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这日拄了拐，挣挫到街前散散心时，忽见那边来了一个跛足道人，疯癫落脱，麻屣鹑衣，口内念着几句言词，道是：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这《好了歌》算不得雅文，甚至刚启蒙的孩童做出来的诗，稍有天赋的，都比这有文采得多。用语浅显、对仗不公，甚至连韵脚都对不上。但却道尽了人类的欲念——功名、财富、美色、顾念儿孙，这一切都是靠不住的。
大俗即大雅。
一瞬间，甚至让桓思若想到了当初朱子于镇妖关前，数落那欲望十八宗罪。
这岂不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桓思若难得地开了口，长长叹了一句：“好一个‘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就这一首《好了歌》，直接将她的兴趣勾了起来，索性把纸篓里的废纸球全取了出来，按照顺序摆好，一一看了过去。
“第一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此开卷第一回也。作者自云：因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之说，撰此《石头记》一书也……”
桓思若若有所思。
第一回？
难不成这本书还分了若干回？
这本书原来叫《石头记》，难不成是写石头的？
而后头一句，更是让桓思若直接瞪大了眼。
“何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哉？”
如今天下，男子为尊，她桓家为国公之家，她立下大小战功无数，八岁那年便仗剑天下饮马江湖。人都还没剑高，若不是有袁天殊为她趋吉避凶，早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近十年功夫，才一步步做到了今天指挥使的地位。
一身武艺，虽然不是什么天下无敌。但是同辈之间，哪怕是再给他们十年时间，也无一人能出其左右。
但即便如此，她当初坐上这指挥使位置的时候，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弹劾。
那些男子，明明一个个根本不如自己，杀只鸡都能哭喊半天，让他们作诗也只能吟出个“高山看去黑乎乎，上边细来下头粗”这种狗屁不通的东西来。文不成武不就，偏偏一个个还眼高于顶。
凭什么女子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凭什么高官将军就只能让男子来做？
这种想法，桓思若已经受够了。
可是，从来如此。
所有人皆如此。
但在今天，桓思若却是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男子。
一个八尺有余的汉子，却用自己的笔写下了须眉不如裙钗。
桓思若双眼放光，接着看了下去。
看到那大骂风月笔墨、无趣野史的话，不由得点头应和。看到那句“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时，又不由得无奈摇头。穿书吧
这荣国公府，居然出了如此一个小少爷。
但通灵宝玉、衔玉而生之事，又让她不由得啧啧称奇。
再往下看，桓思若却又皱起了眉。
先不说女娲补天之事，她从未听闻，这后面什么大仁大恶之人，除了孔孟朱几圣之外，大多她都是闻所未闻。
曹操是何人？
安禄山是何人？
秦桧又是何人？
还有这唐明皇宋徽宗，唐国有这么一位君主吗？有宋这么一个国家？
莫名其妙，难道都是为了这小说话本杜撰的？
这黛玉和宝玉，想必会因为玉而结缘了！
桓思若笑着接着看去。
“雨村忙回头看时——”
没了？
这就是最后一张纸？
桓思若有些不信邪，又在纸篓里翻了翻。
依旧没有！
桓思若柳眉倒竖，愣了半晌，怒骂道：“不当人子！”
世人作诗写文，都讲究个心性通透，行文立就。
别说卡上整段整篇了，就单单几个字都能落得茶不思饭不想，不休不眠也要作好。
刚开了个头就不接着往下写了？
这简直是，儒生里的败类！儒生里的耻辱！
刚看得起劲，就没有了？
这时，秦舟恒端着一碗药汤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明明是进自己房门，动作却是跟做贼一样。
“诶，你醒了！”
“找什么呢？”
秦舟恒见桓思若似是在四处寻觅着什么，疑惑道。
“剑！”桓思若言简意赅地说道。
“找剑干嘛？”秦舟恒就更疑惑了。
“砍你！”桓思若依旧惜字如金，眼睛瞟了瞟桌上的纸张：“后面呢！”
