说话。
徹哥是不是在说姐姐没脑子?他们还是一边猫着吧,免得被波及。
赵婆婆剥着蒜,时不时向大门口看去一眼,门外的说话声除了刚才老夫人忍不住高声说的那两句,后面的院子里的人都没怎么听清楚。
稻香忍不住好奇,偷偷扒着门框往外看,然后就看见一个披着白得比雪还白披风的女人,正双眼噙着泪的跪在老夫人跟前,在她旁边是一个披着鸦青大氅的高大男人,他脸上带着心疼的神色,正着急地和老夫人说着什么。
稻香年纪还小,没听清也没看明白,但是这一幕却是深深刻在了她脑子里。
“稻香,过来。”丰年瞧见了,赶紧去拉着妹妹,到了院子里。
在他看来,那个齐国公脑子有问题,竟然因为一个女人让自己的老娘生气,不能让妹妹学坏了。
大约五六分钟的时间,秋嬷嬷扶着面色没有出去时好看的老夫人回来,后面跟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
安溆目测了一下,这人最少有一米八,是她迄今为止见过的最高的男人。
自家的几个少年,目前是宗徹最高,一米七五左右,不过他还不到二十,再长长到一米八九没问题,弟弟小翀才跟她差不多高,更别说之前一直吃苦的丰年了。
再看看村里男人,最高的也就是比宗徹高不了多少的。
比较出身金贵的国公爷,差的,恐怕就是成长期的营养了吧。
以后得让这些家伙坚持喝奶,不过安家的哺乳期都快过了,虽然目前的产奶量没减少,但总有一天要减少的。
得买几头母牛,再在山里买一片地儿,喂牛养鸡,至少要保证家里几个男孩子长得高高的。
一瞬间安溆的思绪就跑到老远,然后目光不期然地和齐国公撞在一起,这正面一看,才发现荣老夫人之前提到的国公爷,也就是三十左右的年纪。
这个年纪,在安溆看来,无论男女那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可荣老夫人口里的齐国公,让她觉得跟个孙子都多大了的老头儿一样。
手被拉了拉,安溆侧头疑惑地看向拉她的人,宗徹。
宗徹:你别看人都看愣了。
安溆:哪有?只是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么帅的大叔了,多看一眼而已,而且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村里这么高的人都没见过。
但不得不说,一个男人的魅力,和他的身高也成很明显的正比。
“这位就是帮着家母找到小儿的安姑娘?”齐国公说道。
安溆总觉得这话中包含的意思比较多,看来是怀疑她弄虚作假了?
“也不是帮,就是很凑巧,听见有人用成儿的身世弄鬼,指了出来。没想到成儿和你们,还真有关系。”
这么几句话,哪一个字都跟干脆利落的豆子似的,很少被人这么回话的齐国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正想说什么,脚上被狠狠地踩了一下,荣慈低头看一眼老母亲,老母亲回以严厉的目光。
荣慈只得忍着脚上的疼抬手弯腰,向一个比他小了将近一半的小姑娘行礼,“不管是不是巧合,都多谢姑娘大恩。”
荣老夫人笑着点点头,这才像是人说的话,招手道:“成儿,过来看看,这是你父亲。”
父亲对赵成来说是个陌生的称呼,他走到祖母跟前,仰头看了一会儿这个男人,竟然觉得脖子都有些疼了。
这就是父亲吗?高大如山。
对上这孩子的目光,荣慈心中也是一阵触动,路上戴氏说的那些话,已经被他完全抛开了。
他明白母亲为什么那么肯定地就认下了这个孩子,因为他身上的确是流着他们荣家人的血。
这孩子的眉眼很像他的父亲已故老国公。
荣慈伸手,想要摸摸孩子的脑袋。
赵成不自觉地往后一躲,拉着老夫人一边的衣袖,只陌生的喊了句:“父亲好。”
荣慈心里一涩,点点头:“父亲给你捎了很多吃的玩的,你有什么喜欢的不喜欢的,尽管说。”
荣老夫人道:“再去见过我赵家妹子,以后她也是你们的长辈,对她要像对我一样。”
荣慈道:“应该的,”过去见了个大礼。
赵婆婆没有躲,她不能给自家成儿丢人,伸手虚扶道:“快起吧。”
戴氏在外面顶着寒风等了半天,还以为公爷是在对那孩子的身份提出质疑,却没想等来的是满脸带笑,手里牵着个小男孩出来的公爷。
“爷,”戴氏压着惊讶,上前。
此时看到娇娇弱弱的妾室,齐国公才有些明白母亲刚才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千里来见自小流落在外的儿子,却带着妾室,这不仅是对儿子的不看重,还是在抬这个妾室的身份。
“陈仲,你先护送姨娘去镇上找个住处。”荣慈说道,也不看戴氏一瞬间苍白欲泣的小脸儿,低头对儿子道:“成儿,去看看父亲给你稍的弓箭,家里养着好些品种的宝马,回去了父亲给你挑个最好的马驹儿来。”
他这个时候的温和,跟对待自己的温和完全不同,多了很多的亲近,难道一个孩子能有这么重要?
可是以往的时候,公爷对二少爷和那些庶出的少爷们,也没有这么好啊。
戴氏不情愿的上了车,一只手总是不自觉地放在腹部。
她怎么就是怀不上呢,如果她也能生一个他的孩子,公府已经有的这些孩子,哪个都别想和她的儿子比了。
据说夫人当年一定要带回去个健康的男婴,就是因为当时国公爷有个比较宠爱的妾室也怀着身孕,夫人担心那一胎落空,会连着国公夫人的位置也落空。
戴氏打听过,当年的那个妾徐氏,还不如她和公爷如今的一半要好。
那么个宠爱没有多少的女人都能让国公夫人害怕,也就可以解释在之前,公爷为什么从不对她生的两个儿子有多关心。
现在对外面的这个好,恐怕也只是他受了很多不该受的委屈,且老夫人分外心疼这个孩子的缘故。
戴氏一路走一路想,心情才慢慢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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