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夫妇的遗体被安置进两口棺材里
牛村长在县城租车的地方,找了好几辆牛车,都没有人愿意拉这趟活,还是一个老车夫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勉强同意。
全村人启程回村
张家的马车在前面慢慢开道,拉着棺材的牛车走在中间,老王头拉着村里人在最后面,易归言跟沈寻都上了老王头的牛车,两人面对面坐着,沈寻朝他眨了眨眼,易归言嘴角刚要扬起,又马上被扯了回去,只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一脸严肃地给她眨了回去。
这一路,众人都自觉地沉默着,气氛显得甚是凄凉,真正悲伤的也不知有几人
陶真真虽然满脸憔悴,但心中甚是舒坦,真没想到爹娘竟如此痛快,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她能肯定是婆婆的主意,公公从不是这般有见地之人,虽然不知道婆婆是怎么说服他的,但单从结果上来看,她还是很佩服老俩口的,若是换地处之,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般当机立断下定决心。
张二郎,张三郎,兄弟二人一路沉默不语,连呼吸都显得格外悲凄,众人也能理解,一夜之间父母双亡,正常人,谁能受得了这个打击。
无论曾经多么不耻阿爹,但那,毕竟是他张二郎的亲爹,可如今不仅爹没了,就连娘也不在了,从今天起他就再无父母,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压迫着他,心中的宫宇轰然倒塌,不知往后何去何从。
相较于张二郎一味悲恸,张三郎明显理智许多
等棺材拉到家中,他与村里的几个男人一同搬扶下来,陶真真已经把大堂收拾好了,几人再把棺材依次地抬进去安放好,等几人准备离去之时,再把二嫂刚刚准备好的挂红钱一一分发给几人,这种钱一般主家都要给,抬棺的人也会收。
同张三郎客套了几句,然后告诉他,明日村里每户都会来人过来帮忙,张三郎又是千恩万谢,才送走了几人。
等到众人都离去,张三郎才跪倒在张老爷跟张夫人的棺前,失声痛哭
原本就跪在堂屋,泪眼汪汪的二郎,也挪到三郎的身旁,两兄弟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陶真真被感染得抹了两把泪,然后让下人去煮点清粥,给哥俩喝点,家中要办丧事,里里外外要张罗的事情太多,这段时间有得她忙了。
在车轮村,谁家有点事,村里每户都会来个把人帮忙,虽然以往张家对于村里的事情不怎么热络,但这次谁也没有计较,每家每户都有人过去,沈家这边只能沈氏自己去,毕竟家中两个姑娘跟个三娃哪都不中用。
沈寻许久没有回家,她的造纸大业一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沈天天不仅把她剥的树皮晒好,收存在库房,最早晒干的树皮也已经在河水中泡了十来天了,正好昨天沈寻回来,今天家中只有三姐弟,沈寻与沈天天就开始在家中沤煮树皮。
他们在后面的菜园子中找来石块,搭了个土灶,在锅中放入石灰浸泡蒸煮,沈天天从外面找来柴火,沈寻就在灶前看着火,看着锅里的树皮,没事搅一搅,免得被烧焦了底。
这几天土灶里面的火没有熄,一直在翻煮着,沈氏这几日在张家帮忙白日也不在家,家中三餐都由沈梦包揽,沈寻有空也会过去帮忙烧个火,洗个菜,趁着只有俩姐妹在灶间的时候,沈寻就张家的亲事,问了沈梦的看法。
听闻此言,沈梦突然抬起头,隔着灶炉,表情平静地盯着沈寻一动不动,这边沈寻也被盯得直冒冷汗,若非中间的大锅不断升起的袅袅水汽隔着两人,沈寻这会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总觉得大姐似乎看透了一切。
片刻后,沈梦垂下眼帘,往锅里洒了把盐,边用菜铲翻动了锅里的菜,轻声道:“听说易家小郎帮了大忙,什么时候招待他到家里来吃顿饭,也好感谢一下人家”
沈寻点了点头,昨日她就邀过易归言,不过,他说家中母亲犯病,这几日怕是不得空,因此这几天她也没去打扰人家,不过想想,他母亲是什么病也不知道,要不要拎点东西去看看,但总觉得易家有点不同寻常,又怕弄巧成拙,现在想来还是见面问问比较好,于是打定主意午饭后再去趟易家。