秦舟恒看着桌上那些皱皱巴巴的纸团，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汗。
这特么是来催更的？
人家都是寄刀片催更，你这是直接拔剑啊！
还好自己昨晚上把剑收起来了，要不然这搞不好就是被剑架在脖子上催更了。
催更还是小事，最关键的是那两回红楼没有经过半点润色啊。
那些人物的来历，自己该怎么编？
“后面……后面还没想出来呢！”秦舟恒干笑道，撒了个不算高明的谎。
他现在可没工夫写这个。
就算不算后面的续写，那也还有足足八十回，若是算上后面的续写，足足一百二十回。
这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写完的？
现在可没有什么电脑、键盘，抓着毛笔写字，一个小时才能写多少？
一天写个三千字，那就算是笔耕不辍了。
一天写六千字，那就是业界楷模了。
要是一天写一万字……那是畜生，那是八爪怪！
但是桓思若却是信以为真，毕竟她看了这前两回，虽然说行文浅显，更加偏向平日的口头语。可是却妙语连珠，趣味横生。这种书，定然是要经过再三思量才能写出来的。Μ.chuanyue1.℃ōＭ
“赶紧写！”桓思若本想说上两句好话，但是奈何她本就不善言辞，性子又是冷冰冰的，这话的语气可不算好。
说着，桓思若也发现了自己的态度问题，嘴角轻轻扯了扯，学着师傅袁天殊向她讨糖吃时的讨好笑容向秦舟恒笑了笑：“我想看！”
“好！有空我就写！”秦舟恒也只能如此应道：“来，先把药吃了。”
“你身体中，阴气根深蒂固，每逢太阴完善，圆月之夜，阴气不受压制，便会顺着经脉流转全身。你平日应该是服用了九灵阳芝制成的丹药，提前压制。但是这个，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桓思若微微皱眉，说道：“那是御医的方子。”
她的意思很清楚，御医是给皇帝看病的，医术不说是天下第一，但也定然是顶上那一小撮。难不成，这乡野之地，随便找一个人，医术比御医还要好？
“我跟你说说你就信了。”
“你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阴刻，为五阴之体。但是你所习的功法，又是极阳极霸道的法门。有道是孤阴不生孤阳不长，阴阳调和之下，你修炼的速度远胜别人百十倍。”
“但是在三年前，发生了变故。”
“你的功法进展太快，将你体内的阴气完全压制，困在了你的丹田之内。”
“每夜子时，你便会感觉腹痛如刀搅，两刻之后才能缓解。”
“月事之时，浑身无力，经血黑而少，有时候甚至会结成黑块。”
“是不是？”
听到最后，桓思若眉头微微一蹙。
这男人好不知羞，如此不洁之事居然还能说出口？
这与那些纨绔子弟、泼皮无赖有什么区别？
但还是点了点头，冷冰冰的应道：“是！”
秦舟恒接着说道：“在你吃了那药之后，体内滚烫似是火烧，虽然在月圆之夜无阴气灌体之虞，但是腹痛却是愈来愈烈，尤其是月末月初之时，更是腹痛难当。”
“是！”桓思若依旧应道。
“你可知为何？因为那味丹药，是加强你体内阳气，用以压制阴气。但压制阴气，就像是弹簧……就像是将猪尿泡按在水里。阳气加强，就像是加大按压的力气。平常还好，但只要稍微松懈，阴气反噬只会更加强烈，用更快的速度从水中弹起。”
“你若是继续服用下去，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阴气不受控制，突然反噬，你入魔。”
“一种，阳气彻底将阴气压制，当压缩到一个极限时，阴气突然炸开。你爆体而亡！”
秦舟恒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桓思若的脸色，试图想从这个女孩的脸上找到些许恐惧。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但是，注定要失望了。
桓思若的神色没有半点改变，甚至连眉头都没有抬上半分。
就像是这些事根本就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般，整个人冷得像是一块冰。
秦舟恒算是领教到这“大秦仙子”名号的厉害了，不只是她长得极为漂亮，更重要的是她这种冷冰冰的性子，真就好像是天上那断绝七情六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秦舟恒将药放在了桓思若面前的桌上。
开口道：“所以，你这病，得讲究阴阳调和，不能强阴也不能增阳。只能让阴阳处于平衡，身体才能真正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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