沈梦突然缓缓开口道:“小寻,昨夜你同娘亲一起睡的,今天晚上我俩一起吧,这些日子你不在,我都睡不踏实,这么多年我少有一个人睡的时候,小时候是阿娘,后面就一直跟你睡一张床,一个人睡觉真的很冷很害怕,我想,你会不会也感到恐惧,从小娘就跟我们说,做了噩梦一定要说出来,只要说出来噩梦就不会可怕,每次我的噩梦都同你讲,但你却从不与我说,到底是你太坚强了,还是我太软弱了,我也想承担点什么,赶走所有令你感到可怕,恐怖的东西,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小寻,你说我要怎么做……”
此时沈寻已经双眼发红,她跑过来死死地抱住沈梦,喃喃般说道:“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那么久,我没有做噩梦了,一切都很好,对不起,我以后会跟你说,什么都跟你说,对不起”
这个时候,肚子有点饿的沈天天跑了过来,看到的就是沈寻泪汪汪地抱着沈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也眼巴巴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大姐,一下子把两姐妹都给整破防了,顿时破涕为笑。
吃过饭后,沈寻就往易家去,记得沈天天说过,易家就在小梅家的隔壁,那就很好找了。
易家这边,易父去了张家帮忙,易归言一大早就去母亲房中伺候,结果刚一开门就被枕头被褥砸了个满脸,易氏一看是他,更是大喊大叫起来:“你这个孽种,你回来做什么,给我滚!给我滚!”
门啪地被关上,易归言手上的粥也被打翻了,他收好破碎的碗碟,又拿来抹布把地上的残粥给清理干净,才起身回房换了身衣服,从库房拿了两块腊肉跟一小袋面粉一包红糖,然后去了隔壁。
隔壁来应门的是小梅,小梅家中,只有她跟耳聋的奶奶住在一起,小梅家是村里有名的困难户,田中活计没人干,也只能包给村里人,外面的租地都是六四分,村里人种小梅家的地按三七分,三成归村里七成给小梅祖孙,因此日子也算勉强过得下去。
小梅是认得易归言的,隔壁搬家那日她也怯怯地上去问要不要帮忙,就是这位小郎君笑着同她说家中东西不多,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婉拒了她。然后过了会儿又拿了盒糕点到她家,说以后就是邻居了,以后还要彼此多多关照。
收下糕点后她一直想送点什么回礼,不过家中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还是奶奶提醒她那篮攒下的鸡蛋可以送过去,她才拎着鸡蛋出门,易小郎君看到她递过来的鸡蛋时,明显有点吃惊,不过他还是收下了,小梅这才开心地回家,只是后面就再也没见过易小郎了,听说是到县里的学堂读书去了,想想也是,易小郎一看就跟她们这种乡下人不一样,捧着圣贤书才适合他。
这次张家出了事,她也要去帮忙的,不过才走到张家门口就被牛村长给赶回来了,让她好好在家侍候奶奶,这里还用不着她一个女娃子,她这才回来的。
“易小郎,你怎么回来啦”小梅好奇地问道
易归言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母亲身体不适,时常会吵到人,往后还望多多包涵”
小梅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忙拒道:“没事的,我奶奶耳朵听不到,你不用费心,都拿回去吧”
易归言只道:“这几日,家人心中甚是愧疚难消,还望小梅姑娘收下,好歹让家中父母心中好过些许”www.chuanyue1.com
这一说,小梅就为难了,好像不收下她就干坏事了,只得折中道:“那我收下这个,其余的你都拿回去吧”
小梅指了指那小布包的红糖,看上去小小的,应该没那么贵重。
易归言摇了摇头道:“这些都不值当什么,往后少不得要扰到你们,姑娘莫再推辞了”
左右劝说下,小梅才收下东西,本想招待易归言进来喝杯茶,但他说家中母亲生病不好离了太久,想想也是,就在送客准备关门之际,易归言又转过身,慎重地说道:“小梅姑娘,这是赔礼,不用回的”
小梅关上门后也忍不住笑了,这易小郎可真心善。
这边易归言回到家,接着照顾生病的母亲,易氏每看到他,就要大大地发作一通,他便去厨房给易氏熬药,送过去的药打翻了几次,每次打翻,易归言都只是默默地蹲下收拾,收拾完了又去熬药,就这样一趟又一趟,直到最后易氏也累了,才喝完药睡下。
等到沈寻过来的时候,易父还没回来,家中只有易归言在,看到沈寻来了,他也很惊讶,感觉好像很久没见过了,他没有请人进来,只是轻轻地关上门,两人在外面说话。
“我娘有疯病,你还是别进去了”易归言毫不顾忌般说道
沈寻一时都语塞了,这是能随便跟别人说的吗?不过有疯病这事,估计也瞒不了太久,但还是提醒道:“你这说话还是慎重为好”
易归言笑了笑没说话
沈寻这才小声说道:“张三郎那事,我把话都说在你这边,阿娘跟阿姐都很感谢你,想请你去我家吃顿饭,你看什么时候比较方便”
易归言低头想了想,才道:“这个我也不确定,得等母亲的病情好转后,到时候我跟你说”
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沈寻点点头,跟他说了怎么找到自己家后,沈寻就回去继续煮树皮。
张家夫妇停棺在家中整整七天,直到第八天才准备下葬,全村的人都要一同前去送葬,这时候沈寻的树皮已经煮好了,又放到了河中进行二次漂洗,因此这次送葬也不需要担心什么。
全村人口平日不显,聚集到一起还是很热闹的,轰轰烈烈的大长队,跟在抬棺的后面,一起送葬,场面甚为壮观,这次的棺材有两口,一口棺材十二个汉子,两口就是二十四个汉子,村里的壮汉都给使上了。
跟在长队里的沈寻找了几眼就放弃了,人太多了,一直走到挖好的坟坑,棺木准备往下放的时候
突然,从人群里跑出一个青年男子,抱着棺木嚎啕大哭,听他哭爹喊娘的样子,莫非是从未见过的张大郎。
张大郎突然出现,张三郎只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张二郎的怨气这会儿一下子就上来了,虽然爹娘的死跟大郎没什么关系,不过爹娘出事的时候你们在哪?停在家中那么久不见你,现在要埋了你才跑出来装孝子,一直憋着一股子气的张二郎算是找到了发泄的由头了。
张二郎上前就是一脚把张大郎踹开,坟坑旁边都是黄土,张大郎滚了两圈都差点掉到坑里面去了,不由得恼羞成怒,刚准备爬起来,结果还没起身,就被张二郎骑在了身上,一拳接一拳地打在身上。
张二郎恶狠狠地质问道:“你现在来干嘛,现在还要你来干嘛,爹娘出事的时候你在哪?你不是不回张家了吗?你不是跟张家恩断义绝了吗?你还回来干嘛?你还回来干嘛?爹娘没有你这种儿子,你滚啊,你给我滚啊”
张大郎出现的时候陶真真也是很生气的,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现在事都办完了,人都要埋土里了,你再出来哭两句就成孝子了,可真会挑时机,气死了。
虽然很生气,但陶真真不说,只是在心里替张二郎加油鼓气:加油!小二子!使点劲!小二子揍扁他丫的!
张大郎一看是二郎,也没反抗,任他拳打脚踢,自从他搬出去之后刻意同家里断了联系,若不是爹娘自缢成坊间谈闻,他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等得到消息再匆匆赶来时,连爹娘最后的遗容都没见到,无论曾经多么厌恶张家,毕竟这棺木里装的是他的爹娘,他是不孝也是软弱的,他也没什么脸再还手。
二郎体力不太好,给了大郎几拳后就喘得不行,嘴里是说不出话了,但倔强的小拳头还是软趴趴地来了几下,直到陶真真把他也扶起来,那边张三郎也把死狗一样的张大郎拖到一旁,棺木下葬一事才顺利进行。
有了张大郎一家五口的哭喊声,丧事的气氛又才起来,看着不断被黄土掩埋的棺木,张家三个儿子才意识到,此生跟爹娘已经阴阳两隔了,张家三子跪在坟边哭得悲恸欲绝,张二郎趴在坑边想伸手去够,差点掉了下去,还是陶真真眼急手快,一把把人捞了回来,才狠狠地训斥了几句。【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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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最终一捧黄土两间人,从此天人永相隔
村里人陆陆续续都回家了,沈寻到最后都没在人群里找到易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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